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灼走得不快,她需要時間理清思路,這時聽到八秀的疑問,不禁一笑,道:“畢竟都是一家子,哪有那麽深的恩怨,當年的事,是非對錯說不清,但全部怪到本家頭上,卻也不應該,隻能說本家要擔起大半的責任,可是事情已經發生了,再去計較,兩位姑姑也不會活迴來。咱們榮安堂畢竟不比當年風光,眼下正是家有恆產卻宅牆不高的光景,若沒了本家的照應,隻怕橫禍就在眼前。與其為了已經死去的親人而彼此怨恨,不如為了還活著的親人借勢保安寧,左右榮昌堂遠在京城,不在一個屋簷下,隻需維持表麵上的來往,不讓外人瞧出底細就好。”

    八秀聽得似懂非懂,還想再問,但是華灼又繼續低頭邊走邊理清思路,沒再理會她。

    “小姐,老爺這會兒心情不好。”

    書房外,九慧一直守在門口,見華灼來了,連忙上前行禮。

    華灼衝她笑笑,仍是上前推開書房門,也不急著進去,隻探進一顆小小的腦袋,兩隻眼珠子滴溜溜地向裏麵轉了一圈。

    父親華頊正站在書案前麵,地上落了幾本書冊,明顯是生氣時掃落下來的,上麵鋪了一張宣紙,父親低著頭,正在紙上寫著什麽。

    每逢大事有靜氣。

    這是華頊的人生信條,所以他每次生氣,都會關起門來一個人,用練字來平複心情,父親的涵養很深,這次氣得居然需要練字來平複心情,明顯是氣狠了,怪不得會做出將平管事趕出書房這樣有失體麵的事情,肯定是平管事已經提出要接她去本家小住,勾起了父親的新仇舊恨。

    躡手躡腳進了書房,華灼小心翼翼把地上的書冊都撿起來,放到旁邊的書架上去,因個頭矮,又搬了了墩子爬上去,華頊還在專心練字,一點也沒發覺女兒進來,華灼放好書,索性就湊過去看父親在寫什麽。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夫孝,始於事親,忠於事君,終於立身……”

    原來是《孝經》,華灼輕輕歎了一口氣,她隱約明白了父親的矛盾心情,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始於事親,忠於事君,終於立身,這是父親當年為祖父和祖母守墳三年時,立下的誓願,但是這些年來,父親仕途並不順利,在府尹的任上得不到升遷,雖然這裏有很多原因,諸如父親不擅於奉承上官,政績不顯之類的,但最關鍵的一條,肯定還是因為和本家的關係不好,使得孝名有汙,而當年聖上又是

    以孝治國,所以每年的吏部考核,父親都隻得了中下的品評。

    得不到升遷,自然無法重振榮安堂,不能光宗耀祖,揚名後世,以顯父母,更不要說忠君、立身這兩項更加偉大的誓願。在父親的心裏,顯然是對祖父、祖母的愧疚更多些,再加上一直無法解開對榮昌堂的心結,這才亂了心緒,大發脾氣,將平管事趕出書房。

    “灼兒?”

    華灼的歎氣聲終於驚動了專心練字的華頊,放下筆,臉一板,開口就教訓了一句:“未得通傳,怎麽亂跑?”

    “又沒有客人在,女兒來看望爹爹,還要通傳嗎?”華灼兩隻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一眨,可愛無比。父親的鐵板臉,無論什麽時候看到,都隻會讓她開心。

    華頊怔愣了片刻,麵色終於還是緩了下來,揉揉女兒的頭頂,道:“本家來人的事,你還是知道了。”

    “是,爹爹趕人趕得好。”華灼用力點頭,“不過是本家一個管事而已,爹爹你可是榮安堂的掌堂人,居然還要爹爹來接待他,哪有這個理兒,讓二管家去招待,就算是給他們榮昌堂麵子了,哼,這還是看在曾祖父的麵兒上,不然連大門都不讓他們進。”

    這個說辭,是她深思熟慮後想出的最好說辭,不僅掩飾了華頊趕人的失禮之處,還特地點出華頊是懂孝道的,對本家還是很尊敬的,不然就衝兩家的恩怨,榮安堂派來的人連大門兒都別想進。這樣就算平管事被趕出書房的事傳揚出去,也沒有人能指責父親的不是。

    華頊瞳孔一縮,驚異地望了華灼一眼,也不知想到什麽,半晌方輕歎一聲,道:“難為你想得周到,既如此,就讓你母親和華仁去招待他們。”

    想了想,又道:“為父這幾日要去繪芳園小住,家中事務,一並交給你母親處理,不必再問過我了。”

    典型的眼不見心不煩。

    華灼知道想要一下子解開父親的心結是不可能的,到繪芳園小住幾日,已經父親最大的讓步,不過父親對本家的人避而不見,這樣一來,本家的人也就不可能將她接走,無言的婉拒,比正麵堅拒,至少在顏麵上要好看許多,也不會使兩家的關係更加惡化。

    華頊說到做到,當即就讓九慧收拾了幾件衣服,叫了車,帶了兩個長隨就走了,分明是一刻也不想和本家的人處在一個屋簷底下。

    華灼還想到方氏那裏去轉一圈,但一想不妥,母親還在招待喜嬸兒,等九慧把父親的話傳過去,還不知道母親

    會怎麽反應,自己一來,父親就走了,到時候母親問起,她要怎麽說?

    還是去看看弟弟,反正弟弟的房間就在西跨院的東廂,母親見喜嬸兒,必然也在西跨院的花廳,中間就隔著幾步路,想打探情況,再容易不過。

    走到半路,七巧迴來了。

    “平管事讓二管家拉去喝酒,劉嬤嬤去了夫人那裏。”

    知道劉嬤嬤是去向母親稟告父親發脾氣趕走平管事的事情,華灼沒多在意,隻是想著等九慧把父親走了的事情稟報給母親,恐怕母親又要頭疼了。

    華焰這會正醒著,被四喜抱在懷裏逗著玩,雙成姨娘坐在榻邊,一邊望著華焰笑,一邊縫著小衣服。華灼進屋的時候,誰也沒瞧見她,還是華焰的奶娘齊嫂眼尖,叫了一聲:“小姐來了。”

    四喜連忙把華焰送到奶娘懷裏,拉了一下衣襟,上前行禮。

    華灼上前逗了逗華焰,這一逗不要緊,小娃娃居然哇地一聲哭了,嚇了她一跳,心虛地懷疑是不是自己逗得過分了,把弟弟給惹哭。

    奶娘伸手一摸,“哎喲”一聲,道:“尿了。”趕緊就抱著華焰去換尿布,四喜跟去幫忙,華灼鬆了一口氣,不是她逗哭的就好。

    雙成姨娘笑道:“剛吃了奶就尿,小少爺怕不一會兒又得餓了。”

    “能吃能睡便是最好的。”華灼笑著應了一句,湊到雙成姨娘身邊,道,“聽說母親那裏有客人,姨娘不去支應著,怎麽有閑心在這兒給弟弟縫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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