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岑靜昭是被一陣“哢嚓哢嚓”的細微聲響吵醒的。


    她一睜開眼,就發現自己眼前有一隻白兔正在吃草。再一細看,它的後腿上綁著一根布條,另一頭係在一塊大石頭上。


    不過這個小家夥卻似乎不在意自己已經成為囚徒,隻一個勁兒地往嘴裏送草葉。


    熹微的晨光從洞口照進來,岑靜昭借著光亮環顧四周,沒發現徐十五的蹤跡。她想起身出去找人,卻發現自己的腿傷已經被包紮好了。


    這布料的樣式和牽著兔子的那根布條一樣,想來都是徐十五從衣服上撕下來的,也不知現在他的袍子還剩下幾寸布。


    腳步聲漸近,岑靜昭盯著洞口,有幾分緊張,悄悄拿起了手邊的木棍,小白兔被她嚇得撒腿躲到石頭後。


    旋即,一個高大的身影逆光走進洞窟,岑靜昭放下木棍輕輕吐出一口氣。雖然隻能看清輪廓,但她還是認出了那是徐十五。


    “醒了?身上還有不舒服的地方嗎?”


    徐十五抱著一堆樹枝和野果走到她身邊,把樹枝放到一邊,遞給她一個白柰果,“吃點東西,我洗過了。”


    他知道她喜淨,特意把手攤開給她看,“手也洗了,抱木頭的是另一隻手。”


    岑靜昭被他逗笑了,伸手就要去接果子,但這一伸手就發現自己的手上全是血和泥。


    她尷尬地想要收迴手,徐十五卻將一塊濕漉漉的布放到她手上,同樣也是他衣裳的花紋。


    “洗野果的時候順便撕了塊衣服,洗幹淨了給你當布巾,你湊合用。”


    岑靜昭的心跳有點快,握著布巾微微垂下頭,沒想到他這樣細心,“你傷還沒好,這些事我去做就是了。”


    說著,她湊到他身邊,他的衣裳已經被刀劃破了,現在勉強能遮住上半身,她仔細看了看傷口,發現沒有再流血,稍稍放下心。


    徐十五故意挺起胸膛,雖然還有些疼,但他麵上分毫未顯,“放心吧!已經沒事了。以前在軍中這點傷我們根本就不需要治!”


    岑靜昭看著他,仿佛在看傻子,“我雖未在軍中待過,但我不傻!受傷不治,是將領嫌手下的兵太多了嗎?”


    糟了!吹大了!


    徐十五訕訕地笑了笑,不敢再信口雌黃。


    岑靜昭懶得理他,輕歎一聲,“還是要早些請大夫處理一下才好。”


    徐十五點頭附和,“是得早點出去,不然不知道王子素會在西疆搞出什麽亂子。對了,你突然來西疆,是不是也是為了這件事?”


    岑靜昭頷首,時隔一夜,兩人終於說到了正經事。


    岑靜昭將她和皇帝的計劃一一說明,徐十五卻有些不解。


    “既然知道王子素會敗壞皇室的聲譽,為何不在找到他之後立刻殺了他?為何還讓他在西疆作亂?”


    “為了將所有格國舊部一網打盡。”岑靜昭用一根細長的木棍戳了戳石頭後的兔子,“你看這兔子,如果一直躲著,你是捉不到的,得讓它自己動起來,嚇也好、餓也罷,必須讓它有所行動。”


    “項國吞並格國,卻不能馬上將格人吸納融合,一些妄圖複國的格人隱藏在人群之中,他們或許做了什麽,也或許還沒來得及做什麽,但因為他們不顯眼,很容易隱匿。他們就像未能妥善安置的炮竹,隻需要一顆火星,就能危及一方,所以,不如一次將他們全部點燃,免得今後貽害無窮。”


    徐十五點頭,“王子素就是那根引線。”


    “而且,陛下一直想除掉柳家,讓柳從衛亮出王子素這張底牌,柳從衛就不足為懼了,相信陛下在仕焦已經部署好了,柳家的好日子已經開始倒數了。”


    徐十五又疑惑不解,“我知道陛下曾經和柳家有過齟齬,但那不是柳司空的事嗎?難道柳光祿也?”


