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下了好幾日的大雪,終於是暫歇了一天,人間山河大地銀裝素裹,潔白無瑕。當和煦的冬陽從天際處緩緩升起,落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分外舒坦。


    京師重地,原本下雪天地街上的行人都絡繹不絕,如今天氣轉好,京城各地更是門庭若市、人頭攢動,大小店鋪的生意更是火爆,顧客爆滿的程度更勝往日。


    因此,當劉修早早醒來洗漱完畢,換上衣服離開劉府的時候,門口早已水泄不通。隻見衣著光鮮的公子哥們熙熙攘攘、絡繹不絕。


    劉修在大門口踮起腳四下眺望了一番,終於看見不遠處立著的一隊羽林軍,當先一人身著宦官服飾,手持一柄拂塵笑嗬嗬地對劉修點頭示意。劉修忙舉起手臂向那人揮了揮,隨後向他這邊擠了過來。


    在家休閑了這麽些時日,劉修今日終於要踏入那傳聞中的宮闕之內,入見那傳聞中的天子劉宏了。即便來到了這個世界這麽久,也見過了不少傳聞中的英雄豪傑之輩,此刻的劉修心底依舊有些止不住的激動和忐忑,那可是堂堂的一國之君呐。


    前來迎接劉修入宮的正是近來備受天子恩寵的新晉內侍韋遠,派遣天子近侍前來引領臣子入宮,這般待遇放眼天下也不曾有過幾人,這樣的寵信與榮耀,足以讓旁人豔羨不已。


    韋遠自提拔之後,摸爬滾打了這麽些時日,早已今非昔比,不再是從前那個小心翼翼膽小如鼠的小宦官了,如今他在宮內已經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縱使宦官畢嵐、高望之流也不敢輕易地給他臉色。


    “劉小侯爺,請隨咱家蹬車!”


    “有勞韋公公了。”劉修麵帶微笑地朝他拱了拱手,隨即不著痕跡地將一個有些沉重的錦囊塞到了韋遠的手中。


    “哪裏哪裏,小侯爺太客氣了!”韋遠略微感受了一下袖子中的重量,臉上笑意不由更是多了幾分,當即眯眼客氣地拱了拱手迴了一禮。


    不愧是皇室宗親之內寄予厚望之人,不僅懂事兒,而且出手也這般闊綽。


    劉修在韋遠的攙扶下上了軺車,待劉修坐穩後,韋遠也翻身上馬,拂塵一揮,車夫一抖韁繩,在羽林軍的開道下,一路搖晃著往皇宮而去。


    由於眾人都識得護送的羽林軍,而且走的不是尋常百姓通行的道路,而是百官上朝所走的寬敞筆直的官道,所以盡管兩道熱鬧非凡,但他們這一行人可謂長驅直入。宦官韋遠一邊驅馬位於馬車旁緩緩而行,一邊微微佝僂著身子笑著向馬車內遞話:“侯爺小小年紀,就闖下了破波才、斬張角的赫赫威名,真是咱大漢的福氣。此番天子召見,必將會委以重任,以後還望侯爺能夠多多照拂咱家這些才是!”


    “嗬嗬,借韋內侍吉言。”


    “侯爺這是第一次入宮吧?咱們這位陛下性子寬厚,萬不是外麵傳聞的那般。待會兒見著了陛下,侯爺據實迴答即可,縱使出了些許差錯,想來陛下亦不會怪罪的。”


    “多謝韋內侍的提醒。在下銘記於心。”馬車內,一直閉目養神的劉修微微睜開了那雙鳳眸,對於韋遠的示好既感到意外,又有些在情理之中,這位劉宏身邊的新寵倒是有些可取之處。


    天子劉宏這些時日的身體其實又病重了幾分,是以一直未接見外臣,當然劉修亦在其中。這兩日天氣轉暖倒是調理得好了幾分,約莫有了些精神氣。他接見劉修的地方依舊選擇在了文華殿,具體地點則是選在上次與劉表談話的最裏麵的那間屋子。


    來到文華殿外,韋遠伸手指了指裏麵的屋子,隨即緩緩關上殿內大門,手持拂塵立在門外,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


    劉修來到文華殿裏屋,諾大的內殿僅有天子一人。


    劉修遙遙望見龍椅之上的那道黃袍身影,趕緊垂下腦袋,規規矩矩地跪倒在地行叩首大禮,“末將劉修拜見陛下,願陛下萬歲萬萬歲!”


