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廳裏賓客散盡,沈璞急匆匆趕來隻看見一眾婢女小廝在清理場地。


    他長歎一聲正要離去,卻見父親和姑母一起走了過來。


    “你跑女眷這裏來做什麽?”卓遠侯虎著臉斥責道:“聽說你今日在攪擾了女眷?真是愈發沒規矩了!你平日在外怎樣胡鬧都無所謂,但府中賓客盡是貴人,豈容你隨意衝撞?”


    沈璞好容易打聽到了岑靜昭的底細,卻沒能再見佳人一麵,心裏正煩悶,又被父親訓斥,幹脆破罐子破摔。


    “兒子的確看中了一位,您嫌我整日和一些不入流的琴女舞姬廝混,不如直接替兒子求個門當戶對的親事,兒子保證把外麵的人都清理幹淨。”


    “哦?”難得聽兒子說句順耳的話,卓遠侯起了興致,“是哪家的女娘,能讓你收心?本事倒是大得很。”


    想起岑靜昭的模樣,沈璞覺得心癢難耐,“本事大不大兒子不知道,但確是一位美人兒,清麗冷傲。而且身份也合適,正是瑞國公府的三娘子。”


    聽沈璞說起瑞國公府三娘子,卓遠侯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連連擺手。


    “不行!瑞國公府可以,但那三娘子不成!她從小就善妒,還把自己母親推入水中,導致母親小產,這樣的女子,不能進我沈家的門。”


    沈璞驟然聽到岑靜昭的往事,非但沒有覺得可怖憎惡,反倒激起了他的興趣。


    “這有什麽?我娶的是她的身份和她的樣貌,她品性如何我不在乎,隻要把她擺在家裏賞玩就足夠了。”


    卓遠侯被兒子的混賬話氣得吹胡子瞪眼,正準備破口大罵,卻被沈太妃搶過了話頭。


    “璞兒說得不錯,卓遠侯府世子夫人,隻要家世出眾、樣貌過人就可以了,不過是一盞擺著好看的美人燈。”


    卓遠侯沒想到自己的姐姐居然和自己的兒子沆瀣一氣,氣唿唿道:“娶妻娶賢,娶那樣一個女子迴來,豈不是要鬧得家宅不寧?阿姐,你也知璞兒不是專一之人,若是將來他領別人進門,那岑三娘怕是要鬧出人命。這日子還怎麽過?”


    “女子出嫁從夫,阿弟,你難道對自己的兒子如此沒有信心嗎?璞兒怎會連一個女人都治理不了?再說,等她將來生了孩子,一心撲在孩子身上,沈家把控著孩子的未來,她又怎會不聽沈家的話?”


    卓遠侯不自覺跟著點頭,可馬上又覺出了幾分不對。


    “阿姐,你不光是為了璞兒吧?你是想用這個岑三娘牽製肅嘉大長公主吧?”


    “阿弟不希望我牽製住大長公主嗎?”被說中心跡,沈太妃反而愈發坦然,“柳盼兒死了,先帝死了,我在他們麵前低聲下氣了大半輩子,從未像今日這般快活,但現在陛下收迴了我手中的權力。阿弟如今坐穩了侯爵之位,就不管阿姐了嗎?”


    聽沈太妃要舊事重提,卓遠侯麵色難看,立刻趕走了兒子。


    “行了!你快滾!和岑家議親的事不急,你們都年紀尚小,你再好好考慮考慮。”


    見長輩有話要說,沈璞便甩著袖子走了,心裏已經盤算好該如何再見那岑三娘一麵了。


    卓遠侯冷臉看向沈太妃,“太妃殿下,請進書房談吧!”


    ———


    岑靜昭一坐上馬車,初喜就迫不及待地靠了過來。


    她好不容易打探到的消息,本該在沈家假山處便匯報給娘子的,結果一直拖到了現在,她已經快憋出內傷了!


    “娘子,今日的那個婢女是卓家的。”初喜壓低了聲音,“應該是卓娘子的人。”


    岑靜昭還在想著翊王到底為何突然去南疆,聽到這話立刻皺起了眉。


    “卓娘子?卓茜?大姐夫的妹妹?”


