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紜曲畢,擱下箜篌,自水亭走到他落座的餐食前,被護衛抬手攔住。


    言季抬手,允她過來。


    陳紜一點兒未同他客氣,大方入座就餐,餓了兩天的肚子,卻仍舊挑剔得令人驚訝。


    “公子府上的廚子不怎麽樣嘛。”


    “既然這些不合胃口,本公子帶你去好地方。”


    言季拉起她往外去。


    當他握住少女柔軟的手,心中竟生出將她據為己有的念頭。


    從沒女子讓他生出如此怪誕的想法。


    隱了隱眸色,他問道:“喜歡吃什麽?”


    “嗯……珍珠雞、鳳尾魚翅、合意餅、八仙湯、紅梅珠香、蜜餞仙桃……”


    “你還真不與本公子客氣。”


    “既然言公子叫小女子討好你,總要喂飽了肚子才有力氣不是?取悅人者先自悅,那樣公子才能感受到真誠的討好。”


    她的言論有幾分特別。


    他迴眸看她。


    眾裏嫣然通一顧,人間顏色如塵土。


    沒有帶她去飯館,先去了一家胭脂水粉鋪子。


    “還是有胎記看起來比較順眼。”


    化好他挑的顏色,言季眯起冷眸道。


    鋪子的老板娘詫異,別人都是帶自家娘子各種往好看了打扮,沒見過往醜了折騰的。


    女子天姿國色,帶出去多長麵兒啊。


    福怡軒,蜀國一頂一的酒樓。


    她方才報的那些菜品,隻有此處做的口味正宗。


    知道福怡軒的名氣,還是上迴來蜀國,陳聿帶她來此。


    跟在三哥身旁隻需要享受。他總能帶她品嚐各種頂奢美味,平日所用更是精挑細選,即使長途顛簸也不會叫她受半分委屈。


    “公子如此大方,叫小女子受寵若驚了。”


    原以為他最多隨意挑家不錯的飯館帶她解決。


    此處消費極高。


    “你方才那一曲,值此一頓飯。”


    “君子懷幽趣,謙恭禮樂才。經心皆見識,書史盡通該。”


    她握著筷子,含笑輕吟。開始有幾分欣賞他之氣度,而不再以敵對立場。


    低頭繼續吃鮮美佳肴。


    “這也是取悅的內容之一嗎?”


    “言公子若要這麽認為,也無不可。”她端起碗,喝了口湯,從始至終心思隻放在飲食上。


    “你的名字。”


    “陳……雲華。”話到口邊及時轉了道彎。


    “本公子娶你可好?”


    “咳……公子別說笑,小女子已心有所屬。”陳紜差點噴出口中的酒釀。


    言季擱下茶盞,食指輕扣桌麵。


    “是你那個師兄?”


    “小女子隻是言公子買迴的奴婢,再者還身中公子所喂之毒,犯不著用上‘娶’字,不是嗎?”


    “若是本公子願意給你這份殊榮呢?”


    “……”她放下碗筷,卻笑道,“言公子想用小女子達到什麽目的,但可直說,不必如此周旋。”


    這個女人他不討厭,剛好可用她堵住母親的逼迫以及蜀王的賜婚。


    相國之女周晚晚,傳聞姿色窈窕才情出眾,秉性溫良恭謙,蜀王要為他兩牽線搭橋,實際是想將朝廷武將與文臣結合,相國之女配大司馬之子,人人都道是天作之合。兩家的仇怨不是一樁聯姻就能消解的。


    當年若非相國饞言,他的堂兄連同**三千將士不至全數埋葬於雄鷹穀,他的父親也不至因此失去一目,右臂落下永久隱疾。


    他之所以如此鑽研權謀放棄武道,就是為了再不讓那幫文臣搬弄是非,叫他們這些浴血殺敵之人白白拋去頭顱。


    他要糾正朝堂之風,這絕不是文士的天下。


    蜀國先祖靠著蠻勇打天下,後來的君主們一味重視文治,鍾愛名士,卻忽視守護國泰民安的武將們之艱辛。


    他絕對不可能娶相國之女。


    必須在敕令頒下來之前,斷了蜀王的念想。


    “季兒,就算你要找別的女子來違抗王上指婚,也不能隨意拉個人迴來,這個女人哪點能配得上我兒。”


    陳紜被帶去見大司馬夫人,對這個樣貌怪異來路不明的女子,言夫人極其不滿。


    偏廳內,婦人坐在太師椅上對著禮數恭敬的兒子語重心長。


    “娘,倘若兒子找了一個樣貌俱佳的女子,王上會如何想?故意拂逆聖意,此罪我們言家可擔的起?”


    “這……是為娘疏忽了,竟未考慮到這一層。”言夫人無奈歎口氣,又看了眼跪於地上的女子,“可也不能如此委屈了季兒你啊,我兒生得如此俊朗,不求那貌比天仙,最起碼也要長得周正……”


    “娘怎可隻看外貌。”


    “哦?這麽說,這位姑娘家世如何?學識如何?《女誡》、《女論語》可都讀過?琴棋書畫會幾樣?”


    “迴夫人的話,小女自小同兄長一起讀書,同一個先生教出來的,男子學什麽,小女子學的就是什麽。”


    “這……”言夫人抬頭看了眼身旁的嬤嬤,起身對言季道:“兒子,你哪裏找來這樣的女子?簡直離經叛道。”


    言季睨了眼地上的女子,禮數端正,不卑不亢。他也有些意外,這個女人似乎總能出人意料。


    “要不你就娶了周宰相的女兒,娘已經替你看過了,父輩的恩怨不該由你們承擔,周宰相再不好,不應該一並怪疚他的女兒,周姑娘是知書達理溫厚善良的……況且宰相也有意消解此事……”


    “娘,”言季冷冷抽迴手,“人已經帶給您看過了,兒子明日便去進宮請王上賜婚。”


    消解,數千性命是他說消解就能消解的?


    言夫人隻能捶胸頓足看著兒子一意孤行。


    陳紜覺得很無辜,又要被迫綁上一樁婚事。


    今夜一定要找機會去救師兄,趕緊逃走。


    “方才為何要那樣說?”庭院中,他停住步子,鬆開她的手。


    “實話實說啊。”她含笑看他,不知道為何,看他冷冰冰的樣子她就覺得心情不錯。“言公子心情不好,可要小女子陪你飲酒?”


    看著眼前的笑臉,實在很醜。


    朱紅色胎記在燭燈的光線下呈現暗紅一片。她的眸子卻極好看,亮晶晶的,像揉進星火萬般。


    “去將臉洗了。”


    男人果然都是以色取人。


    倘若她沒有這副姿容,是不是,也不會如今這般。雖不覺有過,卻切切實實為她招惹了許多麻煩。


    水亭中,她彈著小曲兒,他坐在亭邊,執一壺酒,望著湖麵上水波粼粼的月色。


    風冷無言。


    大概過了一個時辰,他非縱情之人,隻飲了半壺酒。


    這樣下去什麽時候才能等到他醉。


    “言公子,”她端起桌上酒盞上前陪他,清唱了一曲《故人思》。


    浮現在腦海中的,是七哥。


    真想洗盡鉛華與他天長地久,與他簡簡單單地廝守,其他的一切一切,都不曾發生。


    言季站起身,凝望遠處石台,冷眸深如幽潭,似要覽盡歲月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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