    這是劉修來到這個世上第一次對人行此三跪九叩之禮,雖然心底有些抵觸,但成為了這個世界裏的一員,他必須如此作為。而且自己也算是劉氏子孫,對這個可以當得上自己祖先的人磕幾個頭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這樣想著,他的心裏就舒服了許多。


    劉宏今日的心情不錯,不僅是因為自己的身體有些好轉,而且迴京的王允也帶迴來了好消息,繼張角死後張梁也被王允朱儁他們斬殺,獲首三萬級,赴河死者五萬餘人。


    另外,他一直想要建立的西園三軍也有了眉目,爭奪激烈的西園八校尉也終於落下了帷幕。他自己封為無上將軍,帳下分別有上軍校尉蹇碩、中軍校尉袁紹、下軍校尉鮑鴻、典軍校尉曹操、助軍左校尉宋典、助軍右校尉高望、左校尉馮芳、右校尉淳於瓊,諸校尉統於蹇碩,由上軍校尉蹇碩總管各軍,直接受命於劉宏。


    雖然八校尉之中最終宦官的名額占了足足三個之多,但宦官又無子嗣,隻能仰仗給予榮華富貴身為天子的他,其實比起那些朝臣武將更容易掌控,劉宏也樂得如此。


    這些日子他自己也前去看過一兩次西園幾軍的訓練情況,幾大校尉訓練都頗有章法,一支強軍的初步規模已經基本形成,他相信隻要假以時日,自己這支兵馬定然是當得起無上飛軍之名。


    隻是有些可惜的是,自己給予厚望的劉修不在其中。


    他望著眼前的劉修,一身潔淨而明朗的白色棉服,內外鬆緊十分合身,頭發用上好的無暇玉冠了起來。臉如雕刻版五官分明,一雙劍眉下長著一雙狹長的丹鳳眼,目光清朗,整個人讓人瞧著都覺得此子器宇軒昂,大器可成。


    這才像他劉家的大好兒郎嘛,不僅有一副好看皮囊,更關鍵是文武兼備,胸藏錦繡,年紀輕輕就不畏強敵打了數場以少勝多的漂亮仗,頗有當年冠軍侯霍去病的味道了。


    他身子微微前躬,打量了劉修半晌後才徐徐收迴目光,點頭讚許道:“嗯,好個少年才俊,好,很好!季緒,起來說話。”


    “謝過陛下!”劉修站起身來,垂手站立。


    劉宏笑問道:“你迴來多久了?”


    “迴稟陛下,算上今日已有整整一月。”


    “一個月麽,日子過得可真快啊。朕本想待你迴京之後就立即召見你的,不想朕這身子骨出了些問題,前幾日才有所好轉。朕便想著要好好見見我劉家的少年英雄。今日一見,果然不凡,真不愧是我劉氏子孫!”


    “多謝陛下謬讚!臣既身為大漢臣子,竭盡全力保家衛國自當乃分內之事!”劉修沉聲迴道。


    為人謙遜有禮,不驕不躁,倒是一顆好苗子。


    劉宏哈哈笑道:“好個分內之事,不愧為我兄長的兒子。你在長社、西華等地立下奇功,朕卻隻是封了你一個侯爺,並未給你實權,不知你可心有怨懟?”


    劉修連忙搖頭道:“臣能立下些許功勞,全賴皇甫將軍指揮得當,底下將士用命。陛下不嫌臣輕微而封以侯爺爵位,此等厚恩,臣唯有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嗬嗬,你年紀輕輕就懂得謙遜是好事,隻是一味謙遜並不可取。”劉宏不可置否一笑,隨即臉上的笑容消失,眼睛微眯,注視著劉修緩緩道,“他們的功勞朕自會一一予以嘉獎,朕不會使任何一名有功於社稷的臣子寒心。說吧,你想要什麽獎賞?”


