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決定太過石破天驚,雙成姨娘當場驚得就站了起來,道:“小姐,不可,萬萬不可。”

    華灼看了她一眼,低頭又想了想,然後才道:“我去確實不合適,娘還在休養身體,不能驚動,爹爹一時半會兒又抽不出身來,家中能做主的,也隻得姨娘一個,那就姨娘去吧。”

    雙成姨娘又一驚,連連搖手道:“不成,不成,我不行……”

    她原就是個忠厚老實的性子,在府裏也沒什麽威嚴,全仗著有方氏在,這才能做些輔助的事兒,如今方氏一倒,她就沒了主心骨,平時處事說話,還要看幾分華灼的眼色,這時候讓她麵對一幫子鬧事的佃農,隻怕嚇得話都說不出來了,哪裏敢去。

    “這也不可,那也不成,姨娘,你可有主意,不妨說出來,咱們大家看看能不能行?”華灼早知道雙成姨娘定是不敢去的,因此也不著急,隻是又問了一句。

    二管家看了看她,垂目不語。

    “這……這……”雙成姨娘又說不出話來。

    “姨娘,我不去,你不去,等爹爹抽出身來,怕是要到黃昏時分,這中間足足有好幾個時辰,莊子上沒人去鎮著,萬一受傷的那人死了怎麽辦?萬一佃農們再鬧起來怎麽辦?萬一風聲傳到其他莊子上,又該怎麽辦?”

    一連三個萬一,直唬得雙成姨娘臉色發白。

    “二管家,你可有什麽法子?”華灼又看向冷眼旁觀的二管家。

    二管家神色一肅,道:“此時原不應驚動小姐和姨娘,華仁身為二管家,理應為主家分憂,奈何是我派人去莊子上通知收租之事,再出麵隻怕會適得其反,不如還是讓大管家去吧,大管家德高望眾,底下的佃農們最是服他,隻要大管家出麵說幾句好話,事情便容易處理了。”

    華灼眼睛一眯,盯著二管家看了很久,才淡淡道:“大管家年事已高,上迴隻在勤慎堂上坐了片刻,便體力不支,還是我親自扶他上轎,送迴繪芳園休息,眼下事情緊急,怎麽好讓大管家再奔波來迴。還是我去吧,好歹我還是榮安堂的嫡長女,別看我人小,往莊子上一站,分量便在那裏擺著,最不濟,我去做個人質,好歹先將事情壓一壓,等爹爹趕來,自然就能處置了。二管家,你說是不是?”

    “小姐說得極是。”二管家立起身,拱一拱手,恭敬答道,“小姐千金貴體,若肯親自去見佃農們,自然萬事太平,請小姐放心,有華仁在,必不教小姐有事。”

    “小

    姐……”

    雙成姨娘還想阻止,華灼卻向她笑道:“連二管家都同意了,姨娘也不用太過擔心,若實在不放心,姨娘便與我同去。劉嬤嬤,你請了關大夫後,就留下看著家中,別讓外頭的事,把裏麵也鬧得人心惶惶。”

    她還怕雙成姨娘留下來會忍不住向母親通風報信呢,自然是要把人一同帶走。

    “小姐隻管放心。”劉嬤嬤一點頭,又道,“把阿福帶上,這孩子腦子雖笨些,但癡長了一把力氣,趕車駕馬保護小姐,還是使得的。”

    華灼知道劉嬤嬤其實也是不放心,才讓她帶了阿福去,不由一笑,道:“那就帶著阿福吧。”

    榮安堂大小姐出行,豈是那麽容易的,但此時事情緊急,也顧不得擺排場,雙成姨娘和二管家商量了一下,安排了一輛四轅的大馬車,又從外院挑了二十幾個身強力壯的仆從隨行。華灼知道這迴要拋頭露麵,女兒身並不適宜,便在路過經過成衣鋪的時候,買了三套男童的裝束,就在馬車上和七巧、八秀兩個丫頭一起換了。

    本來她不想帶七巧和八秀出來,怕會遇上危險,但這兩個丫頭都是死心眼兒,怎麽肯讓她一個人去,說什麽也要跟著,不讓就哭得唏哩嘩啦,華灼也拿她們沒有辦法,隻能帶上了。

    倉促買的男裝並不合身,好在八秀這丫頭不管走到哪裏,都要拿上她的針線盒子,又有雙成姨娘在,兩人合力,不多久就把三套男裝都改得大小合適。三個女孩兒都是白白嫩嫩的,換上男裝,全成了唇紅齒白的小兒郎,隻是耳朵上的小洞遮不住,所以又買了三頂小青帽給她們戴上,利用垂下的帽纓擋住耳上的小洞。

    雙成姨娘看著打扮過後,變成一個玉雪可愛男孩兒模樣的華灼,心中忍不住感歎萬分,若真是個男孩兒,該有多好啊。

    “阿福。”

    華灼敲了敲車廂,外麵立刻傳來甕聲甕氣的聲音。

    “小姐,有什麽吩咐?”

