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喜小心翼翼地為岑靜昭換藥,那脖子上的刀傷其實並不嚴重,但卻格外駭人,沒有哪個年輕貌美的小娘子,會想留著這種遮不住的傷疤。


    初喜一邊上藥一邊哭,同穗則安靜地在一幫打下手,這幾日她愈發沉默,臉上也看不出任何情緒。


    不過初喜的心思都在自家娘子身上,並未在意。


    換好藥,初喜也哭夠了,心情好了許多,想到自家娘子幹的大事,她與有榮焉,忍不住讚歎。


    “娘子真是厲害!聽說這次就是因為娘子出謀劃策,才能平定亂局,還抓住了胡刺史貪墨賑災銀的把柄。”


    謀害朝廷命官是大罪,但誅殺罪臣可迴寰的餘地就大多了。


    當日胡刺史被殺,濟州官員群龍無首,全聽肅嘉大長公主號令。


    大長公主一聲號令,以清查流匪餘黨為由搜查刺史府,這一查就查到了胡刺史今夏貪墨賑災銀兩的賬本和相關人員的往來書信。


    當日,相幹證據便由三名士兵快馬加鞭送迴仕焦。


    三人分別隸屬於濟州軍、朔州軍和大長公主府,三方互為監督,確保證據完好無損地送到禦前。


    與此同時,一名禁軍也帶著徐十五的親筆信趕迴了仕焦,為的是招安羅蓋等人一事。


    這是那夜岑靜昭、徐十五和羅蓋商量好的。


    羅蓋本就不是作惡多端之人,隻是因為胡刺史倒行逆施才揭竿而起。那夜,羅蓋陳述了胡刺史貪墨銀兩、魚肉百姓的罪行,徐十五當即決定趁亂除掉胡刺史。


    而羅蓋答應徐十五,事成後願帶著大家歸順朝廷,守護濟州安定。


    至於岑靜昭,就算她不知道胡刺史的惡行,今夜她也會想辦法說服大家將其除掉,在胡刺史臨陣倒戈,置徐十五於險境之時,他的命她就已經不打算再留了。


    眼下胡刺史之輩已然棟折榱崩,接下來就要看皇帝能否對羅蓋等人網開一麵了。


    ———


    大長公主府外院,肅嘉大長公主坐在正堂主位,徐十五坐在左側上首。


    大長公主肅著臉喜怒難辨,靜靜聽完了徐十五解釋這幾日發生的事。


    不過徐十五隱去了他和岑靜昭對大長公主府的懷疑。


    沉默須臾,公主緩緩開口,“昭兒年輕氣盛,辛苦徐將軍陪她瞎胡鬧,此事本宮會如實奏稟皇上,徐將軍放心。”


    “殿下,岑三娘子並非胡鬧,此番若非她籌謀應對,流民之亂不可能順利平定,甚至我和南下的禁軍連命都保不住。”


    徐十五著急地起身辯解,若是如實奏稟,那岑靜昭不就暴露了?雖然他不覺得她做錯了什麽,但他們畢竟先斬後奏殺了朝廷命官。


    更何況,她一介女流,擅自插手朝政,不僅她自己會有危險,就連瑞國公府都可能會被牽連。


    大長公主冷哼一聲,顯然猜到了徐十五心中憂慮。


    “你以為捂住不說,就能瞞住大家嗎?你們到底還是太年輕,若是不想被人知道,就該做得更隱蔽一些。她當日執意去蚌穀找你,就注定她無法抽身。與其遮遮掩掩,不如開誠布公。本宮雖然老了沒用了,卻不至於護不住自己的子孫。”


    徐十五一愣,再也說不出一句分辯的話了。


    是啊!如果岑靜昭那日沒有突然現身,本可以獨善其身的。她那麽聰明,一定早就想到了,可是為了他的安危,她還是出現了。


    想著這些,徐十五的心裏說不上是酸澀多一些,還是感動多一些。他坐在椅子上,靠著堅硬的楠木支撐著自己的身軀,才不至於讓自己的脊背彎下去。


    半晌,他才再次開口:“不知岑三娘子修養得如何了?”


    他很想見岑靜昭,但想了想還是道:“我不便見她,勞煩殿下替晚輩問候一句,多謝她仗義相助。”


    大長公主略一頷首,算是同意了。


    徐十五想到什麽,突然話鋒一轉,問道:“不知晚輩可否去給劉刺史上炷香?”


