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怕自己今天賴了青君的賬,到了晚上,他的頭顱就會被人給送到陳晏的軍營裏。


    南疆王怔怔地望著四麵八方的火把,低聲道:“將我的私衛召過來。”


    “是。”


    “讓他們守住這間樓寨,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進入!”


    “是。”


    龍風鎮。


    顧憑在燈下翻著幾頁紙,那是餘青戎給他繪製的,龍風鎮及周邊極為詳盡的輿圖。


    一個人猛地衝進屋,跪倒在地:“大人,我們的探馬發現,有兩千輕騎正在向龍風鎮過來!那似乎是南疆王的兵衛!”


    但是,他驚訝地發現,顧憑的臉上似乎看不出什麽驚異。那雙眼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就好像南疆王這突然的出兵襲擊,並沒有出乎他的預料。


    護衛問道:“……您知道?”不知為何,他心下大定。


    知道嗎?他確實猜到了。


    陳晏以閃電之勢直擊沉台,如今沉台被圍,南疆王危在旦夕,最好的法子就是襲擊陳晏後方,迫他迴兵救援。但是穎安和怒陽都有守兵,以南疆王這兵衛之力,想要強攻一時半刻是攻不下的,所以他們隻能往龍風鎮來。


    畢竟,龍風鎮裏是他駐守。而且他手下那批從十八寨收整起來的匪兵,已經分了兩路,一路隨鄭暘的東洲軍在盤龍口設伏,另一路則在數日前就偷偷潛進山,帶著東洲軍的另一隊埋伏在沉台後方,如今應當已經與陳晏的冠甲軍形成合圍了。


    此刻龍風鎮內,隻剩下五百守兵。


    顧憑想,這一次,恐怕又是那個隱帝幼子出手了。


    他看了那護衛一眼,搖搖頭:“我若知道,也不會隻留五百人在此。”


    護衛一僵,沉聲道:“我等會拚死保護大人!”


    這是陳晏留在他身邊的人。


    顧憑靜靜地望著他。


    片刻,他道:“你去怒陽求援,再派一個人速去穎安求援。”


    那護衛遲疑了一下:“那您身邊……”


    顧憑:“不必擔心,還有別人。”


    那護衛一想也是,陳晏放在顧憑身邊護衛安全的人不止他一個。此刻最要緊的還是速速將援兵引到,否則龍風鎮一破那更是不堪設想。


    他應是,起身飛快地出去了。


    顧憑望著他離開的背影,那一瞬,仿佛月光與月影都投落在他的眸子裏,讓他的眼底忽明忽晦。


    第44章


    顧憑靜靜地站了一會兒,開口道:“都出來吧。”


    不多時,他麵前站了四十餘人。有些人是陳晏放在明處的護衛,有些人則是出身暗部的暗衛。


    顧憑道:“收拾一下,我們馬上出城。”


    又道:“龍風鎮不是可守之地,傳令下去,整頓軍隊,速速隨我出城。”


    “是!”


    五百名留守的匪兵,加上陳晏放在他身邊的四十名護衛,這人數依舊比南疆王的兩千刑天兵要少太多。那高大護衛守在顧憑的馬車旁,沉聲道:“我等必拚死護住大人!”


    這句話,他說得如同立誓。


    顧憑聽見了,但是沒有說話。


    片刻,那護衛又低聲道:“其實,若是令這五百兵馬守著龍風鎮,我等帶大人從小路脫身,那些南疆兵摸不清大人的去向,大人這樣……豈不是更容易走脫?”


