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留沉聲道:“他們竟然敢放箭。”


    顧憑:“擋得住嗎?”


    沈留冷冷道:“傷不到你。”


    又問:“往哪兒走?”


    顧憑:“百泉大街。”


    千燈節不禁夜,他就不信,這些人還敢鬧上燈會!


    “籲——”蕭裂用力扯住韁繩。


    “大人,不追了?”副使跟著拉住馬,不甘地瞪了兩眼前路。


    蕭裂嘲諷道:“前麵就是百泉大街的主道,你很想去人前現眼?”


    副使低下頭,訥訥不敢接話。


    蕭裂坐在馬上,冷冷道:“記住,你不姓鄭。披著赤烏衛的皮,就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卑職知罪!”


    蕭裂盯著看著顧憑三人消失的方向,眼中陰煞的光芒閃了又閃,最終勾了勾唇角,一字一字清晰地說:“鳳都何時來了這樣的人物,我竟全然不知?”


    一時之間,眾人紛紛下馬跪倒。


    赤烏衛掌偵緝刑事,可以說鳳都有什麽風吹草動,他們都該是最先發現的,哪怕是官宦或者世家內部的事務,大到權柄更變,小到宅院爭鬥,也都會有赤烏衛的暗探給他們遞出消息。


    天子耳目,本該無所不知。蕭裂的這句話,是在指責他們失責。


    副使顫聲道:“確是我等失職!大人,那個白發人的身手不凡……或許是絕頂的高手也未可知,卑職這就去查他的底細!”


    蕭裂道:“我說的是那個黑衣人。”


    黑衣人,戴麵具的那個?


    相比於剛才跟他交過手的沈留,副使對顧憑的印象要淡得多了:“他……”


    “他才是主使。”蕭裂道,“那個白發人不過是他的下屬。但是,能網羅到這樣的手下,他的身份不可能一般。”他迴憶著顧憑的形貌,雖然帶著麵具,把臉遮擋得嚴嚴實實,但是這樣的容止和風姿,絕不會是普通人。


    蕭裂眯起了眼。


    他走到今天,讓手上沾了這麽多血,還能讓自己沒有死在別人手上,很大程度上得益於他那幾乎已經淬煉入本能的直覺。就像野獸能夠從風中嗅到逼近的威脅,從奔湧的獸群中一眼辨認出誰是最危險的對手。剛才看到顧憑的第一眼,他就油然而生一種警惕。


    ……什麽樣的人,竟然能令他感覺到警惕!


    副使看了一眼前方空蕩蕩的街道,忍不住道:“讓他們跑了,鄭家那邊我們該如何交代?”


    “不用交代。”蕭裂冷笑了一聲,“何況,能不能跑得掉還不一定。鄭綏那個老狐狸,做事向來必備後手。他們以為進了百泉大街,就能安然無憂了?”


    *


    百泉大街的主道上有遊燈會,為了防止馬匹踩踏,所有人都需步行或者乘轎進入。顧憑,沈留和少年也下了馬。


    顧憑一進去,就看見有不少黑色勁裝的人來迴巡走。


    他們目光時刻注意著人群,應當是來維護秩序的,但是行走站立的姿勢有一種訓練有素的挺拔,又不像是普通巡衛。


    他問沈留:“巡防百泉大街的是什麽人?”


    沈留道:“去年千燈節主花燈起火,險些將西城商戶燒起一片,所以今次的守防沒有交給巡衛,而是從駐守鳳都的兵營裏抽調了人過來。”


    “哪個兵營?”


    沈留盯著他。他幾乎是立刻就聽懂了顧憑的意思。事實上,他處理此等事情的經驗太多,也了解鄭綏行事一貫的風格,所以他不需要察覺到有什麽具體的地方不對,已經能做出判斷:百泉大街必有埋伏。


    但是顧憑對這一切都一無所知,竟然能夠想到這些巡衛裏有鄭綏安排的人,這樣的敏銳……


    沈留抿了抿唇,淡道:“應當是鄭暘的東洲軍。”


    ……


    就在顧憑馳馬甩開赤烏衛的時候,就有一個黑衣勁裝的人悄悄走到了一頂轎子旁邊,低聲道:“少將軍,收到那邊發來的信號,那少年身邊多了兩個不知來曆之人,身手出眾,他們沒有攔住,人正往百泉大街逃來。”


    轎內的青年聲音冷冽,如冰刃相擊:“到了嗎?”


    “應當快了。”


    青年嗯了一聲,手指輕輕撫上膝頭的長弓,一撥弓弦,一聲帶著殺氣的低鳴響起。


    他低聲道:“令轎子往前三步。”


    往前三步,他可以看清楚街道左右百步之內的人影。但凡百步內,他的箭從未失準。


    黑衣衛顯然也知道這個:“您要親自動手?”