    岑靜昭本不想說她查到了指使卓家貪墨賑災糧的正是柳家,因為在賑災糧和胡刺史一事上,她和徐十五都有錯,那些愧疚和不甘她一個人承受就足夠了。


    但徐十五問起,她還是坦誠相告,將她知道的卓家和柳家的事都說了出來。


    誰知,徐十五非但沒有忿恨,反而恍然大悟般“啊”了一聲。


    “難怪會在汝州發現卓仁和王子素攪合在一起,想來他做這些都是受了柳從衛的吩咐!”


    岑靜昭一愣,隨即反應過來,看了自己千算萬算又漏算了一步。


    當初卓家那麽快認罪,未必沒有柳從衛的授意,既然卓家的事遮掩不住,便舍一保一,讓卓家先到西疆部署,以待時機迎迴王子素。


    所以柳從衛根本不是被她和皇帝逼迫和迷惑,他的反心或許在他收留一個敵國血脈之時就萌芽了。


    聽到卓家在這裏推波助瀾,岑靜昭反而不急了,卓仁是什麽樣的人她多少還是了解一些的。


    “卓仁好高騖遠、眼高手低,隻要讓他覺得有勢有利,他就會激進地行動,不愁他不上套。先讓他們繼續鬧吧!隻要他們不危及百姓,隨他們怎麽招兵買馬。”


    聽岑靜昭如此評價自己曾經的姐夫,徐十五的嘴角忍不住一抽,“你就不怕鬧大了最後沒辦法收場?現在全天下的人都笑話天家呢。”


    “天下人人雲亦雲,今日笑話別人,明日就會懼怕別人,隻要明日給他們講一件更獵奇的趣聞,他們很快就會忘記今天的事。放心,我已經做好準備講故事了。”


    徐十五來了興趣,抱著些私心湊近了些,“是什麽故事?先給我講講,我幫你參詳參詳。”


    “我累了,不想講!”岑靜昭嫌棄地坐遠了些,抱起在石頭邊上打轉的小兔子,熟練地轉移了話題,“你從哪弄的兔子?還挺乖的。”


    “早上起來用陷阱抓的,本來是……”


    說到一半,徐十五有些心虛和猶豫,便閉上了嘴。但岑靜昭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抓這隻兔子本來是想烤來吃的。


    “怎麽?怕我覺得吃兔子殘忍?”


    徐十五撓了撓頭,“我抓迴來才想起你還在孝期,不能吃肉。而且你們女子不是都不吃這種可愛的動物嘛!所以我就又去找了些野果,反正能充饑就行。”


    “守孝都是給人看的,現在又沒有人看,吃不吃有什麽關係?我可不想餓死在山——”岑靜昭突然意識到什麽,目光淩厲地審視著徐十五,“你說我們女子不吃可愛的動物,你是如何知曉的?難道徐將軍還曾給別的娘子獵過兔子?”


    岑靜昭沒注意到自己言辭間隱隱的醋意,徐十五卻難得敏銳,立刻想到了這一層,低低地笑起來,振得傷口都疼了起來。


    “哈哈哈……哎呦!”他捂著肩膀,笑道:“不是我幫別人獵過兔子,而是我小的時候吃過別人的兔子。”


    岑靜昭一挑眉,意思便是讓他講下去,他便從善如流地開始迴憶。


    “農家的孩子沒機會開蒙,五六歲了還在田間地頭亂晃,我住的村子外有一塊坡地,那是我們這些小孩子的寶地,經常在那賣坑藏東西,什麽漂亮的石頭啊,河裏撿的田螺啊,總之什麽都埋在裏麵。”


    徐十五一邊笑一邊迴憶,岑靜昭也聽得認真,仿佛真的看到了一群天真爛漫的稚童。


    “後來,村裏有一家人在那裏養了兔子,把我們的寶地占了不說,那些兔子東刨西挖,把我們的寶物都給刨出來了。我娘這才發現,原來她丟的紡錘是被我埋起來了,當天晚上我的屁股就被她揍開花了!”


    岑靜昭忍不住開懷大笑,徐十五原本還有些羞赧,畢竟這不是什麽光彩的事,但看她笑得開心,他覺得丟一迴臉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後來呢?”見他不說了,岑靜昭立刻追問。


    “後來啊,我心裏有氣,趁著那家人不在,和被各家父母打了的孩子結伴,偷了幾隻兔子出來,一起烤著吃了。然後,這家有個女娃娃,大概比我小一兩歲,從那之後一見到我們就哇哇大哭,說我們吃了她的兔子,哭得那叫一個天昏地暗,能把耳朵都震聾了!”


