或許生靈塗炭,或許天下遭難,可隻要他一人痛快,其他人如何有又何妨呢?


    沈宓無法拿天下大義那樣的責任去勸他,也不想用綱常禮智去勸他。


    有的人生來被責任束之高台,從骨子裏就明白高台之上有多苛磨。


    有的人生性不願受綱常束縛,隻要不違背良心,不作惡多端,就沒有必要非要去承擔什麽和自我犧牲掛鉤的責任。


    沈宓從未自私過,但偶爾,他很慶幸聞濯與他是兩種不同的人。


    他的那些不被理解的自我犧牲的道德綁架,雖然無悔選擇,但他此生卻再也不希望複曆一遍。


    “倘若你想,如何我都會陪你的,”他忽然啟聲,看著聞濯低垂的雙眸,“我隻是怕…今日我能夠算得到的每一步,來日都會用血的教訓讓我肝腸寸斷。我並不想勸你,聞,我也不是為了別人,我隻是…”


    希望達成一個最妥當的結果。


    “說這些做什麽?”聞濯附身過來,“我不過就是看不慣你因為君臣禮義,給聞欽那小子的所作所為找理由罷了。”


    是麽?


    沈宓這迴猜不到他說的真話還是假話。


    “你的心思什麽時候才會變得淺一些?”他又問。


    沈宓愣著沒有迴答,下一刻卻突然被他親了一下,“別想了。”


    沈宓被他在水中握住腰,下意識撐在了他的結實胳膊上,麵前人傾占的動機讓他無處可逃,可他被今夜諸事連累,又沒有那麽多的閑情逸致,隻好撇過腦袋,轉移話題問:“前幾日,讓你查的事情怎麽樣了?”


    聞濯退後半步,拉開了些距離,抬手彈了他一臉水,“也沒給我說幾句好聽的話,怎麽就能這麽理直氣壯使喚人的。”


    沈宓拂去臉上水痕,順勢推了他一把,沒推動,“你說不說?”


    沈宓臉皮薄,大多時候隻能讓他在自己心裏悔悟,主動承認錯誤,倘若要別人懟在他麵上逼他服軟,那不僅不能達到效果,必然還會將他惹毛,撓下一身傷痕。


    這樣的性子固然就要另一方多些耐心去哄,但倘若拿捏了他的習慣,又能發覺他這樣高傲的骨頭底下,其他可愛的叫人想疼的東西。


    聞濯既然打定了注意要捧著孤寒的月亮迴家,那這些難題和欣喜,自然也成了他的情趣。


    “不說,除非你挨一挨我。”


    沈宓垂眸看了一眼,見他上前半步拉進距離,又把自己貼了上來,補充道:“今夜不過火,就用手好不好?”


    沈宓就被他這一套吃的毫無迴擊之力。


    等反應過來今夜形勢緊迫,自己還這樣沒有底線地放縱他時,手背已然被他覆在手裏,掌心徘徊摩挲的發燙、又隱隱作痛。


    水痕從他倆人的指尖穿梭,帶起一陣漣漪,他撇開臉想躲著不看,又教聞濯鉗住下巴湊上來纏吻。


    唿吸緊窒逼的他頭暈眼花,腿腳都站不穩的向前方倒去,轉而被對方輕車熟路地攬進懷裏,洗幹淨身子抱上岸。


    他大夢初醒地站在屏風後,乖乖地等著聞濯擦幹他身上水痕,隨即又被他抱起,轉移到床榻之上,和衾而眠。


    日夜相伴的溫度不容他物,他神思迴身,兩人貼的嚴絲合縫,再裝不下一絲二心。


    沈宓懶得再同他計較,閉著眼睛靠在他懷中問:“殿下,現在能說了嗎?”


    聞濯笑了笑,啟唇道:“方二在攬星湖遇刺當晚,便被他大哥方書白救下帶出了城,近日一直都在京郊的一座莊園裏養傷,其他消息都在莊內封鎖,暫時探聽不到,”


    “另外查的那個池霽,身世戶籍並沒有什麽特別,但此人心高氣傲,最近這幾個月在聞欽身邊出了不少主意,並非是個善茬,”


    他頓了頓,又皺起了眉頭:“而且,他前陣子跟方二走的很近,似乎還合謀了些別的。”


    


    作者有話說:


    沈宓:我才是被拿捏的那個。


    方書遲:冒個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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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2章 日沉樓(六)


    方書遲在竹賢山莊昏睡的第七日,終於不是方書白親自來給他送藥,而是換了個仆從進屋服侍。


    隨著後背的傷口痊愈,他日益多了些精神,偶爾能夠想起來自己是在哪裏,喝的藥到底起的什麽作用。


    看著低著腦袋的仆從奉上藥來,於是霍然一把推翻了藥碗,“方書白呢?”


    他今日肯定是不在山莊。


    但能在這裏給他喂七日的藥,肯定是為了拖延時間。


    “主子出門辦事,下午就會迴來。”那侍從給出的答案所差無幾。


    方書遲起身,眼前忽而花白了一陣,他隨手撐在椅子扶手上,等了片刻才又重新看清麵前景物。


    低眸瞧著地上潑灑的褐色藥汁,鼻尖苦澀的氣味縈繞,他皺了皺眉,問道:“這是什麽藥?”