    她和卓家雖有姻親,但她和長姐並不親厚,她和卓家也沒有接觸的機會,因此對這個卓茜並不熟悉。隻是有幾次聽長姐迴府抱怨,說這個小姑子備受寵愛、任性妄為。


    “不錯!奴婢悄悄跟著那個婢女,她去假山另一側見了一位年輕公子,她稱那位公子為’蘇公子’,而那蘇公子稱那婢女的主子為’卓娘子’。奴婢對城中世家了解不多,但卓家同岑家沾親,奴婢還是了解一些的。一年前,卓家中秋來訪,我似乎見過這個婢女,就跟在卓娘子身側。”


    和卓家有關,岑靜昭被勾起了好奇。


    “他們具體說了些什麽?”


    “婢女說卓娘子約蘇公子明日去祥傑樓賞畫,蘇公子答應赴約了。”


    蘇公子?能來卓遠侯府赴宴的蘇家,除了刑部尚書蘇大人家,還能有誰?


    蘇大人蘇墨已年近四旬,那麽初喜口中年輕的蘇公子隻可能是蘇墨的兒子了。


    蘇墨是當朝傳奇人物,白衣出身,狀元及第,先帝在位時,因被世家貴族排擠而鬱鬱不得誌,直到新帝登基才得到重用,以他為代表的寒門才子,漸漸成為一派,稱之為新黨。而與之相對的世家貴族則稱為舊黨。


    如今新黨的領袖是蘇墨,舊黨的領袖則是右光祿大夫柳從衛。


    有趣的是,卓家依附柳家多年,也曾與柳氏旁係聯姻,可如今卓家的人卻和新黨有了牽扯。


    “娘子,看樣子那蘇公子和卓娘子私下往來已是常事,您既然想替大娘子同卓家和離,何不利用這件事?若是卓家不同意和離,我們便將卓娘子的事抖出去。”


    岑靜昭緊抿雙唇,嚴肅否決。


    “不可。如今已然牽涉到黨爭,走錯半步都會萬劫不複。既然他們不是這一兩日才有的接觸,先暗中觀察即可。至於該如何利用這件事,須得從長計議。”


    她頓了頓,半晌才道:“況且,世間對於女子多嚴苛,若是這事傳了出去,那位卓娘子怕是隻有死路一條。她未曾與我有怨,何必一出手便要人性命呢?”


    初喜有些喪氣地垂下頭,“是,奴婢知道了。”


    “你也別灰心,這次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岑靜昭握住初喜的手,“現在先要弄明白卓娘子和蘇公子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打探消息你最在行,辛苦你了。”


    發現自己還有用武之地,初喜歡歡喜喜地應下,“娘子放心,奴婢一定查得清清楚楚!”


    見岑靜昭的神色始終未能放鬆,她又安慰道:“娘子是在為大娘子憂心嗎?同穗日日寫信稟報大娘子的情況,她那麽細心,您就安心吧!”


    岑靜昭掀開車幔,看著路上的車水馬龍,淡聲道:“我擔心的是整個濟州。”還有身在濟州的徐十五……


    ———


    濟州刺史府正堂,臨時被任命代行刺史職責的寧霞郡太守縮在角落,連大氣都不敢喘,生怕被堂中的其他人注意到自己的存在,畢竟他誰都招惹不起。


    翊王洛啟坐在上首,看著下首位上大馬金刀而坐的徐十五,隻覺得一陣頭疼。


    “你一次次奇襲宛城,本王同意,你每次劫來那些金銀,本王也沒有詢問去處,但你要動用南疆軍,本王絕不能答應。”


    徐十五也很無奈,明明這位便宜表哥平時挺聰明的啊!怎麽現在卻連話都聽不懂了呢?


    “我不是要南疆軍真的打去越國,他們隻要做做樣子,能騙過越國安插在南疆的細作就足夠了。我既然和陛下許下軍令狀,就絕不會食言,攻打笠城,我不會動用南疆一兵一卒。我隻需要他們配合我做一場戲。”


    “唉……表弟,你怎麽就不明白我的意思呢?”


    洛啟語重心長道:“我知道你是想聲東擊西,利用南疆軍吸引越國的主力,可是軍政大事向來牽一發而動全身,你可知,萬一南疆百姓也相信馬上要打仗了,會不會引起騷亂?萬一南越也信了,率先對我大項用兵,南疆又當如何?這個消息一旦放出去,就連都城都會引起震動,這些情況你都想清楚該如何應對了嗎?”


    徐十五一時語塞,在戰場上用兵他在行,但事關朝局,他還真沒有把握。他突然想起了一個人,若是那人在此,想必一定會有更萬全的計策。


    他試想,如果他是她,麵對這種兩難的局麵,該如何應對?