    劉修一怔,在心底暗暗思忖劉宏到底是何意思,難道隻要自己提出他就會予以答應?還是說這隻是他的一次試探。他微微沉默片刻,隨即單膝下跪,抱拳道:“既然陛下問起,還請陛下恕臣僭越之罪,臣才敢說。”


    劉宏眼眸微凝,深處閃過一道精光,他單手托腮,淡淡笑道:“朕恕你無罪,你且說來。”


    劉修微微捋順了一下思路,沉聲迴道:“稟陛下,微臣自小便十分豔羨霍去病,年紀輕輕便封狼居胥。如今黃巾賊首張角張寶之輩雖然已經梟首,但天下各地聞風作亂著仍舊猖獗,臣身為大漢劉氏子孫,如今既已學得了些本事,願做第二個霍去病,替陛下、替大漢掃清宇內,揚我大漢聲威!”


    劉宏原本以為劉修會直接向自己索要官職,雖然心裏有些不喜與失望,但念在劉修年紀輕輕,喜好功名無可厚非,何況是自己率先提出的。不想他竟然絲毫不提官職,而是委婉地提出想要繼續帶兵打仗,征討黃軍,如此一心為公倒是讓劉宏心底不由生出一絲愧疚。他蒼白的臉上難得流露出一種唏噓感傷的臉色,輕聲道:“難得你有此雄心壯誌,實乃我大漢之福。這樣,朕加封為你四品奮威將軍,比千石。”


    劉修抬眼望了一眼劉宏,先是一番突兀驚愕,隨即臉上驀然笑容燦爛,當即激動抱拳大聲道:“微臣謝過陛下隆恩!”


    瞧瞧,喜形於色,這才是少年該有的心性嘛。劉宏淡淡一笑,讓他起身迴話,隨即笑問道:“北方朕已令朱儁、董卓率兵討伐張寶,你再去已不合適,不知你可有想法?”


    劉修心裏一喜,臉上卻不動聲色,微微欠身抱拳道:“稟陛下,臣近日聽聞南陽趙弘、韓忠等人打著為那張角報仇名號,聚集了數萬作亂。臣願領一偏師,前往荊揚之地討之!”


    聽完劉修的話語,劉宏臉上猛然陰沉,眼神驟然淩厲,縱使劉修離天子劉宏有些距離,依然察覺到了那份氣勢淩人的異象。隻見劉宏視線落在下方劉修的身上,語調冷漠道:“看來死去的數萬賊寇還不能令這些人長長記性!這樣,傳朕旨意,讓你父劉表為荊州牧,你為先鋒,率本部人馬前往荊揚之地剿賊平亂。希望你們父子二人不要辜負朕的期望!”


    劉修嘴唇微動,眼眶泛紅,再次伏地重重磕了磕頭,沉聲緩緩迴道:“臣等必不負陛下所望,誓滅黃巾亂賊,為陛下守好疆土!”


    ——————


    出了文華殿,冷風吹到劉修身上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劉修攏了攏衣袖,才發現身上的衣服早就被汗水濕透。


    哪怕明知麵對的不過是東漢曆史上有名的一個昏聵之君,他此時依舊生出了些後怕。從先前奏對的情況來看,即便這人著實有些昏聵,但他其實也一直想要做一個好皇帝,隻是時局如此,難以施展他的鴻鵠之誌罷了。


    管他的呢,眼下多想這些無益,現如今自己的目的出乎意料地達成了,且還多了一份意外之喜。原本按照他的計劃,能夠說動劉宏讓他領兵前往荊州之地平叛就心滿意足了,至於劉表離開京師這個是非之地隻得日後徐徐圖之。


    不想劉宏竟然讓自己的父親直接當了那荊州牧,讓自己父子二人同時領兵出征,這樣的恩寵怕是史無前例吧。


    走出宮門後,劉修不再乘坐軺車,而是選擇了一路步行迴府,剛好仔細思索一番接下來的謀劃,順道看看洛陽街市繁華的風光。


    畢竟若無意外,自己短時間內是再難迴到這個是非之地了,隻怕再見之時此地早已麵目全非成了殘垣斷壁了。


    他哂然一笑,倒是想得有些多了,就連一個荊州局勢都還撲朔詭譎,有著一大堆事情等著自己去做呢。


    忽然他皺了皺眉,隻見前方的官道牆角下竟然斜躺著一名窮酸之際的中年儒士,蓬頭垢麵,手裏拿著一壺劣質黃酒,時不時撥開臉前的頭發仰起頭灌下一大口後,也不擦拭嘴角的酒漬,任由多餘的酒水往那件破舊袍子上流去,然後砸吧砸吧兩下嘴後長唿出一口濁氣,滿臉沉醉,似乎是舒服至極。