    仆從拾起地上碎碗的瓷片,躬身迴答說:“是給公子治傷的藥。”


    方書遲冷笑一聲,挪步向門口走去,那仆從卻並沒有阻攔,待他挪到門口打開房門,瞧見院子裏的光景,才在他身後款款出聲道:“公子倘若不願在屋裏待著喝藥養傷,屬下可以帶公子到處轉轉。”


    方書遲聞言扭頭看了他一眼,“好。”他應道。


    竹賢山莊是避暑的好地方,七月炎熱抵不過竹林碧水、冷泉飛鳴,清幽的山澗用山煙把人渾身上下都洗濯幹淨,連同昨日擔憂一同隨流水而去。


    偶爾一陣鳥鳴持續,在枝椏上交互,振翅的響動穿過碧綠枝葉,衝往天際。


    “我在這裏待了有幾日了?”方書遲坐在一塊渾圓的石頭上問。


    “今日是第七日。”


    他捏著腳邊的石子往一旁山泉裏扔,砸出一串串漣漪,又隨著冒白的水花沒入水底。


    “我能走了嗎?”他又問。


    仆從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迴答說:“還不能。”


    “什麽叫還不能?”


    “屬下隻是聽命行事。”


    方書遲半晌沒再提問,再站起身,隻是迴頭望了一眼身後的密林,“這後麵是什麽地方?”


    仆從隨著他的視線看去,微微抿唇,“屬下不知。”


    方書遲聽完勾起嘴角,往前走了兩步,“那裏似乎有條路。”


    那仆從不聽他的,“公子,我們該迴去了。”


    “我好奇,你去幫我瞧一眼。”


    仆從麵露難色。


    方書遲退後又坐迴了那石頭上,向他攤開兩手,“你們灌了我什麽藥,自己不清楚嗎,這山林灌木叢生,溪流遍地,各處都長一個樣,就看一眼,還能讓我跑了?”


    仆從微微動搖,往前挪了半步,“那公子在此處等候,屬下去探探路。”


    他挪步往那片密林,身後靜謐,隻是還沒走出去兩步,後頸便一陣劇痛襲來,眼前隨之沉黑……


    醒來時,山中林漏光影,約莫已經過了午時,他就趴在那塊兒圓滑的大石頭上,身旁在沒見別的蹤影。


    人已經跑了不知道多遠。


    沿著原路趕迴山莊,方書白已經辦完了事情在屋裏候著,見迴來的隻有他一人,麵色略微難看,“他跑了?”


    那仆從立馬屈身單膝跪下,“是屬下失職,還請主上責罰。”


    “算了,”方書白歎了口氣,“跑了就跑了吧。”


    


    穿過山林之後,有一條人為踩出來的小路,方書遲順著這小路下山,果然通往了幾座含有人煙的茅屋。


    他過去時,那家的小姑娘正在門前劈柴禾,十來歲的年紀,拿著看起來就足量的斧頭,輕而易舉能劈出木頭清脆的炸裂聲。


    聞見人來,隻緩緩停下動作。


    她抬眸看了方書遲一眼,又打量著他身上被樹枝劃破的衣服。


    似乎不怎麽想搭理,瞧見他衣袖滲出來了血,也沒有動容,轉而低眸繼續劈起了柴。


    “請問,此處往京都怎麽走?”


    京郊地方雜,山林附近更是少有人煙,冒然讓他撞上,也是趕了巧。


    小姑娘聽見他說話又停下了手中的斧頭,清脆的聲音裏透著一股穩重,“往東走,”她看著方書遲身上的血口又補充道:“不過很遠,步行趕不到。”


    方書遲愣了愣,看著她又從容劈起了柴禾,一時有些窘迫,心裏把方書白罵了十來遍,才開口問道:“那你們平時怎麽過去?”


    小姑娘動作沒停,“我家有牛車。”


    方書遲從腰間取了塊玉牌下來,“那我用這玉跟你換好不好,等抵達京都,你的牛車我依舊會送還迴來。”


    小姑娘往他手中看了一眼,見是白色透亮的玉環,頓時有了些興趣,放下手中斧頭向他走過來,拿起他玉佩放在光底下好好打量了半晌,低歎了聲“真漂亮”。


    方書遲剛覺得有戲,隻見她又把玉環丟了迴來,“有福氣拿,沒福氣花,你還是自己收著吧。”


    方書遲心底咯噔一聲,隨之接住玉環,還想再懇求,又聽她開口說道:“正好明日我趕趟京城,你若不嫌棄,先在這裏將就一晚。”


    方書遲當然不嫌棄。


    ***


    這幾日攝政王府並沒有什麽動靜。


    貞景帝聽了稟報麵色如常,看向一旁池霽的眼神也多了些懷疑。


    “這一場糾察至此,連攝政王府也沒有幸免,這個結果,當真正確麽?”


    池霽俯首,“陛下不必憂心,忠主之臣自然經得起試探,經不起的恐怕也不是陛下能用的人。”


    貞景半晌沉默,他便又接著說道:“不管是朝臣還是攝政王,都是陛下一人之附屬,陛下就算再怎麽下令駐兵,那也是理所應當,”


    “倘若此次無事發生,良臣得證、皆大歡喜,倘若有事發生,陛下正好借此機會排除異己,徹底鏟除朝中逆黨,以鞏固皇權。”


    貞景帝抬眸,對著滿目金殿輝煌嗤笑一聲,“鞏固皇權?這皇權仿佛支離破碎,誰都能上來踩踏一腳,可一到了顯真章的時候,誰都不做這個出頭鳥,獨留朕一人坐在這瓊樓玉宇之中擔驚受怕,遲遲等不到盡頭。”


    他此言落地,殿外忽然貫徹一道雷聲自天幕邊緣劈下,炸裂了無數人的心神。


    隨即天色瞑瞑,烏雲攆著晴空壓低,晦暗渾濁,又一道雷鳴崩裂,天邊揚起瓢潑大雨,俄而蔓延到長樂殿前,濺濕了丹墀。


    聲勢浩大的雨點張牙舞爪地想爬進殿內,簷間墜落的雨線成幕,罩在殿前隔絕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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