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緩下身形,耐著性子安撫道:“紜兒,怎麽了?又想到不開心的事了?”


    她淚眼婆娑地看著他,昏暗的燭燈光線裏,隻能看到一道輪廓剪影。


    “五哥……你不會討厭我嗎?”


    委屈欲滴的聲音,讓他的心髒像是被狠狠紮了一下。


    她總是陷入一種荒誕的情緒裏,極度悲觀,從前的自恃驕傲通通被碾成粉末,任何人對自己好,都讓她患得患失,覺得自己不配得。


    陳懷席地坐下,距離她三五尺的距離,緩緩誦道:“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隱憂。微我無酒,以敖以遊。我心匪鑒,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據。薄言往愬,逢彼之怒。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儀棣棣,不可選也。憂心悄悄,慍於群小。覯閔既多,受侮不少。靜言思之,寤辟有摽……”


    這是她頭次聽得他的歌聲,輕柔、寧靜,清冽如泉水甘醇,優美如五音之石。


    撫慰她的不安,紓解她的愁緒。


    她就那麽安靜的聽著,玉石之質的嗓音,療愈身心,遠勝千言萬語。不知不覺入睡,陳懷輕輕將她抱迴床上,卻不敢同眠,怕她醒來抵觸,就隻在床邊鋪了層被子,睡在地上。


    起初也會煩,忙碌一天身心俱疲,還要分出精力照顧她。


    陳懷對她的愛並不如陳逸、陳聿深切,畢竟除了身體的交歡,他們相處極少。


    對她的耐心也是在她一次次的依賴中逐漸加深。


    有時候不想管她,又忍不住時時牽掛。


    陳紜在獨受專寵月餘,終於被按兵不動的太後叫去。


    “王上如此寵幸,紜妃可是覺得很得意?”


    在去梁國的時候,就被溫長然換上了“陳絲絲”這個名字,隻是越要避諱什麽,越要反其道而行。陳懷故意對陳國王後念念不忘的浪蕩樣子,故而對她萬般寵幸,旁人覺著她容貌與陳王後確實相似,也就認定隻是巧合罷了。入宮數日陳懷便封她為妃,賜字“紜”,心思昭然若揭。叫眾人都覺得她不過幸運,生得幾分好姿容。而臣子們更是揣測,梁國玉靈王用心不純,不知道哪裏得聞風聲尋來此女,禍害他們王上。


    去太後宮中的路上,遇到蘭方儀,不太情願地給她行禮,陳紜不想理會後宮裏烏糟糟的女子,素日裏要麽躲在陳懷身邊,要麽獨自待在梨雪殿內,陳懷對她保護極周嚴,非他允準任何人不得往梨雪殿擾之清淨。


    如此殊異對待當然使得其他嬪妃眼紅。


    見她這般恃寵傲慢,蘭芳儀心中不平立即被挑起,出言更是不敬。


    陳紜停住步子,迴身看向她,明明十分年輕的一張臉,卻因嫉憤而扭曲。


    “沒什麽可得意的,我隻是與王上情意相合,他待我珍視了些。若有一日他對我厭棄,我依然也得將日子過下去,對嗎?”


    蘭芳儀有些怔住,似乎沒有料到對方會如此迴她。


    看似在說自己,又好像、是在寬慰她?


    前後各自在等著看熱鬧的莊妃與駱妃,聽完以後也各有心思。連前頭坐著步輦的覃淑妃,也微微側著耳朵聽了一聽。如此通透的女子,難怪被王上如此喜歡。這美人兒可不簡單。


    太後宮內。


    眾妃行完晨禮,太後與大家隨意閑聊了幾句。


    話題就扯到她這邊。


    “紜妃姐姐進宮短短時日就位居妃位,可真是讓人羨慕啊。”說話的是汐嬪。


    “如此盛寵,那也是紜妃妹妹有本事,諸位妹妹若是看著眼紅,不如想想如何提升自己受王上喜愛。”


    德妃居然會幫她說話,看來是有意拉攏。


    “好了,你們進宮都是服侍王上的,自該一心,而不是排擠妒忌他人。”


    陳紜第一次見這位太後,聽聞對蜀王極其縱容。


    “母後訓斥的是,我們自然一心為著王上,隻是王上他不肯雨露均沾呀。真是澇的澇死,旱的旱死。”覃淑妃笑著道。


    “該不會淑妃娘娘才是背地裏嫉妒的那位吧?”