    聽到這,岑靜昭收起笑臉,陰陽怪氣道:“原來是因為某個妹妹啊!怪不得記得這麽清楚!”


    徐十五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臉上一點笑意也沒有,他直直地望著她,沉聲道:“其實我已經記不起她叫什麽了,好像叫小薇,或者是小水,她的樣子我也想不起來了。你知道我為什麽會記著這個人嗎?”


    “為什麽?”


    “因為南越入侵朔州的時候,我親眼看見她被越軍開膛破肚,就在那片坡地……”徐十五緊緊握著岑靜昭的手,聲音有些顫抖。


    “她死不瞑目,當時她最後一眼看向了我的方向,我不知道她有沒有看到我,但這些年那雙眼一直看著我,好像是在監督我,看我有沒有為他們報仇。”


    岑靜昭沒想到故事會是這樣的結局,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安慰他,隻能用同樣的力量迴握住他的手,就像昨夜他們手牽手從懸崖上跳下來的時候一樣,他們都是彼此的力量。


    “我餓了,把兔子烤了吧!”岑靜昭仿佛無事發生,像往常一樣慵懶地指使著徐十五。


    徐十五笑笑,立刻行動起來。雖然他的肩上還有傷,但對付一隻兔子綽綽有餘,不一會兒便將兔子剝了皮。


    岑靜昭也沒閑著,已經把火生起來了。兩人配合默契,很快便吃到了烤兔肉。


    洞外鳥鳴水流,洞裏篝火劈啪、肉香彌漫,岑靜昭突然覺得,從前自己追求的所謂權勢和銘記於心的仇怨,都比不上此刻的安寧。


    如果可以選擇,她倒是願意隱居在這山裏。


    荒唐的念頭一閃而過,她輕輕搖頭,揮去了所有的妄念,她已入局,斷無可能全身而退。她看著專心烤肉的徐十五,又有些慶幸。


    即便她不能全身而退,至少能保證他全身而退,這就夠了。


    ———


    汝州刺史府府衙,每個人的臉上都愁雲慘淡。


    已經三天了,還沒有找到岑靜昭,且她是偷偷來的西疆,不能大張旗鼓地搜尋,因此速度極慢。


    而這三天,王子素已經正式打出了格國遺孤的旗號,大肆召集人馬。


    董刺史急得團團轉,“歐陽大人,事已至此,為何還不讓本官出兵?難道真讓他們招兵買馬搞什麽所謂的複國大計?”


    歐陽墨心中何嚐不擔憂,但他收到了宮裏的指令,在沒有找到岑靜昭之前,一切按照她的原計劃進行。


    如果現在就鎮壓,很可能會有漏網之魚,一定要讓他們聚攏到一起,這樣才好連根拔起,以絕後患。


    “再等等,先找人。”


    “關鍵就是找不到啊!”董刺史欲哭無淚,“從夢亓縣到曆仄城的幾條路我們都找過了,根本沒有蹤跡啊!您說當夜可能遇到了叛軍,會不會?”


    “什麽?”


    “會不會是被叛軍抓走了?”


    歐陽墨突然靈光一閃,“去審牢裏這幾日新進的犯人,如果他們是渾水摸魚進城的叛軍,或許會見過岑三娘子。”


    話音未落,董刺史已經火速派人去牢房提人了。他的刺史是去年剛升的,可不能因為一個小女子就丟了烏紗帽。


    ———


    縣令府邸,岑文平坐在書房裏唉聲歎氣,妻子蘇氏端來百合湯,“夫君還在為三妹妹憂心?”


    岑文平點了點頭,“三妹妹偷偷來西疆必有大事,卻在路上出了事,你叫我如何放心?”


    “不如寫信給辰錦郡主?她畢竟是三妹妹的生母,三妹妹的事還是要告知於她才好。”


    岑文平不讚同地搖頭,“大伯母和三妹妹的關係不能套用尋常母女,她未必會出手相助。”


    說著,他歎了口氣,“要是我當日沒有那麽早下令關城門,三妹妹就能進來了,又怎麽會突然失蹤?”


    蘇氏輕輕揉著他的肩膀勸慰:“夫君關城門是為了防微杜漸,不給格國舊部反叛的機會,夫君切莫自責。”


    岑文平握著妻子的手,“那我寫信給三哥,他和三妹妹關係最好,還是翰林待詔,可以出入宮禁,他或許能將此事告知大長公主殿下。殿下做事總比我們強上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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