    路上偶爾有三三兩兩的青衫風流年輕士子或是朝廷官員從他身旁經過,都隻是對他嗤笑幾聲,並不與他搭話。這人似乎對這種情形也已習以為常,隻是看著遠方喝著自己的酒。


    劉修啞然失笑,猶豫了半晌,最終選擇緩緩走近在那人身旁蹲下身子,蹲了會兒,見那人還是自顧自飲酒並未出聲搭話,似乎看不見身旁多了一個人一般。劉修餘光瞥了一眼,這人穿著寒酸,身上卻還別著一根象笏板,看來是一名朝廷官員無疑了。


    劉修搓了搓手哈了口氣,抬眼瞥了一眼中年文士,笑問道:“先生可否予我一口酒水?天寒有些受不住了。”


    中年文士緩緩抬起眼皮迴瞥了一眼,見是個身著華貴的公子哥,滿臉微笑,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酒水,不由臉色苦悶,輕輕歎了口氣。


    可惜了自己這好不容易得來的酒水,又要浪費不少了。


    他頭也不抬,將酒水遞向劉修。


    劉修哪裏會瞧不出他眼裏不加掩飾的想法,在他看來,像自己這樣穿著打扮的公子哥,向他討要手裏劣質酒水估摸著是一時興起,一旦入了口定然是會全數吐出去的,那麽必然會浪費於他而言是淳口甘烈的美酒的。


    然而即便知曉結果,他還是願意將酒水拿出遞給自己,這人倒也有些意思。劉修仰頭咕咚灌下一大口後,擦了擦嘴角,然後還給那人,嘖嘖笑著道:“好酒,今日能得先生一口酒水相贈,美哉!”


    那人輕咦了一聲,第一次撥開亂糟糟的頭發正眼打量起了劉修,見他表情不似作偽,皺了皺眉,淡淡道:“公子客氣了,不過是街上隨處可買的黃酒罷了。隻是如今能喝出這酒水滋味的人不多了,不知公子姓名?”


    劉修抱拳笑道:“在下劉修。”


    那人難得露出一個淡笑,緩緩點了點頭,低頭自顧自說道:“難怪,原來是大破黃巾的劉小侯爺,倒是名副其實。”


    劉修笑道:“不過是憑借運氣撈取了些許功勞罷了。對了,還未請教先生大名?”


    中年文士聞言一笑,指了指自己打趣道:“侯爺說笑了,在下不過是萬千士子中一名不得誌的寒酸儒士罷了,哪當得起大名之說?名字不提也罷。”


    劉修怔了怔,隨即拍了拍手,起身朝他笑道:“先生既然不願自報名諱,那麽我亦不敢強人所難。現今雖然各地匪患四起,朝廷糜爛不堪,令人失望至極,但你我既然身為臣子,就當在其位謀其政,而不能當那屍位素餐之輩。若是人人都像先生這般頹廢喪氣渾噩度日,這個天下的黎民百姓又有誰能拯救其於水火之中?”


    說完,他從身上腰間掏出了一貫銅錢,輕輕丟在了那人身上,最後說道:“我知先生這樣的人,定是瞧不上這些充滿銅臭味的錢,但既然飲了先生一口酒水,還望先生能夠收下,就當是在下買酒水的酒錢好了。言盡於此,就此別過。”


    劉修朝他拱了拱手,大步離去。


    那人望著劉修的身影漸漸遠去,又看了看懷中的銀錢,怔怔無言,良久之後,這位鬱鬱不得誌官至侍禦史的中年儒士大笑著緩緩起來,孤站在寂靜無人的官道中,麵朝劉修遠去的方向深深彎腰,一揖到底。


    “钜鹿田豐田元皓今日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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