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懸月影下,八荒劍光竟似比月光還要清寒。


    頃刻屠戮坦韃部落的雲淵強者不見絲毫慌亂,反而饒有興致地打量葉子玉,嘖嘖稱奇道,“【彼岸】的神通真是令人豔羨。”


    劉長卿、周寅二人出現在男人身後。


    “如果這就是你的臨終遺言,那麽你可以去死了。”葉子玉淡淡道。


    “不急不急。”男人從懷中摸出一顆透明晶珠。


    月色落在上麵折射出瑩瑩輝光。


    【定影珠】。


    施術者能夠將眼前所見景象封存其中,輸入靈力便可投射而出。


    一段影像浮現在夜空中。


    那是一條繁華街道,兩旁樓閣高聳入雲,街道行人熙攘不絕,影像中間是一位高挑女子的背影。


    女子獨自走在行人之中,對身後視線恍若未覺。


    葉子玉瞳孔微縮,一股殺意蔓延開來。


    正是趕往玉京探查母親下落的馬伊伊!


    “如何?”男人有恃無恐道,“要不要用雲淵執羽換錦繡分行的大小姐?”


    葉子玉沉默下來,環繞靈劍悄然散去,“滾吧。”


    “好嘞。”男人收迴定影珠,轉身消失在白茫茫地雪原盡頭。


    葉子玉即刻傳信馬伊伊,得到迴複後,他才長舒一口氣。


    “周副將,你們去看看還有無活口,盡力救治。”劉長卿吩咐道,周寅領命而去。


    葉子玉蹲下捧起積雪,胡亂地在臉上搓了搓,待到完全冷靜後才自嘲道,“本想打探些消息,卻白白害了幾千條性命。”


    “生死有命,葉大人不必自責。”劉長卿寬慰道。


    ……


    星光黯淡。


    顧傾二人與滄海小隊在一座綠洲相遇。


    當時周衛國幾人正在聚眾小酌。


    周衛國一手夾煙,一手握著酒壺。


    一口酒,一口煙。渾然沒有深入敵方腹地的覺悟。白日伏擊連開胃小菜都算不上,實在是不值一提。


    顧傾步入帳篷時,所有人皆是一靜,被顧傾容貌給鎮得呆滯了片刻。


    周衛國連忙放下酒壺、掐滅手中華脂,殷勤地跑到女子麵前,低頭哈腰地將她引至主位,邊引邊道,“顧大仙子大駕光臨,小的惶恐。”


    乖乖!敢指著大將軍鼻子罵的周大軍團長何時這般卑躬屈膝過?就是國師大人親至也沒這般待遇吧!


    眾人啞然。


    顧傾環顧一圈,笑意盈盈道,“周大軍團長好雅興,要不我讓人去抓兩個北荒舞女,給將軍您助助酒興?”


    周衛國擦了擦額間冷汗,揮手讓眾人出去,“仙子有事說事,但凡衛國眨眼,就讓滄海州的嬌妻美妾天天換著給我戴綠帽子。”


    “倒真有件舉手之勞的小事。”顧傾理所當然的坐在主位。


    宋致遠隨後落座。


    “好說好說。”周衛國為宋致遠倒上一杯北荒特有的碧玉美酒。


    “對雲嵐小隊照拂一二。”顧傾嫌棄地看著滿桌殘羹冷炙,根本沒有動筷箸的欲望。


    宋致遠倒是不嫌棄,運筷如飛、狼吞虎咽。


    “沒問題,幫到啥程度?奪魁?”周衛國問道。


    顧傾搖頭,“那倒不必,確保其中一人無性命之虞即可。”


    說著顧傾蘸著酒水在桌上寫下一人名字。


    周衛國恍然,作為北獵百人中修為最低者,自然有些印象。


    “保證完成任務!”周衛國爽快應下,“弱弱問一句,這是國師的意思?”


    “不該問的別問。”顧傾斜睨一眼周衛國,隨後輕聲道,“把小隊裏的那位揪出來,別玩火。”


    “好嘞!”周衛國笑道,“本想著用他來做釣餌,勾一些北荒地界的強者碰一碰,既然顧大仙子吩咐,在衛國這裏隻有兩個字。”


    “照辦!”


