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禦史頂著一把老骨頭,恭敬朝他拱了拱手,才敢坐下開堂。


    昨日被王上留在朝殿,他便已知此事定局。


    食君俸祿,為君解憂。


    他這一把歲數可經不起多少年折騰了。


    拿出皇召,他起身宣讀:


    “王室公主陳紜——以王室血脈,享尊榮富貴,然其身份有疑,今特昭天下,因其年幼無知,為先帝收養,作王室親貴撫育十八載,乃先帝天恩浩蕩,福澤萬民。係陳梁兩國聯姻,昭華公主血脈不正,滋無法代表吾國王室,現收去昭華公主封號,此後,入籍布衣,無罪釋放。陳紜接旨。”


    以前的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真的可以光明正大與他在一起。


    從前說的迎她為後,她隻當作哄她的戲言。


    這件事裏,卻看到了他的心有多堅定。


    現在她失去的隻是“昭華公主”一個虛名。


    如果陳逸允了那幫大臣,以養女身份繼續封她為陳國公主,這件事已然鬧得天下皆知,茶樓酒肆裏說書者的添油加醋、風月館裏紅娘們的歪曲宣傳,背後推手之人沒給他們退路。梁國百姓將從此輕賤陳國。她的尊榮富貴也不複存焉。


    梁王不索要賠償,依舊無法善了。


    王室血脈與養女,本質區別很大。有心人故意傳揚陳國非真心締盟,她這個養女從小被收養也就是作為聯姻的工具培養。


    這種歪曲,直接給陳文帝扣上了一頂失君之德的帽子。


    她的父王那麽正直慈善一個人,視她如己出,陳紜決不允許有人這樣汙蔑。


    陳逸想找到一種溫和、能為眾臣接受順理成章的方式,這場變故中的變故,終於叫他不必頂著流言壓力。


    “劉大人。”


    正欲敲板退堂的劉禦史,被陳聿喚住。他輕抬眼尾,悠然閑靜的眸子是裏隱隱流動的淩厲殺氣。


    走到陳紜身邊,伸出一隻手將她拉起。


    “這件事解決了,那麽背後借此事滋釁、廣散謠言,損我皇家天威、王室臉麵,致陳梁關係破裂、割讓閔中稅權一事,劉大人可準備好如何處理了呢?”


    劉禦史顯然毫無準備,被他問的張口結舌。


    “三王爺……這、造謠之人,禦史台定竭力追拿,按律給予應有的處罰。”


    “按律?按哪條律?”


    陳聿邁開步伐直向堂案,隔著桌子望向劉禦史的壓迫感、分明嘴角含著笑,卻讓官椅上的人滲出冷汗。


    “迴、迴稟三王爺,自當是按我國律法,第一百三十八條,謠傳、歪曲實情、損害他人名譽,視中傷對象而定,輕則賠償、抄沒家財;重則流放、發配邊疆。”小心審視了一眼對方神情,“公主此案,非空穴來風,背後謠傳誇大之人,當以抄沒家財、以示警宣。”


    “劉大人!”陳聿眉眼皆冷,“這就是你的秉公執法?”


    劉禦史嚇得連忙下跪,滿堂衙吏跟著跪下,“還望三王爺明示!”


    “嗬,劉大人別緊張,”陳聿抬手扶起劉禦史,“本王不過想為你指明這其中利害。”


    “三王爺請直言,下官感激!”


    “若是沒有這背後心懷不軌之人,公主的身世,會被揭露出來嗎?”


    “這……下官不敢斷言。但至少,不會有目前局勢。”


    “若是無人揭露,那你說,陳國與梁國今當如何?舉凡換一種方式,而非鬧的滿城風雨,陳國可至於損失閔中那一塊巨大的利益?”


    劉禦史思索片刻,垂頭拱手,“王爺說的是。下官、明白該如何處置了。”


    陳聿湊到他耳邊,聲輕而邪肆,“本王要的可不止流放,這些人,都不該活著。”


    “下官、謹遵王爺教誨。”


    陳聿會將人送到他手上,一個也不會少。


    叫天底下人都知道,妄敢打昭華公主主意者,都別想落得好下場。


    出獄後陳紜暫時安置在陳聿的府上。


    六王陳術也是快馬加疾地趕來。


    “七哥!”


    踏入醇親王府,卻看到陳逸在等她,深色繡龍紋的披風,負手而立,站在堂內、一副巨大的山水畫前,瀑布飛流而下,白鶴振翅朝向一輪紅日。這是她覺得三哥最有品味的一幅畫,雲山霧繞,愛極了那充滿朝氣的意境。


    堂內之人聞言轉身。


    驚喜而輕快地飛奔過去。


    陰雨天,外頭的地麵濕漉漉的,見到他的那一瞬,心頭卻好似耀陽高照、晴空萬裏。


    從沒此刻這般歡喜,她可以、嫁給他了。


    她最喜歡的七哥,將永遠與她結盟心締連理,從此再沒有什麽可以將他們分開。


    “阿紜……”


    微微有些低啞的嗓音,輕輕喚她。


    喜極而泣。


    淚珠漣漣,止不住,停不了。


    陳聿訕訕離開,他可不想看這一對在他麵前情深意綿。


    “阿紜,別哭了。”他拭去少女臉上的淚痕,眉目溫疏,“欺負了阿紜的人,七哥都為你討迴來。這些日子,阿紜吃苦了。”


    “有三哥呢,七哥就不必為此事分神了。”睫毛上掛著濕潤,蟬露秋枝,望向他眼底,黑色瞳仁映照出她的模樣,“七哥,你怎麽染了風寒了?”


    “七哥沒事。”唇角如暖風拂過。鼻音有些重、有些啞,布滿紅血絲的眼睛,昭示著他這些時日來的難眠。


    獄中,陳紜也很少深眠。時常半夜裏醒來,盤腿打坐,精益內力,直至天明。


    體內的氣不穩定,好似越修,她便越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所控製。


    待得了空,她要好好考慮,與冷月的這一局該怎麽下下去。


    踮起腳尖,她朝那粉白的唇湊近。被他偏頭避開。


    “別吻,免得七哥將病氣過給了你。”


    “就要。”她捧住他的臉,不管不顧地吻上去。任性而又執拗。


    “七哥病了,正需要阿紜的關心呢,對不對?”


    “……”他才不肯承認,被她拿捏的無可辯駁。甜蜜的滋味由一個動作、牽引心房。


    “七哥刻的,看看喜不喜歡?”他自袖袍中遞出一件物什。


    那是她蹲坐在花叢邊的一個木雕擺件,上了丹青,精致靈動、栩栩如生。不知何時對木雕產生的興趣,想她的時候,就刻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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