    大長公主頷首,叫來一名下人帶著徐十五去了靈堂。


    其實徐十五並非隻是想祭奠劉刺史,也想借機探聽一番,他還記著自己和岑靜昭的約定,幫她探查劉刺史的死因。


    然而,一路上他試探著問了下人幾個問題,下人都滴水不漏地堵了迴來。


    離開時他有些沮喪,岑靜昭幫他辦了大事,可他卻幫不上她什麽忙,看來他得再從別的地方入手。


    ———


    岑靜昭沒有傷病,隻因勞神過度才導致昏迷,睡了一整日之後,身子已然大好。但下人們都被嚇怕了,根本不許她下床走動,就連吃飯都必須要一口一口喂下去才能放心。


    初喜一邊給岑靜昭受傷的手掌塗藥,一邊嘰嘰喳喳地轉述著這幾日外麵發生的事。


    岑靜昭沒想到外祖母做事會這麽手起刀落,根本沒有給胡刺史的餘黨狡辯和逃匿的機會,人直接扣在了府衙,證據則直接送迴了仕焦。


    岑靜昭點了點頭,有些憂心。


    “不知羅蓋能否逃脫罪責,若真的被陛下降罪,倒是我害了他。”


    初喜聽說羅匪差點傷了娘子,還將娘子帶到了山裏,因此對他們沒什麽好印象,不讚同地撇了撇嘴。


    “娘子擔心那些人幹什麽?您還是擔心擔心自己吧!大長公主應當已經知道您做的事了,這迴怕是免不了責罰了……”


    初喜還想勸說岑靜昭離那些是非之人遠一點,就聽到外間的下人齊聲道:“見過殿下。”


    初喜當即就要跟著跪下,大長公主已經走近了裏間。


    她一揮手,示意初喜出去。


    然而,礙於大長公主的威儀,初喜半蹲下的雙膝並未因此直立,而是就著這個尷尬的姿勢弓身退了出去,那樣子滑稽極了。


    裏間隻剩下祖孫二人,岑靜昭想要起身行禮,大長公主已經坐到床邊,按住了她瘦削的肩膀。


    “你好好修養,不必多禮了。”


    老人家的聲音有些淡漠,岑靜昭能感覺到外祖母這是生氣了。


    “外祖母,此事是昭兒妄為了。昭兒小黠大癡,平白把外祖母牽扯進來。”


    岑靜昭很少甘心示弱於人,一時不知該如何告罪自省,好半晌才又擠出一句。


    “外祖母,您罰我吧!”


    大長公主是生氣的,但她氣的不是岑靜昭做的事,而是氣自己的外孫女在做事之前沒有告知自己,把自己當成了外人。


    但看岑靜昭露出了小孩子無措的神色,她的氣也散了。


    “你來到濟州不過一月,濟州的天就被你攪得變了顏色,如此神通我該誇你,怎敢罰你?”


    大長公主難得同晚輩開玩笑,換做旁人,此時可能已經抓住機會同長輩撒嬌討巧了,畢竟小孩子總是容易被原諒的。


    然而,岑靜昭沒有那種經曆,隻是一板一眼地說出了心中所想。


    “濟州變天,是因為濟州的天本就籠罩著陰雲。光出雲散,這是定數,昭兒隻是順勢而為。”


    “那你可知,如果沒有找到胡刺史貪墨的證據,該如何收場?”


    岑靜昭無甚血色的小臉冷若冰霜。


    “自從他臨陣反水,壞了禁軍的計劃,就已經背叛了陛下。就算貪墨的罪名無法做實,隻要人死了,如何評說自有活人作主。濟州本就勢力複雜、岌岌可危,斷不能留這等小人為禍其間。”


    大長公主被說得啞口無言,半晌終於露出些許笑意。


    “你這孩子啊!”她摸了摸岑靜昭烏黑的發頂,“這件事雖未辦錯,但還做得不夠好。想要渾水摸魚、趁火打劫,就不能被人發現蹤跡。”


    岑靜昭深以為然,虛心地點了點頭。


    大長公主這才總算滿意,聞過則喜,實屬難得。


    “你貿然現身,累及瑞國公府和大長公主府,便罰你禁足半個月。”


    不待岑靜昭反應,大長公主喚來單媽媽,吩咐道:“通傳下去,三娘子助禁軍……不,助濟州軍剿匪受傷,臥床不起,任何人不許探視。內服外用的藥都別停,日日大張旗鼓地送進來。”


    禁軍直屬於皇帝,擅自結交可是重罪。而濟州軍直屬於濟州刺史,本就引人注目,不如遂了皇帝的心意,給他一個整頓濟州軍的把柄,算是自己的示好。


    單媽媽領命退下,岑靜昭試探著問:“外祖母的意思是……利用那位的惻隱之心?”


