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靜昭站在門口,愣愣地不敢向前走,姚南傑歎了口氣,安慰道:“縣主不必太過憂心,軍醫已經說病情穩定了,很快就會醒過來。”


    岑靜昭卻並未因為這句話而感到安慰,他已經傷了這麽久,至今還未清醒,怎麽會沒事?


    她摘下頭上的鬆石圓珠發簪遞給姚南傑,“勞煩姚校尉帶著它去一趟大長公主府,即刻請叢太醫來一趟。”


    叢太醫雖然不是神醫,不能起死迴生,但到底曾是太醫署的魁首,而雖然醫者父母心,但願意冒著戰火的風險在前線為戰士們治傷的醫師到底隻是少數,且軍醫常年接觸的都是皮肉外傷,徐十五此次主要傷在體內,叢太醫擅長療愈,請他來再合適不過了。


    姚南傑一聽叢太醫會來,立刻激動起來,他做禁軍的時候就聽過這位太醫,據說宮中的貴人們都十分仰仗這位老太醫。有他來為徐將軍診治,實在是求之不得。


    於是,他小心收好簪子,抱拳道謝後便啟程前往大長公主府。


    守在房間外的士兵麵麵相覷,已經一個時辰了,房間裏一點聲音都沒有,齊善縣主也沒有出來,他們擔心房間裏出現什麽意外,卻也不敢貿然進去,隻能在外麵幹著急。


    正當他們終於下了決心,猜拳決定了一個人進去查看情況,岑靜昭卻走了出來。


    眾人見她毫無異狀,總算是鬆了口氣,但其中一個眼尖的士兵卻發現縣主的眼角微微泛紅。


    “勞煩軍士為我準備一間臨近此處的房間,然後請佘都監來見我。”


    岑靜昭吩咐完便又迴了徐十五的房間,眾人不敢耽誤,分頭行動起來,不多時便為她收拾出了一間房間。


    陪著岑靜昭邁進房門,士兵赧然道:“軍中條件簡陋,暫時隻能收拾成這樣了,床褥都是全新的,您還需要什麽就跟我說。”


    岑靜昭四下看去,房間雖然有些簡陋,但至少幹淨寬敞,她不是耽於享樂之人,這樣的條件她已經滿意了。


    於是她點了點頭,問:“佘都監到了嗎?”


    士兵有些為難,不知該如何解釋。


    雖然徐將軍在奔赴前線之前已經盡量安排好了軍中事務,並將權力都下放到了各門校尉手上,但他到底太過單純,在絕對的權力麵前,所有的規矩都是一座徒有其表的沙堡。


    佘固言明自己是代表天子督查南疆軍務,不聽他的話便是欺君罔上,任誰都不敢擔下這個罪名,佘固得以獨攬大權,於是南疆大營便成了現在的模樣。


    士兵無可奈何地講述了前後因由,岑靜昭隻是頷首表示明白。


    來見徐十五的路上,姚南傑已經簡單說過現在軍營事務由佘固做主,她便猜到了會是這種情況,所以她才要盡快解決這個麻煩。


    “佘都監說他軍務繁忙,縣主如果有事相商的話,就請自己去見他……”士兵戰戰兢兢,立刻補充,“這是佘都監說的!不是我說的!”


    岑靜昭冷笑,“勞煩軍士再替我傳個話——我代表朝廷來南疆和談,任何人影響和談,就是影響南疆安定,他若不來,明日八百裏加急的折子就會擺到陛下的桌子上。”


    果然,不到半炷香的工夫,佘固便出現在了岑靜昭的房間裏。


    佘固雖然暫且落了下成,被威脅著來見她,但麵上還是一臉的不服氣,“齊善縣主有何貴幹?軍中事務繁忙,還請縣主長話短說。”


    岑靜昭坐在椅子上,喝著士兵送來的茶,這茶非但不是名品,連正經的茶都算不上,隻是春夏裏士兵們閑暇時摘得的野花,曬幹了便當作花茶來喝,也算是一種苦中作樂。


    但她喝得津津有味,仿佛是在品鑒什麽絕世珍品,期間根本沒有正眼看向佘固。


    佘固站了一會兒,耐心告罄,憤然起身道:“縣主既無事,本都監便先走了!”


    說著,他起身抬腳便走。


    “我當然無事,有事的是都監大人啊!”岑靜昭這才放下茶盞,淡然一笑,“都監越權插手南疆軍務,這可是掉腦袋的大罪啊!”