    古往今來,多的是那些在敵眾我寡,千鈞一發的時刻,令自己的手下斷後死守,然後自己帶著心腹從小路遁逃的人。那些人,很多還被視為一世之雄。畢竟這一時的成與敗,得意與失意,真沒那麽重要。隻要能逃出去,就算不要臉一點,以後卷土重來也未可知啊。


    但那個護衛跟隨顧憑這段時日,他下意識地覺得,這種做法不是顧憑的所為。


    所以,他雖然這樣想著,但一直沒有開口提過。現在說起來,也隻是覺得可惜。


    顧憑淡淡道:“摸不清去向?他們不會摸不清去向的。”


    恐怕,一旦他這邊撤出龍風鎮,立刻會有監視著他動向的人,將消息報給那個青君,或者說叫隱帝幼子。因為,如果是他站在隱帝幼子那個位置上,這龍風鎮裏的哨探,他是一定會布下的。


    他這句話,那個高大護衛沒有聽明白,他怔了怔,也不再追問。


    這時候,守衛顧憑的安全是一等一的要事,其他的,他已分不出心去細想了。


    探馬來報,南疆兵已經朝這個方向追來。


    顧憑垂著眸,靜靜地算了一會兒,道:“分成兩隊,一隊埋伏在這裏,記住,伏擊之後就立刻向西撤,去與怒陽來的援兵會合,另一路隨我從前麵的岔道口向東出去。”


    “是!”


    這一路,隨著他一道道命令發出,五百四十餘人的隊伍在他手中時而急行,時而突然緩速,時而分成幾股,看似毫無章法的東進西出中,南疆兵明明看似有好幾次都要追上顧憑,但是卻次次都極為驚險地與他擦身而過。後麵的喊殺聲響了又遠,停了又起,護衛身上的衣衫被汗濕了一遍又一遍。


    他真的想不到,就靠著這一支不過南將軍四分之一的隊伍,竟然能把對方足足拖到現在!


    但是,隨著一次又一次的短兵相接,還有為了布陣擾亂他們的追蹤而分散出去的兵力,到現在還留在顧憑身邊的,隻剩下二十人不到。


    後麵的軍馬聲越來越近了。


    顧憑聽了一會兒,果斷道:“棄車。”


    護衛們都知道,這是到了最緊急的關頭了。


    已經是生死之際,但顧憑的眼神還是那麽淡靜:“分散開吧。”


    護衛們愣了愣,一個人道:“我等如果不貼身護衛,恐怕……”


    顧憑:“穎安的援兵,應該過不了多久就會從這條路上過來了。怒陽的援兵多半已經到了,正在往這裏趕來。到時候兩軍前後夾擊,這支南疆兵必然潰敗,不足為慮。”


    眾人這才知道,他這一晚上看似驚險而逃,竟然還默默布成了這兩路援軍的掎角之勢。


    顧憑:“二十個人對上百千人,就是有九條命也不夠他們殺的。南疆兵不一定認得我的相貌,湊在一起反而惹眼。隻有分散開,藏匿好,等著援兵過來,那才有一線生機。”


    眾人都已經習慣了服從他的指令,當下齊聲應是。


    說話間,追兵已至。


    在半人高的萋萋荒草下,顧憑輕而無聲地向後退去,忽然,他感到一個人靠在他背後。


    顧憑頓了頓:“餘青戎?”


    餘青戎低低嗯了一聲。


    這一路逃亡,那些從十八寨收整的匪兵,他一路路地基本都散出去了,但是唯獨餘青戎,他一直留在身邊。他沒有明說過自己的用意,但果然,餘青戎領會到了。


    顧憑和他一起躲進一個巨石背後,輕聲道:“找一個南疆兵,打暈他,換上他的衣服。”


    “好。”餘青戎弓起身,敏捷地鑽了出去。


    沒過多久,他夾著一身衣服迴來了,一邊胡亂往身上一披,一邊問道:“然後怎麽做?”