    須臾,他驟然看向洛啟。


    “殿下,末將有辦法,且不需要南疆軍配合。”徐十五頓了頓,好容易才忍住了笑意,“不過,需要殿下配合一下。”


    洛啟察覺到不妙,但還是穩住心神,“什麽辦法?需要我如何配合?”


    徐十五眉飛色舞地說明了自己的計劃,而洛啟的眉峰已經高高隆起,若非受製於從小所受的教誨,他一定會罵出髒話。


    不過生氣歸生氣,他卻明白徐十五所說的是眼下最有效的辦法。


    “好,我同意配合。”洛啟終是作出了退讓,他想了想,突然問道:“表弟,從前你可並不這般精於算計,如今幾月不見,你是從哪學得這般缺德的計謀?”


    想到那個一次次震驚了他的小女娘,徐十五難得有些赧然。


    “什麽缺德?我還不能多學點東西了?”


    徐十五擔心自己說出什麽和岑靜昭相關的事,影響了小娘子的名聲,連忙轉移了話題。


    他看向角落裏縮成鵪鶉的寧霞郡太守,“戚太守,你聽到了,翊王殿下已經同意了,煩請你快些去辦,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戚太守連連擺手,“下官這就去辦!”


    說著,他腳下生風跑走了,生怕這兩尊活佛又出什麽幺蛾子為難他。


    徐十五也跟著退下了,洛啟看著徐十五的背影,突然有些心慌。


    其實除去方才那個缺德的主意,徐十五的變化並不大,但他總覺得這次再見到徐十五,總有些不同之處。


    他不知其中原因,卻已然察覺到了不可控的慌亂。


    ———


    南疆的消息很快傳到了仕焦,的確如洛啟所說,引起了不小的風波。就連岑靜昭這般沉穩的人,都被嚇了一跳。


    岑靜昭正在書房裏讀書,近來她讓石媽媽在外搜羅了不少新書,都是和南疆地貌風物相關的,閑來無事的時候,她便窩在書房裏精心研讀。


    初喜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娘子,聽說南疆要打仗了!”


    “什麽?”岑靜昭手中的書卷掉在地上,她立刻站起來,幾乎有些站不穩,“到底怎麽迴事?”


    “聽說翊王殿下此番南下,就是為了揮師越國。”


    岑靜昭感覺有些不合常理,“他不是去賑災,整肅南疆官場嗎?怎麽突然就要領兵作戰了?他從未在軍中待過,這不是玩笑嗎?”


    初喜湊到岑靜昭耳邊小聲道:“聽說是陛下的意思,以此讓翊王殿下掙軍功,將來也好護他……”初喜不敢多言,隻用手指了指天空的方向。


    這話雖有幾分道理,但皇帝不是好大喜功之人,眼下絕非大舉動兵的好時機,他就算再看重翊王,也不可能用千萬將士的性命來為他鋪路。


    如果一定要這麽做,隻有一種可能——皇帝或許已經油盡燈枯,所以才急著推翊王上位。


    岑靜昭被這個猜想驚出了一身冷汗,若是一國之君沒了,不僅南疆會亂,整個項國都會動蕩。


    “向宮裏遞牌子,我要進宮拜見外祖母。”


    ———


    雖然如今後宮由肅嘉大長公主掌權,但她依舊住在未出嫁前的居所沐淑宮。


    沐淑宮是沒出嫁也沒有生母照看的公主們的居所,並不是宮裏權勢大油水足的地方,因此裝飾質樸到幾近簡陋。


    若非大長公主執意住在此處,宮人們或許連翻新都懶得做。畢竟皇帝寬仁,過去因位分低而無法親自撫養女兒的妃嬪,如今都可以母女團聚,這沐淑宮已經空了許久。


    岑靜昭也曾跟著長輩入宮覲見,還從未見過如此荒涼的地方。看來就算是萬人之上的天家,照樣要分三六九等。隻要活在世上,就不得不被排位分類。


    她謝過引路的宮女,走進了外祖母的寢殿。


    “昭丫頭,坐,陪外祖母下完這盤棋。”大長公主沒有看岑靜昭,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麵前的棋局上。


    岑靜昭依言跪坐在蒲團上,仔細觀察著戰局。局中的黑子已成燎原攻勢,白子已無路可退。


    她想了想,執起了一枚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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