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祖母留下春花」上邊的人沒有反應,周清貞又磕了一個頭,然後不知為什麽磕的停不下來。


    「求祖母」


    「求求祖母」


    「求祖母留下春花」


    錢氏安坐在一旁嘴角露出鄙夷,竟然對一個鄉下野丫頭這麽上心。不過反過來又有些高興,就讓野丫頭帶著你瘋吧,嗬,這次去找白敬文十有八九就是那丫頭的主意。


    一屋子的人靜寂下來,隻聽見小孩‘砰砰砰’的磕頭聲。


    春花急紅了眼,忽然心裏一動對著錢氏磕頭:「當日夫人抬愛,奴婢一直都很用心,可是今天卻給夫人摸黑了,求夫人在給奴婢一個機會,奴婢一定盯住三少爺,求夫人。」


    「求夫人」善惡到頭終有報。


    「求求夫人」不信看蒼天。


    「求夫人」到頭饒過誰。


    兩個孩子砰砰砰磕頭,黃氏心裏不忍別過眼睛。一直坐在旁邊的周清遠忍不住,站起來躬身揖手求情:「三弟不過八歲的孩童……」


    「再有三個月就滿九歲了,可別說我這當後娘的不上心。」


    周清遠頓了頓繼續向上求情:「三弟不過頑童而已,又大病初愈,求祖母從輕發落。」


    周清遠是長子嫡孫一向得老夫人看重,他的話還是有些分量的,老夫人臉色稍霽。


    周清玉看到大哥求情,也站起來:「兄弟齊心其利斷金,我也給三弟求情,祖母饒了他吧。」


    聽著周清玉不倫不類的話,老夫人哭笑不得。錢氏見老夫人眉頭鬆動,也跟著假惺惺要跪的樣子:「總是玲兒教導無方,還請婆婆息怒,莫要氣壞了身子。一個丫頭而已,他喜歡就給他留著。」


    「哎——快起來,你是有身子的人。」


    芍藥早就在一旁虛扶著錢氏,老夫人一發話,立刻穩穩的扶著重新坐好。


    「也罷,看在你母親和兩個哥哥的份上,你們一人十板子,清貞在小院禁足一月。」


    兩條黑紅色的春凳擺在院子中間,春花瞄了一眼把帕子遞給周清貞:「你咬著這個,待會疼了不會磕著舌頭。」


    周清貞看了看春花沉穩安靜的眼睛,默默的接過來。


    ‘啪’一板子


    ‘啪’兩板子


    ‘啪’三板子


    春花疼的眼冒金星,冷汗從額頭一顆顆滾落。


    ……


    「啪」七板子


    ‘啪’八板子


    周清貞咬緊嘴裏的帕子,一顆心被一板子、一板子,慢慢敲碎:被人踩在腳下挫碾,這一生還有什麽希望?