    “我……”佘固頓時脊背發寒、汗毛倒豎,卻不得不虛張聲勢,“陛下許我特事特辦,如今徐將軍不省人事,我自然要挑起重任。”


    岑靜昭嗤笑,“哦?那看來佘都監是為國為民,為陛下分憂咯?”


    “那是自然!我——”


    佘固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高聲為自己辯解,卻被岑靜昭脫口而出的話嚇得腿腳發軟。


    “既然如此,佘都監便去前線吧!總之您已經越權,在軍營還是在前線又有什麽區別?說不定越人見都監英姿便不戰而降了。如此也免去了我的麻煩,我定會為都監立碑塑像!”


    佘固看著岑靜昭,明明是彬彬有禮的笑著,但她的笑容卻讓他不寒而栗,他十分確定,她是真的敢把他丟到前線戰場,到時候他便真的死無葬身之地了。


    他可以用權力壓製軍中這些鄉野丘八,卻糊弄不了長在權貴世家的岑靜昭,他這個紙糊的老虎遇到真老虎,隻有認輸逃跑的份。


    最終,他咬牙道:“全聽縣主安排,下官定會協助縣主促成和談。”


    這一次,岑靜昭的笑容裏多了幾分真心實意,“佘都監既然明理,我亦不會讓你難做。你從即刻起便病了,無法處理軍務,如何?”


    這便是保全了佘固的麵子,他再看岑靜昭的時候,眼神中又多了些許讚歎,她這樣進退有度的人,他的確不是敵手。


    短短幾個時辰,南疆軍便變了天。佘固突然病倒,軍權按照徐十五之前的軍令,交給姚南傑、趙金威等八門校尉。


    與此同時,叢太醫也被姚南傑拽上了馬車,一路疾馳到了南疆大營。


    叢太醫仔細檢查了一番,吹著山羊胡氣吼吼地說:“我說,你們可真及時!再晚一點,他都要康複了!他已經修養了這麽久,軍醫開得藥也都對症,哪裏用得著我?”


    雖然這麽說,但他還是筆走龍蛇地寫了個方子讓徐十五恢複得更快一些。然後他便提著藥箱走了,一刻都不想再見這些粗鄙無禮之人了。


    就為了齊善縣主的一句話,姚南傑直接衝到大長公主府把他塞進了馬車,全然不顧及他連午膳還沒吃!


    岑靜昭處理完佘固這塊絆腳石,聽說叢太醫是帶著火氣走的,頓時無奈失笑,看來值得再多為老人家搜羅幾本醫書古籍才能哄好了。


    天色漸暗,外麵傳來陣陣香氣,是晚膳快做好了,她沒有胃口,便又去了徐十五的房間。


    床上的徐十五似乎睡得並不安穩,眉頭緊緊皺著,雙手也無意識地緊握成拳。


    岑靜昭為他蓋好被子,坐到床邊靜靜看著他,看著看著她的眼睛便又不自覺紅了,但她卻像受了傷的小獸,越是傷痛就越是要進攻。


    她咬牙切齒道:“眼下軍中的破爛事兒我已經替你擺平了,但這是最後一次。徐十五,我告訴你,如果你不快點醒,我就親手將你的天靈蓋割下來!華佗神醫寫的《華氏中藏經》記載天靈蓋能治傳屍癆病,正好用你的試試。你要是不醒,我真的會試!”


    “我就是睡得久了些,不至於吧……”


    突如其來的沙啞微弱的聲音嚇得岑靜昭立刻就要站起來,但下一瞬,她的手卻被緊緊握住了。


    岑靜昭愣了片刻,方才確定徐十五是真的醒了,還來不及開懷和感動,她突然想到自己剛剛說的話,臉一下子就紅了。


    她悶聲問:“你都聽到了?”


    雖然有些費力,但徐十五還是揚起了嘴角,“是,聽到了,聽到某個人說,要把我的頭蓋骨當藥材。”


    岑靜昭氣得抽迴手,瞪著徐十五,“你是不是早就醒了?”