    鄭暘道:“叔父說過,這個人必須要控製在我們手裏。若他被他人所挾……必要時可以擊殺。”


    作者有話要說:


    鄭暘,暘,音同“揚”


    第6章


    顧憑三人走得很慢,好在此處是百泉大街燈會中央,最是熱鬧,那個據說由百名匠人灌製成的琉璃燈陣就擺在這裏。沿街行人川流,顧憑他們走得雖然慢,也不顯得突兀。


    顧憑一邊走,一邊琢磨著前方街道的布局。這一段路是單直行道,兩旁沒有岔口,隻能順著主道一徑向前,等出了燈會中心後,還要再走出一段才能到巷道遍布的朱牌樓,那裏長街小巷縱橫交錯,他們想要脫身就容易了。


    但是,他可不覺得鄭綏的人會讓他們走到朱牌樓。


    顧憑看了一眼少年,突然對沈留道:“從鄭暘的手裏保下他,你有多大的把握?”


    沈留眼睫一動:“怎麽,你覺得鄭暘會對他下死手?”


    顧憑:“我這不是害怕狗急了也跳牆嘛。”


    “保他不死,七成;不傷,三成。”沈留迴答了他剛才的問題。


    顧憑歎了一聲:“我真不喜歡冒險。”


    尤其是,當代價是人命的時候。


    少年望著他,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


    顧憑輕聲道:“如果鄭暘想要下手,會用什麽法子呢?近身暗殺?這個辦法雖然足夠掩人耳目,但是不適合鄭暘,尤其有人在旁邊護衛的時候,他不知我們的深淺,稍有不慎,反而會受製於人手,不好……如果他想取人性命,應當會用一個更有把握的辦法。”


    他問沈留:“鄭暘擅射嗎?”


    沈留望了他一眼:“極通此道。”


    “有多精通?”


    “百步穿楊,箭無虛發。”


    “百步。”顧憑點了點頭,“你的內力怎麽樣?”


    他的問題拐得很快,沈留直接問:“你想讓我做什麽?”


    “比如,用內力掀開百步之外的一道布簾。可以嗎?”


    “沒試過。可以試一試。”


    “那還是要賭一把。”顧憑笑了笑,笑容中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味道。


    少年忽然想起他在小賭館裏見過的賭徒,雖然都是在賭,但是那些人的臉上是激烈的狂熱,顧憑卻不一樣。那張遮蔽了他臉頰的麵具,隻有兩個眼孔處露出了這個人一點真實的五官。


    那是他的眼睛。


    顧憑想了想,腦海中轉過一個念頭,他對沈留道:“我一會兒需要你大聲說一句話。”


    沈留:“說什麽?”


    顧憑朝他招了招手,在他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然後沈留的眼神就變得十分古怪。


    他望著顧憑,語氣無法形容:“你……”


    開了個頭,卻沒有說下去,隻是道:“好。”


    他們繼續沿著道向前走。果然如顧憑所預料的那樣,隨著燈陣漸遠,身旁的遊人也少了不少,相比於方才人聲鼎沸的熱鬧,這裏幾乎可以算得上有幾分安靜了。


    顧憑緊緊盯著前方的街道,忽然道:“可以說了。”


    沈留沒有張開嘴,但是腹部微微動了動,一道清晰的少女的笑聲響徹長街——


    “久聞鄭暘少將軍風儀美甚,有令人魂顛夢倒之姿。如陽如玉,朗然照人,可稱冠絕鳳都。如此千燈佳節,既已親至,何不使我等一見!”


    那一下,長街上,幾乎所有人都被震住了。


    這是調戲!


    絕對是調戲!


    而且,調戲的對象是鄭暘。一個既有兵權又有家世的門閥子弟,現在鳳都權貴場上最炙手可熱的鄭氏一族裏最為出色的後輩!


    一瞬間,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投向了這裏。他們雖然不知道是誰發出的那個聲音,但也開始四處張望尋找,尋找出聲的少女,也是在找“既已親至”的鄭暘。


    黑衣衛也傻了,他們中有些知道鄭暘就在轎子裏的心腹,下意識就將目光投向了那裏。


    這不能怪他們。鄭暘是他們的統帥,他們一直接受的訓練就是在戰場上要時刻遵循指示,主帥令他們進則進,令他們退則退,令他們變陣則變陣。


    所以這一刻,他們也不自覺地這麽做了。


    顧憑一直在盯著他們,看到他們目光不自覺閃動的那一刹,他輕輕鬆開捏緊的手指:“成了。”


    幾乎同時,沈留掌風卷起,眾人隻覺得不知何處吹來了一道長風,就那麽偏巧地卷過麵前,卷起了路邊那一頂轎子的布簾。


    鄭暘的麵容,就這樣現於人前。


    果真美甚!


    一個少女發出了一聲驚唿,緊接著是一聲歡唿,然後,山唿海湧般的歡笑聲響了起來。千燈節上,眾人最愛的就是這樣的熱鬧。


    “請將軍掀開簾子!”


    “千燈同歡,將軍何必拘束!”


    中間還夾雜著男子唿叫。


    ……


    看著越來越多向這個方向湧來的百姓,黑衣衛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隻能問鄭暘:“少將軍,要不要驅趕他們?”


    鄭暘默然片刻,道:“掀開簾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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