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王殿下,小女恕不遠送。”


    及至二門前,岑靜昭再次對洛啟福了一禮。


    洛啟無聲歎息,“表妹定要與我這樣生分嗎?”


    “殿下何處此言?從前小女同表哥親近,是重親人之誼;如今小女禮敬殿下,是遵尊卑之禮。不知殿下因何不滿?”


    岑靜昭聲音輕柔,卻字字如刀。其實洛啟早該明白她的心意,隻是當她親口說出,卻依舊讓他心如刀絞。


    靜默須臾,他又撐起關切的笑容。


    “表妹未出過遠門,不如我護送表妹南下,今年雨水泛濫,南方水患,流民遍地,路上恐怕不會太平。我與你同去,路上有個照應。”


    岑靜昭微微抿起雙唇,她以為自己的話已經說明白了,實在不願再浪費時間。


    “‘神之徠,泛翊翊。’,翊王殿下理應翱翔於天、瞰察眾生,不應拘泥於某一人或某一事。殿下的用處在廟堂之上、在天地之間,而小女隻是滄海一粟,望殿下莫要因小失大,失了分寸。殿下身係眾生,所思所行不可有毫厘之差。”


    洛啟想說些什麽,但岑靜昭沒有給他辯駁的機會,繼續道:“殿下既知南方水患,流民成災,更該同朝臣商議解決之策,而不該在此緊要關頭離開。”


    洛啟愣了一瞬,隨即笑了起來,隻是那笑容裏多了幾分無奈和讚歎。


    “多謝表妹教誨,洛啟此生銘記於心。”他頓了頓,又道:“不過,表妹如果肯在錢老夫人麵前動一動這張巧嘴,也不至於被置於今日這般境地。”


    他歎了口氣,語重心長道:“表妹,就算你隻是我的表妹,我也希望你過得好一點。”


    岑靜昭一時詞窮,她拒絕洛啟是真,但感激洛啟的關切也是真。


    “多謝表哥,靜昭明白,就此別過。”


    她再次向洛啟福禮,這一禮在恭敬之中又多了些許鄭重,然後轉身迴了內院。


    洛啟看著她決絕的背影,突然有些後悔,若他和從前一樣,隻是一個閑散宗室,他和她之間或許會有更好的結局。


    短暫的悔意迅速被壓下,離開瑞國公府後,他仍舊是那個人人交口稱讚、地位超然的翊親王。


    角門外,為四娘子出府采買首飾的典眉聽了個大概,一路小跑著迴到桂怡院,同四娘子原原本本複述了一遍聽到的對話,得到了四娘子手腕上的紅玉鐲子作為獎賞。


    為了感謝主子賞賜,她又添油加醋地描述了少男少女眼波流轉間的情意綿綿,四娘子怒意更甚,拿出一枚海棠金錁子,讓她看緊三娘子的雋華院。


    四娘子不知道,典眉遠遠藏在角門外,聽到的對話都是斷斷續續的,更別說偷看兩位貴主了。不過這不重要,隻要四娘子相信就行了。


    反正這些話永遠不會被驗證。


    ———


    沒了浩蕩的車隊,岑靜昭一行走快了許多,她隻帶著初喜上路,沉穩細心的同穗被她留下照顧長姐了。徐十五也隻帶了三名禁軍隨行,剩下的禁軍留下護衛岑大娘子和岑家家丁。


    六個人不講排場,有時邊走邊解決飯食,有時還會趕夜路,如此下來,比原定的日子還早了四日到達濟州首府介葵城。


    無論路上有多少流亡的百姓和趁火打劫的匪盜,介葵城裏仍是一派祥和,隻是各家商鋪都掛著祭奠用的白燈籠,想來是百姓思念劉刺史的緣故。


    徐十五走在岑靜昭身側,沉聲問:“三娘子這就去大長公主府嗎?”


    岑靜昭轉頭看向他,能感覺到他越往南走,情緒就越差,想來是一路上看多了民生疾苦,卻又不得不遷就她,先把她安全送到外祖母這裏,因而心中憤懣無奈。


    她看了眼已經西垂的日頭,輕輕搖頭。


    “時辰有些晚了,明日再去拜見外祖母。況且我這一身也不好直接去拜訪。”


    為了掩人耳目,她一路釵環未戴、一身素衣,一副尋常小娘子的模樣。徐十五聞言轉頭看過來,心中的第一個念頭卻是,這樣的岑靜昭一樣很好看。


    岑靜昭不知徐十五在想什麽,隻當他眼神幽深是在為流民成患而發愁。


    “將軍有事要忙的話可以先行離開,總歸在城中不會有什麽事。”


    徐十五被她的話拉迴思緒,難得有些羞愧。


    “不急於一時,劉刺史保衛南疆,於我們南疆人有恩,我既然來了,理當前去憑悼。”


    兩人達成一致,尋了間客棧住下來。


    老板娘是個熱心腸,聽說他們是遠道而來投奔親戚,特意送了一壺花茶。


    “這是我們濟州的特色花茶,濟州花卉種類繁多,製成花茶芳香馥鬱,客官們嚐嚐。”


    “多謝娘子。”岑靜昭含笑頷首,有心打探一二,“敢問娘子,這城中家家高懸奠燈,是為何故?”