    聞言,公主突然歎了口氣。


    “若你母親有你這般審時度勢,也不會過得那般不如意。是我寵壞了她……”


    老人家搖了搖頭,不再沉溺於哀戚之中,重新露出了盡在掌控的從容。


    “說到底,那位有沒有惻隱之心不重要,隻要天下人,尤其是濟州人感念你的所作所為,功就在你。無論是瑞國公府,還是那位,便都定不了你的罪。”


    岑靜昭心頭一熱,“多謝外祖母顧念,讓外祖母為昭兒如此思慮,是昭兒不孝。”


    “你已經夠孝順了,你在房裏無事的話,就替我抄抄書。我有幾本古籍,字太小看不清。外祖母年紀大了眼睛不中用,你替外祖母把字抄得大一點,可好?”


    岑靜昭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這分明是外祖母給她機會讀書,那些古籍她在外祖母的書房見過,卻不敢擅動,一定是外祖母知道了,借機成全她。


    “多謝外祖母!”岑靜昭激動地抱住了公主的胳膊,高興得像個孩子,連說話的條理都顧不上了,“昭兒一定用心謄抄!用最漂亮的字抄!”


    公主同她笑了一陣,起身欲走,臨走前,她突然收斂了笑意,一臉正色地看著麵容憔悴的小外孫女。


    “讓你的人知會徐十五,別在府裏打探消息了。我知道你心中的疑問,等時機成熟,你想知道的我自然會告訴你。你且安分幾日,莫再讓我一個老人家替你料理麻煩。”


    ———


    今日無朝會,但皇帝還是宣了瑞國公入宮。


    瑞國公一進隆和殿,皇帝直接把濟州這幾日陸續送來的加急奏疏給他看。岑孑石這才知道自己的孫女在濟州翻騰出這麽大的風浪。


    而奇怪的是,已經過去了五六日,如此大的事竟未在朝中掀起波瀾。他心中有個猜想,卻不敢肯定,於是隻能以退為進。


    “老臣管教無方,請陛下降罪!”


    說著,他顫顫巍巍地就要跪下。


    “算了,岑公別跪了!好生將養身子。”皇帝頓了頓,突然輕笑一聲,“您這孫女當真不一般。小小女子竟有如此手段,濟州軍都聽她號令,以後怕是還有大造化。”


    這次,岑孑石“噗通”一聲便跪了下去。


    “拙孫年幼無知、不知深淺。濟州軍聽命的也隻是刺史,拙孫斷不敢妄自插手軍事,隻是劉刺史剛剛故去,濟州人心浮動,新任刺史無德無能、貪贓枉法,濟州百姓苦不堪言,這才生了變故。拙孫本意雖好,卻有違規置,老臣定以家法處之。”


    “岑公向來公允,這次岑三娘子雖然做事欠妥,但終究是做了有利百姓的好事。岑公若因此責罰有功之人,天下人豈非要罵朕糊塗?”


    “陛下聖明!”


    “岑公說得有理,濟州軍製混亂是此次動蕩的根本,岑公不妨同兵部吏部擬個章程,好好整頓一番,也好替自家人善後。”


    岑孑石的心瞬間安定下來,果然這才是皇帝的目的。他是肅嘉大長公主的姻親,由他挑頭,其他官員自然聞風而動,少了許多麻煩。


    “是,老臣一定盡力而為。”


    “那就辛苦岑公了。”皇帝這次的笑容有了幾分真意,“聽說岑三娘子被匪寇所傷,至今未能下床,朕準備了一支千年老參,勞煩岑公差人送去濟州。”


    “多謝陛下掛懷,是拙孫之幸!”


    迴府後,岑孑石立刻將家人都叫到芝蘭院。


    眾人皆是困惑不解,但還是即刻動身,沒有人敢違抗國公爺的命令,就連辰錦郡主也難得出麵。


    岑孑石沉聲講了今日皇帝召會之事,大家這才知道向來不聲不響的三娘子竟幹出了此等大事。


    眾人臉上頓時有驚有喜有怒,各不相同,一家人顯然懷著各異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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