    “你……”


    莊妃與覃淑妃這兩人敢在太後跟前如此,自是仗著都跟太後關係匪淺。


    原是莊妃承寵太後,小日子無憂無慮,自覃淑妃入宮以來,就跟自己平分了太後的重視,有事沒事便刺她幾句。王上一幫女人爭著便罷,現在連太後也有人來跟她爭。


    “行啦,你們這個熱鬧勁喲,哀家是乏了,都迴去罷。紜妃留下與哀家說說話。”


    “太後隆安!臣妾\/嬪妾告退!”


    “賜座。”


    “謝太後恩典。”


    “紜妃是南方人吧?在宮中一切可還習慣?”


    “迴太後,臣妾原籍陳國,後遇玉靈王,得其賞識,遂帶迴府中栽培。”


    “哦?哀家怎麽聽說,這玉靈王原是要娶你,為何又將你獻與蜀王?”太後端著茶盞看似隨意的聊天,實則處處暗藏心機。


    她的背景來曆恐怕早被這位老太太摸透了,今日不過試探。


    “迴太後,外頭謠傳,臣妾一張口解釋不來,王爺待臣妾更似兄長,兄長為妾尋得良緣,臣妾一直心懷感激,王爺對臣妾而言是親人,更是伯樂。說來,是臣妾高攀了。”


    “哦?紜妃此話何講?”


    “自入玉靈王府學習詩樂,有幸見過王上詩作,臣妾便對王上心生敬仰,詩中灑脫無拘、懷仁愛民的情懷,讓臣妾欽佩。外頭雖傳王上風流,可自古風流男兒本性,臣妾幸運,能與王上結緣。”


    說話不疾不徐,不卑不懼,若非真心,便是滴水不漏的周全準備了。


    太後飲了口茶,繼續問道:“你家中原是做什麽的?”


    “迴太後,臣妾父親乃鄉中舉人,隻可惜未能再中,平日教書換得生活收入,自小臣妾受父親熏陶,因而也讀過些書。隻是後來父親沉溺讀書不務事,母親獨自耕耘一畝地,臣妾便去賣些自家種的蔬果幫扶母親。太後萬莫嫌棄臣妾出生貧寒……”說著她起身跪到地上,泫然欲泣,生怕太後棄嫌要將她與蜀王分開。


    “紜妃這是做什麽?”太後看著這意料以外的發展。


    “臣妾雖為了家中生活不得不拋頭露麵,可都是喬裝遮掩了容貌的,未曾不顧及閨中名譽,此事太後可著人查鑒。”


    “嗯……”太後沉吟一聲,思忖著陳紜之話,如此殷切想留在蜀王身邊,非是真心喜歡她兒子,便是梁王爺安插的細作。


    此女伶俐,也確實是塊當細作的好料。


    “母後!”


    蜀王不顧門外侍女阻攔,硬闖了進來。


    看到陳紜跪在殿中,二話不說一同跪下。


    “是孩兒要專寵她,紜妃並無過錯,母後若要罰,罰孩兒便好。”


    殿內的人麵麵相覷。


    聽到身邊的小太監迴稟她被太後單獨留下,他便火急火燎不顧正在議事的大臣們趕來。生怕晚了半刻她便要受損。


    知道自己誤解了,尷尬得想摳個地縫鑽進去。


    “紜妃先迴去罷。”


    陳紜告退,留下蜀王被訓話。


    “紜妃再好,陛下縱是萬般喜歡,也該把握個分寸才是。”


    “母後教訓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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