    “你去向二管家說,到了莊上,隻說我是主家的侄子,因老爺不在家,受夫人所托,代華家主事。”華灼不想顯露自己女兒身,畢竟傳出去,對她的名聲並不好。反正華氏豪族光是嫡支就四堂,其他分支更不計其數,她隨便冒充一個分支的侄兒,就是有人想追究她的身份,隻怕一時半會兒也查不清。

    “是。”

    阿福應了一聲,隔了一會兒迴來稟報:“已經辦妥了,二管家吩咐所有人,不許透露小姐的身份。”

    “小姐,到了莊上,你要如何應付那些鬧事的佃農?”雙成姨娘依然憂心衝衝,她不知道讓小姐出來麵對這種事情是對是錯,心裏七上八下的。

    華灼一撇嘴,道:“還能怎麽辦,先減了租子,再給受傷的人請醫延治,隻要不出人命,這事便不算大事。”

    雙成姨娘一急,連忙道:“小姐,這租子不能隨便減。”

    “難道這裏麵還有什麽說道不成?”華灼問道。

    雙成姨娘歎了一口氣,道:“這減租的事,不是咱們一家能定下的,除了東門之外,南、北、西三門外,都有大片的良田,淮南府不知道多少富戶世家、鄉紳士宦都置了田產,風調雨順的年景,每年收八成的租子,若遇大災大旱,則少收二成,這是幾十年前,淮南府所有的富戶世家、鄉紳士宦聯手定下的規矩,原本今年遇了災,已是少收了二成的租子,偏這些佃農們不知足,竟然還要再少一成,夫人是個寬厚的人,也知道今年的災比往年受的災都嚴重,並不介意再少收一成租子,隻是咱們一家做不了主,還要聯係其他的人家,一般的富戶也就算了,但趙、宋、杜、李、陳、何這六家,是除了咱們華家之外,占有田地最多的幾戶,還有也石庵,也在城西占有大片的庵田,若要再減一成租子,至少要先取得這七家的同意才成。”

    華灼怔了一怔,低頭一想,卻明白了。各家手上都有大片的良田,自然便需要佃農去種,在這租子上,必然要達成協議,不然哪家缺了人手,隻需稍減一些租子,便能把別家的佃農都搶了去,自家的人手是夠了,可別家卻又缺了人手去種地,把良田荒掉了也還在其次,關鍵是眼著白花花的銀子就這樣沒了,誰能咽下這口氣,這你來我去的,豈不是要亂了套,因此有這樣的規矩也不奇怪。

    沉思了片刻,她才道:“姨娘,這七家說起來,不過是一家的事,我不信咱們華家的佃農的鬧了起來,別家的佃農就安安分分的,難道今年隻有咱們華家的田地減產得特別厲害麽。”

    雙成姨娘一愣,道:“這怎麽可能,隻不過……”她也想了片刻,才繼續道,“想來別家也有鬧事的,不過是咱們家鬧得特別厲害,幾乎便要出人命了,眼下隻怕其他幾家,都盯著咱們家,要看咱們怎麽處理。”

    華灼點點頭,道:“所以減租是必然的是,眼下關鍵問題是減多少,咱們家的佃農隻要求減一成租子,也算不上多,但這一成租子一減,便等同於今年隻能收到五成租子,恐怕是少了點。”

    雙成姨娘連忙又道:“隻收五成是絕對不成的,原本六成就已經是極少的了,還從來沒有聽說過哪個主家是與佃農對半分租子的,依我看,最多隻能降半成。”

    華灼默然,她聽出雙成姨娘的意思,收五成租子還是六成租子,對這些富戶世家、鄉紳士宦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臉麵,主家與佃農對半分租子,那到底誰是主家,誰是佃農?

    所以再減一成租子是絕對不可能的,那些富戶世家、鄉紳士宦們的底限,隻能是半成。

    “那就減半成。”華灼下了決定。

    “可是……佃農們的要求是減一成。”雙成姨娘憂心衝衝,她跟在夫人身邊跟這些佃農們是打過交道的,知道這些人別看都是麵朝黃地背朝天的莊稼漢子,大字都不識一個,但可沒幾個是老實好欺的。

    “他們漫天要價,難道咱們就全要答應不成。”華灼冷哼一聲,“隻減半成,同意的就留下,不同意的就讓他們走人。”

    反正離春耕還有好幾個月的時間,並不愁招不到新的佃農來。

    “小姐!”

    料不到華灼竟然敢下這樣狠辣的決定,雙成姨娘驚駭萬分。

    華灼卻語氣一轉,又道:“留下的,今年冬天來之前,由我華家出錢,替他們修葺房屋,免得一場大雪,又要壓塌多少房子。”

    雙成姨娘愕然,半天沒說出來話來。

    佃農們住的屋子自然不太結實,大多是茅草混著泥土搭成,每到冬天,都要加厚加固,以擋風雪,這些費用對華家而言,不過是九牛一毛,但在佃農們來說,卻是極大的一筆開支,半成租子換這樣一個優厚待遇,恐怕大多數佃戶們都是樂意的。

    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一定不能出人命,否則,就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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