    老板娘自來熟,微胖的身子擠進幾人圍坐的小桌,長歎一聲。


    “唉……我們濟州的青天,劉刺史沒了。他老人家活著的時候,不少人都受過他的恩,百姓們沒什麽能為他老人家做的,隻能掛盞燈籠聊表心意。”


    徐十五附和:“如此說來,這位刺史大人當真受人愛戴。如今這世道,為百姓做事的好官可不多見了。”


    “誰說不是呢?雖然從盛夏水患開始,就陸續有流民作亂了,但也隻是偷雞摸狗的小打小鬧。可劉刺史才走沒幾日,這流民就成群成災了,不是搶人錢財,就是鼓動大家做惡搗亂。也就是這介葵城守兵多,流民不敢進來鬧事,否則我們哪還敢開門迎客?您說這都是什麽事?”


    聞言,岑靜昭和徐十五對視一眼,顯然他們都聽出了端倪。


    他們在路上抓到的越國細作自稱南疆流民,如今又是流民在鬧事,想來這其中少不了越國的插手,況且劉刺史病逝的時間也太過巧合。


    徐十五握緊了盛滿芬芳花茶的茶杯,滿腔怒意幾乎要噴薄而出,越國向來隻會背後捅刀,從不敢在戰場上亮劍。


    總有一日,他定要用手中利劍堂堂正正打敗宿敵。


    ———


    翌日,肅嘉大長公主府外。


    岑靜昭和徐十五,還有跟在他們身後的初喜,皆是一身素服,隻是岑靜昭的素衣由粗麻製成,以示她對外祖父的孝順和敬意。


    自報家門後,幾人被家丁恭敬地迎了進去。


    大長公主府恢弘大氣,卻有些空曠冷清,不知是不是先人剛剛離去的緣故。


    他們被引到正廳搭建的靈堂,可那裏棺槨已經不在,隻在供台上擺了牌位。岑靜昭有些奇怪,外祖父過世不滿一月,怎會這麽快就下葬了?


    不等她多想,一個一身黑袍的老婦走進靈堂,她其實長得慈眉善目,隻是唇角兩條垂下的溝壑讓她看起來不怒自威。


    “昭兒來得早,”老婦走近,微眯起眼打量著岑靜昭,“不錯,丫頭有心了。但你外祖父生前囑咐過了,不必為他守孝,他不在意這些虛禮。等會兒便把麻衣換下吧!”


    “昭兒見過外祖母。”


    岑靜昭俯身向大長公主行禮,徐十五也跟著施禮。


    “晚輩徐十五,見過大長公主殿下,此行奉命護送岑家娘子,特來悼唁劉刺史。”


    大長公主看向牌位,聲音有些悵然:“上炷香就行,你一路也辛苦了,本宮要謝謝你。”


    “晚輩惶恐,受命而為,不敢居功。”


    兩個小輩在靈堂裏為劉刺史上香後,又磕了三個頭,徐十五還有事在身,便先行離開了。


    沒了外人,大長公主對岑靜昭又和善了不少,她雖未見過這個外孫女,但自從她接到兩個外孫女在路上給她的信,就對這個聰明果敢的小外孫女多了幾分好感。


    “本宮已經派人去接你長姐了,估計他們也快到了。”大長公主帶著岑靜昭走出靈堂,領她熟悉府中布局,“你做得不錯,小小年紀做事沉穩,是個聰明丫頭。”


    “外祖母謬讚了,昭兒隻是略盡綿力罷了。”


    祖孫兩人走到一處寬敞雅致的偏院,大長公主道:“這是你母親從前住的院子,你就安心陪我這個老婆子多住幾日,缺什麽就和下人說,想出去隨時都可以,不過外麵亂,得帶著護衛。”


    “昭兒省的,多謝外祖母。”


    ———


    初喜忙碌地打理著西廂房,岑靜昭坐在廊下休憩。


    看著下人們流水般送來物件,受盡錢老夫人冷待的初喜不禁感歎。


    “大長公主殿下真和善,知道娘子趕路辛苦,不讓您在跟前伺候。”


    其實最高興的就是初喜,她一路走來可吃了不少苦,若是娘子去伺候大長公主,她這個可憐的小丫鬟也要跟過去伺候。如今可以在廂房休息,再好不過了。


    “你說什麽?”岑靜昭突然一愣,皺著眉問:“你剛才說什麽?”


    初喜以為自己又說錯話了,連忙告罪:“娘子,初喜多嘴,您別生氣!我——”


    “你說伺候什麽?”


    岑靜昭沉聲打斷了初喜,沉聲重複。


    初喜忐忑地迴道:“我說,大長公主,和善……不讓您伺候……”


    沒錯!岑靜昭的眼前突然一亮,她終於知道自從進府之後,那種縈繞在心頭的怪異之感源自何處了——府裏的下人太少了!


    難怪她會覺得冷清,一路走來根本沒有發現幾個下人,這不應該是大長公主府的規製。


    她望著空曠的院子,心中充滿疑惑。


    大長公主府到底發生了什麽?下人都去了哪裏?外祖父的奠儀為何如此匆忙簡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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