    帳篷外,一人倒在血泊之中,旁邊八人麵無異色,似是早就知道此人身份。


    待宋致遠放下筷箸,顧傾伸了個懶腰,抱怨道,“下一站皇禁小隊,寧皓這個王八蛋整天把老娘當驢使。”


    ……


    哈赤峰西北部,是北荒最為豐饒的草原,如一顆明珠''鑲嵌''在拓跋部落的腹地。故謂之明珠草原。


    草原上有一座雄城盤踞——拓跋族王城。


    這座在曆史長河中浮浮沉沉的古老城池,建造時間已超過萬年,甚至比舊齊羲和城還要曆史悠久、底蘊深厚。


    是夜。


    拓跋王城陷入沉睡。


    王城正中,是一座用整塊黑曜石雕築的圓形宮殿,似一頭洪荒巨獸匍匐在夜色裏。


    宮殿外被寬闊的廣場圍起,再外麵則是成千上萬的帳篷,密密麻麻延伸至夜色盡頭。


    王城中的帳篷以赤紅為主,也有少數是金色,那些都是拓跋王族和族中勳貴所有。


    四條寬闊石道以黑曜石宮殿為起點,向四方鋪展,貫穿整座王城。石道兩旁每隔十丈架起一盆篝火,用天外隕石作為燃料,遇水不滅、終年不熄。


    拓跋族的王獨自一人遠赴西域,此時王城便由那位老婦人做主。


    老婦人是與唐朝李淵差不多歲數的老人,原本是勃雲族的農奴之女,被上上任拓跋首領外出狩獵相中,擄迴拓跋王城。


    五百多年來,那個農奴之女一邊修靈破境,一邊在王城中左右逢源,終於打敗了拓跋首領的諸多侍妾,在拓跋王後壽終正寢後榮登後位。


    當她晉升天衝境後,膝下獨子拓跋琰順理成章執掌一族權柄。


    再過兩百年,拓跋琰已育有眾多子嗣,待到拓跋琰垂垂老矣,各位子嗣結黨營私、蠢蠢欲動,拓跋族陷入了長達百年的內亂。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勢單力薄的拓跋赤敗逃恆沙城,經曆了一段東躲西藏的日子。


    就在拓跋赤覺醒火靈之體時,一直冷眼旁觀的老婦人才開始出手,動用雷霆手段將兩支勢力最大的王孫鎮壓,最終迎迴拓跋赤,繼承大統。


    老婦人被自家王上賜名拓跋青青。


    夜色裏,一襲華美宮裝的拓跋青青獨坐宮殿前的玉梯上。


    守夜士兵被揮退。


    從夜空俯瞰,拓跋青青就如同一朵綻放在黑色土地的豔麗花朵。


    已經綻放了五百餘年的豔麗花朵。


    冬夜寒風陡然停滯。


    殿前廣場突然多出三人。


    三人身材高大、衣著錦繡,透著貴氣。


    皆是天靈境!


    境界高絕的拓跋青青不顯老態,反而有股徐娘半老的韻味,說話嗓音還有一股莫名的磁性,“我一直納悶,沒有王上口諭,誰敢讓青火城接納舊齊戰俘,誰敢擅自動用【星火夜啼】阻擊東唐軍人,原來是你啊老五。”


    “孫兒那些小動作哪裏逃得過您的法眼。”居中一人單膝跪地,“祖母您常說治理一國,僅靠個人武力遠遠不夠。就算拓跋赤那個野種覺醒火靈之體,孫兒依然不服。”


    “你應該尊稱王上。”拓跋青青淡淡道,“非是老婦一味推崇火靈之體,隻是你們這些王子嫡孫自幼養尊處優,守成有餘,進取不足啊。”


    “那個野種若非有您撐腰,我們這些兄弟哪個不如他?”草原上被人尊稱''五王爺''的男子道,“拓跋族的軍隊和那些附庸小族,有幾個服他?”


    “你應該尊稱王上。”拓跋青青眉頭微皺。


    陡然間,一股龐大靈壓憑空而生,竟是將男子壓得雙膝跪地。


    “拓跋祖母不必動怒。”旁邊身著青綠錦袍之人輕笑一聲。


    那人抬臂一揮,如山靈壓迅速消融,麵目通紅的拓跋五王爺這才站起身來。


    “老五一直擅長躲在幕後玩弄權謀,今夜敢走上台前,原來是有你們兩小子撐腰。”老婦站起身來,不緊不慢地整理衣袖,“兩個天衝境加上老五的天靈偽境,對上我這個老婦人,倒是有極大勝算。”


    勃雲族大長老,乞顏落日,天衝境。


    莫青族長胞弟,白瑪平台,天衝境。


    “拓跋祖母晉階天衝三百餘年,我們三人不敢言勝。”乞顏落日笑道,“希望祖母交出天狼符,莫傷了三族和氣。”