    “也沒有,就是聽到外麵亂哄哄的,就醒了,一醒來就聽到你的豪言壯語……”


    岑靜昭氣得要打人,但手剛一抬起就猛地停在了半空中,徐十五剛剛醒來,她不敢下手,隻好收迴手,暗自記下這筆賬。


    徐十五再次趁勢握住岑靜昭的手,四目相對,他正想告訴她,這段昏迷的日子,他時常會夢見她,他真的很想她……


    然而,他剛一張口,就傳來一陣“咕咕咕”的叫聲。


    這種時候,實在是丟臉,但他畢竟昏迷多日未曾進食,他“嘿嘿”傻笑,問:“有沒有吃食?我餓了。”


    岑靜昭突然心生一計,笑靨如花道:“現在正是晚膳時辰,聽說除了菜蔬還有羊肉,是百姓送來當做謝禮的。”


    徐十五板起臉,“胡鬧!早就說過不許收百姓的東西!真是皮癢了!”


    “你別怪他們,據說是百姓已經殺好的,就怕你們不收。”岑靜昭想了想,又補充道:“放心,軍醫驗過,沒有毒的。”


    見徐十五麵色稍緩,她繼續問:“我去給你端來些羊肉,你也補補身子,怎麽樣?”


    徐十五正覺得嘴裏沒滋沒味,便點頭答應了,岑靜昭這才翩然離開。


    等岑靜昭走後,徐十五後知後覺地感到哪裏有些奇怪,但他剛剛清醒,腦子還不甚清醒,說不出來到底是哪裏不對勁,總之岑靜昭今日有些溫柔得過頭了。


    不多時,當李尋端著一小碗白粥走進來的時候,徐十五的臉比廚房的鍋底還要黑。


    李尋不明所以,“縣主說您剛剛醒來,脾胃虛弱,暫時隻能吃白粥,而且一次不能吃太多,得等養好了才能恢複飲食。”


    徐十五端起白粥,惡狠狠地問:“她人呢?”


    “您是說縣主?她迴房休息了,今日她想必是累壞了,連晚膳都沒吃。”


    徐十五立刻問:“她怎麽了?做了什麽?還是受傷了?”


    李尋見他緊張的模樣,忍不住揶揄。


    “您別擔心,縣主沒受傷,隻是今天辦了大事!您是不知道,縣主當真是巾幗不讓須眉!今日剛來軍營,就讓那佘都監灰溜溜地交出了軍權,要不然這南疆大營還不一定會被他禍害成什麽樣呢!”


    徐十五聽著別人對岑靜昭的誇獎,也覺得與有榮焉,但看著李尋紅彤彤的臉頰,他本能地豎起戒心,問:“你臉紅什麽?”


    李尋被抓個正著,赧然道:“沒什麽……就是想到以前拿刀嚇唬過縣主,就覺得自己太傻了!縣主怎麽可能被一把刀嚇住……”


    徐十五愣了好一陣,才想起來李尋便是三年前被圍堵在蚌穀的羅匪,是其中年紀最小的一個,當時正是這個小子拿著一把豁了口的菜刀挾持了岑靜昭。


    徐十五被戲耍的狼狽終於找到了出口,他刻意板起臉,“你既然知錯,就去縣主房外守著,她最怕蛇蟲鼠蟻,你就在外邊抓蟲子。”


    “啊?”李尋淒厲慘叫,“將軍也太狠心了!”


    徐十五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樣子,沉下臉色。


    “軍中雖然安全,但也不是鐵桶一塊,我信不過別人,但我現在下床都費勁,這幾日便隻能仰仗你了。且不說我對她的情意,她現在是和談使者,絕不能在我們手裏出事。”


    李尋反應了一陣,終於讀懂了這番話裏的含義,立刻像打了雞血一樣,信心滿滿地跑去完成任務了。


    緊接著,徐十五又叫來了姚南傑和趙金威,將這段時間南疆軍務都仔仔細細地問了一遍,做到了心中有數。


    ———


    自從徐十五傷愈蘇醒,南疆軍又恢複了往日的風采,加上四萬援軍,可謂所向披靡。


    此舉無疑震懾了越國,因為越國暫時撤兵,不敢再進犯了。


    岑靜昭等待的時機終於到了,便修書送到了越帝麵前。


    這段時日她並不常在軍營,隻在有事同徐十五商議的時候才會過來,看起來忙碌急了,也不知她到底在忙些什麽。


    這一邊,南疆的一切事務正在穩步推進,岑靜昭收到了越國同意和談的書信。


    而另一邊,仕焦城裏已經亂了套。


    當禁軍圍住瑞國公府的時候,誰都不相信,百年公府會自此毀於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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