    春花和周清貞一起被抬迴小院,一個放在東屋一個放在正屋,等那幾個粗使嬤嬤甩甩手走了,春花掙紮著爬起來。她從炕櫃裏拿出上次用剩下的藥,扶著牆一步一挪去找周清貞。


    等她拐出屋門不久,看到正屋門裏巍顫顫跨出一條腿,春花急忙製止:「阿貞別過來,等姐姐過去。」


    那條還穿著竹綠夏褲的腿,踩到地上穩了穩,小孩低低的聲音傳過來:「姐姐在屋裏等我就好,你那屋裏炕大,這兩天咱們住在一起方便些。」


    春花捏了捏手裏光滑冰涼的瓷瓶,心裏猶豫了一下,在看到周清貞慘白暗淡的小臉時,忍痛換上笑臉:「還是阿貞想的周到。」


    周清貞一步一挪走到春花身邊,春花轉身姐弟兩一起扶著牆,慢慢挪迴東屋。等兩個孩子重新在炕上並排趴好的時候,都出了一頭汗。


    「這是上次大少爺派金桔姐姐送來的,瓷瓶裏是三七粉,玉罐裏是跌打膏。」春花把東西遞給周清貞。


    周清貞沒有看,趴在炕上語氣低沉:「姐姐用吧,院裏的事一時也離不開姐姐。」


    小孩灰敗的臉色黯淡眼神,讓春花沉默了一下,她捏著瓷瓶玩了一會開口:「我娘說這世上先有人才有路,活人不會叫尿憋死。」


    春花眼睛裏露出神采:「放心吧,隻要你是條龍總能飛上天,打起精神好好養病,咱們再想辦法。」


    「真的還能有辦法?」


    「這世上除了死法兒,剩下的都是活法兒!」春花又恢複了神采。


    「車道山前自有路」周清貞無意識的接了一句。


    春花笑哈哈的說:「船到橋頭自然直,你好好養病,等好了用功讀書,咱們走一步看一步,總能走出條路子。」


    周清貞慢慢的恢複精神,看著依然精神的姐姐,臉上露出一個小小蒼白的笑容:「嗯,聽姐姐的。」


    「既然聽姐姐的,就乖乖用藥。」春花再次把手裏的藥遞給小孩。


    周清貞打開看了看:「這藥咱們分著用,節省點能用兩天。」


    「老規矩,你不用我也不用」周清貞淡然的把藥放在兩人中間。


    春花想起祠堂裏那個饅頭,沒再拒絕:「好啊,姐姐先用,你轉過頭去。」


    悉悉索索兩個孩子別扭的給自己抹上藥,三七粉卻沒有溫水送服,這倒不是最著急的,春花趴在炕上看地上的光影子,那影子是從門裏射進來的金光燦爛,春花看著影子問:「你餓不餓?」


    旁邊的周清貞也學春花,看地上的光影,聽到她的問話,感覺了一下:「……餓。」


    「我不但餓,還渴。」


    周清貞抿抿有些幹的嘴唇:「我也渴了」還因為他哭了幾場,現在越發的缺水,感覺嘴裏像是塞了一把土。


    春花支起胳膊慢慢爬起來:「廚院這會大概是要不到吃的,好在家裏還有些麵粉,姐姐給咱去熬麵糊糊。」


    看著春花艱難的爬下炕,扶著牆挪出屋子周清貞沒法阻止。垂下眼睛,姐姐的好他會永遠記在心裏,隻要他有出頭之日……可是錢氏能允許自己出頭嗎?周清貞垂下頭把臉埋在胳膊裏,一動不動,似乎被壓趴下無力反抗。


    因為早上給周清貞燒洗澡水,甕裏的水隻剩下不到一掌高。歎口氣春花忍著後身疼痛,趴在甕沿上拿著瓢伸長胳膊去舀水。身體舒展開那一瞬,春花疼的臉色發白,冷汗掉到甕裏和水一起舀出來,不過三瓢水春花汗濕後背。


    「哎呦,看這是誰呀,燒火還跪在地上。」


    笨蛋,不跪在地上我還坐在板凳上嗎?春花懶得理上門討嫌的周清玉,支著胳膊從麥秸上站起來,扶著鍋台揭開鍋蓋熱氣蒸騰開來。


    春花站起來後,周清玉看清楚了:一直整齊的衣褲變得皺皺巴巴,好些地方都被汗水打濕了;光滑的辮子有些淩亂,散落的發絲黏在臉頰;總是神采飛揚的臉變得煞白,連紅豔的嘴唇也變得暗淡。


    周清玉忽然覺得自己取笑人家似乎有些不地道,他別扭的撇過頭,咋咋唿唿好顯得理直氣壯:「這有什麽,上次我娘還讓人打我二十板子呢。」


    你娘讓人打你,和我們挨的板子能一樣嗎,你娘舍得重板子打你?想到周清貞身後的點點血跡,春花臉色更冷。


    她一言不發的把水在碗裏倒晾,然後扶著牆端去給周清貞喝藥。


    「哎——你怎麽不理我,今天我還給你們求情了。」周清玉擋住春花的路。


    這倒是真的,春花扶牆站穩忍痛屈膝:「多謝二少爺求情。」道完謝端著碗一步一挪,小心翼翼不讓水撒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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