    “交出天狼符,讓我拓跋族的好兒郎去東土送死麽?”拓跋青青冷笑道。


    去年開春,三族曾有過一場開誠布公的會盟,所議主題便是三族組建盟軍攻打東土唐國。


    遭到拓跋赤的堅決反對,給出的理由是東唐太過強大,與之為敵,無異於以卵擊石。


    最後這場會盟也就不歡而散。


    “今非昔比,有了中廷和南疆貴客的臂助,我北荒未必沒有一戰之力。”白瑪平台勸道。


    “怎麽?百裏玄夜給你們畫了一張''東唐三州之地''的大餅,你們便決意做他的馬前卒?”拓跋青青不屑道。


    拓跋族的五王爺臉色劇變。


    此前,百裏玄夜曾與他和莫青、勃雲兩族傳信,許下''攻打東唐、劃三州之地給北荒三族''的承諾。五王爺以此為由,與兩族暗通曲款,助他奪取拓跋王位。


    不曾想這等絕密之事竟被祖母隨口道出。


    白瑪平台沉默良久,“不瞞拓跋祖母,【碧沙之災】已迫在眉睫,不然我們何需窺伺東土三州之地?”


    “唉,多說無益,今夜你們就此退去,我可以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老五你也可以安心繼續做你的五王爺。”拓跋青青歎道。


    本名拓跋真言的五王爺忽然再次跪地,恭恭敬敬磕上三個響頭,起身道,“祖母,箭已在弦,由不得孫兒了。”


    “也罷,你們如此煞費苦心,總不能讓你們敗興而歸。”


    話音剛落,老婦人背後宮殿裏走出兩人,眨眼功夫已與她並肩而立。


    兩人身穿東唐軍裝,老婦人左側之人相貌堂堂,依稀可見年輕時的俊俏容顏,正是新晉清河州大將軍李宗瑞。


    右側之人卻是雙手插兜、一臉桀驁的星垂州司徒星辰大將軍。


    一天靈、一天衝。


    “拓跋婆婆,要打就打,恁多廢話。”莽字當頭的司徒星辰不耐煩道。


    “人老了,心腸也軟了,總想著給這些不孝子孫一個機會,司徒大將軍見諒。”拓跋青青笑道。


    司徒星辰撇撇嘴不再言語。


    “聽聞你們東唐九州十軍各為其主,今日你清河、星垂二州大將軍聯袂而至,難道傳言有誤?”乞顏落日皮笑肉不笑道。


    “嘿嘿,家裏怎麽鬧都是家事,輪不到你一個外人指手畫腳。”李宗瑞笑道。


    司徒星辰周身星輝閃耀,顯然是不想與乞顏落日打嘴皮子官司。


    拓跋青青忽然伸手,打斷作勢發難的司徒星辰。


    “大將軍稍等片刻,且容老婦給不肖孫兒看一樣東西。”拓跋青青手中憑空出現三顆【定影珠】。


    朦朧光影將三幅畫麵投射於虛空之中。


    第一幅:金色帳篷中,一位七彩祭司端坐在雕刻著詭秘符文的木椅上,頭顱低垂,口中鮮血低落在胸前衣襟上。


    第二幅:三名身穿繡金長袍的拓跋族人跪在冰天雪地之中,身後各站著一名蒙麵人,手中長刀均擱在前者的脖頸上。


    第三幅: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空間裏,燃起一朵蠟燭大小的金色火焰,透過微弱金光,可以看見裏麵滿是密密麻麻地屍體。


    拓跋真言臉色大變,失聲道,“這不可能!”


    白瑪平台、乞顏落日兩人相視一眼、神情也變得凝重無比。


    第一幅影像裏的祭司就是當日主持【星火夜啼】,阻擊雲嵐小隊的那位七彩祭司。前些日子,拓跋青青接到拓跋赤傳信,明確告知拓跋族轄境,雲嵐小隊可暢通無阻。


    拓跋青青傳出口諭後,拓跋真言卻暗中指使七彩祭司對雲嵐小隊進行攔截,想要看看雲嵐小隊中到底藏著什麽秘密。


    如今這位七彩祭司已飲恨西北。


    第二幅裏的金袍之人,則是拓跋真言最信任的三位萬夫長,今夜各率一支萬人軍團,在拓跋王城外負責接應。


    如今已被人盡數擒下。


    第三幅裏那些成堆的屍體,則是拓跋真言安插在黑曜石宮殿裏的侍從、護衛。打算趁亂奪取王城大陣的控製權。


    如今所有暗諜都被揪了出來。


    悄無聲息間,拓跋真言的所有後手已被這位老婦人全部拔除!


    司徒星辰嘖嘖稱奇,“本想著你這老太太已被逼入絕境,未曾想是在請君、請君啥來著?”


    “入甕。”李宗瑞翻了個白眼。


    “不錯不錯。”司徒星辰豎起大拇指,“拓跋族的''定海神針''果真名不虛傳!倒是有些我大唐國師的風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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