    顧憑頓了頓,他輕輕地說:“這裏是漳崖。”


    餘青戎靜靜地望著他。他們兩人都在巨樹的陰影裏,誰都看不清誰的五官,但是顧憑莫名覺得,他像是笑了一下。


    餘青戎:“我知道。你那本龍風鎮周邊的輿圖冊,還是我給你畫的呢。”


    周圍,一陣陣火把照亮長夜,有好幾次,火把的光都從顧憑身邊晃過去。人馬踏過荒草的聲音,還有兵戈相撞的冰冷的聲響,讓這夜帶上了一種如冰又如沸的混芒。


    顧憑垂著眸,他好像在聽,又好像什麽也沒有聽到,在這個不能更嘈雜,不能更緊繃的時刻,他的臉上卻現出了一絲平和的微笑:“餘青戎,等會兒你出去的時候,大喊:顧憑掉下懸崖了。喊的時候,記得一定要用南疆的方話,要邊跑邊喊,我要這句話,在一刻鍾內傳遍漳崖。”


    夜風吹過,漳崖之下的漳水,順著崖勢急急一彎,浪濤滾滾而過。


    南疆兵正在搜尋顧憑的蹤跡。這地方荒草足有半人高,便是在青天白日裏,藏個人也沒那麽容易被發現,更不必說現在黑燈瞎火的,他們隻能分散開來,舉著火把,不停地往周圍探照。


    一個人道:“他真的在這兒嗎?那人狡猾得很,不會從什麽岔口溜了吧。”


    領頭的人迴道:“不可能,剛剛還看到了,他的馬車就棄在附近。這人一定沒走遠。”


    他們身前身後,有幾處地方都正在搏殺著,那是別的小隊發現了潛藏在山叢裏的敵人。領頭的人雖然在細細搜尋,但也時刻關注著那些動靜。


    畢竟,保不準顧憑已經被誰給發現了。


    忽然,他聽到一聲高喊:“——顧憑掉下懸崖了!”


    ——什麽?


    頭領猛地向崖邊撲過去。但此刻烏燈黑火,下麵漆黑一片,隻能聽到那如怒的浪濤滾滾拍岸,仔細一聽,似乎真有一聲聲細碎的聲響,分不出是人的唿號還是猿嘯哀鳴,淒異地夾在江流中。


    更多的人,一聽到那南疆的方話,下意識就沒有懷疑,隻當這是在報信,懵了一瞬後,就跟著那聲音一起高喊:“顧憑掉下懸崖了!顧憑掉下懸崖了!”


    喊聲陣陣,在山崖間來迴激蕩!


    顧憑依舊靠在巨石後麵,一動不動。


    ……他有點累。


    事實上,在他知道陳晏將要與海郡蕭氏議親的時候,他就在想,該如何讓自己在陳晏麵前順理成章地死去。甚至在更早之前,他其實隱隱約約就有點感覺,他和陳晏之間,恐怕是很難善始善終的。在他剛被陳晏從秦王府後院放出來的時候,他還想過,陳晏或許有朝一日會對他失去興趣,但是,在陳晏強硬地要他加入暗部的時候,這個想法就淡了。


    那天晚上,他問陳晏,他們兩人會不會斷了。


    陳晏迴答不會。


    那一刻他就確定了,哪怕陳晏有了妻室,哪怕他以後還會有妾室,他也不會對他放手。


    是啊,他並不需要放手。這天下那麽多的權貴,不是都一邊妻妾成群,一邊又養著外寵嗎。


    但是他不能允許。


    不能允許,就隻能讓自己一死了之。


    而陳晏率兵深入南疆腹地,奇襲沉台的時候,在鄭暘率東洲軍半路策應的時候,在龍風鎮不知不覺間成為一座孤鎮的時候,就是他最好的機會。


    在南疆,他還可以讓自己消失。但如果到了鳳都,在那些陳晏的力量極為強勢的地方,他就算想要逃,恐怕有再多的手段也施行不了。


    人啊,怎麽能讓自己落到逃無可逃,選無可選的境地裏,再去後悔?


    所以,哪怕陳晏與海郡蕭氏的議親如今隻是傳出來了一個消息,他也毫不猶豫地這麽做了。


    依稀間,顧憑感覺到地麵起了微微的震動,那是無數馬蹄急速踏來的動靜。


    他微微笑了笑,想,是穎安的援軍到了。


    ……


    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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