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不知王伯楷何意,但見他不願明說,諸葛瞻便不再追問。


    唯恐打草驚蛇地葉子玉一支煙燼,便欲起身準備離去,忽有一人在他身旁蹲下,遞給他一支煙,“老哥嚐嚐我們星垂州的玉溪。”


    絡腮胡、三角眼,正是珞珈山暗諜——張青雲。


    【半生雪】不僅改變了葉子玉的容貌形體,也遮掩了他的靈力波動,甚至連他的聲音也變得粗獷。所以張青雲並未認出葉子玉。


    見張青雲沒認出自己,確認兩人確屬''偶遇''後,葉子玉故作誇張道,“乖乖,俺聽說玉溪可不便宜,老兄腰包裏不得藏著金山銀山?”


    未料到這位麵容木訥的莊稼漢竟然是一位健談之人,張青雲謙遜地信口胡謅道,“不至於不至於,家中兩畝薄田,還算殷實罷了。”


    “如此說來,俺與老兄也算門當戶對,今日相逢也算有緣,不如歃血為盟,結為異姓兄弟?”莊稼漢毫無心機道。


    ???


    張青雲打死也想不到,遞根煙的功夫,竟然多了個異姓兄弟,這位老哥如此自來熟,一下子把臉皮不薄地張青雲都給整不會了。


    看著莊稼漢一臉誠懇地望向自己,張青雲尷尬笑道,“不如找個良辰吉日?”


    “甚好甚好。”葉子玉頻頻點頭。


    兩人一時無話,沉默抽煙。張青雲打定主意抽完這支煙就借機離開。


    “嘿嘿,若我沒猜錯,令尊可是姓葉?”莊稼漢忽然神秘兮兮道。


    張青雲恍然,難怪覺得這位莊稼漢語氣有些熟悉地''賤味'',密音傳聲道,“小王八蛋,隨我來。”


    說罷,張青雲便起身離去,半柱香後葉子玉起身朝著另外方向離開。


    到了郡城另外一頭的酒樓裏,葉子玉要了一間包廂,卸下偽裝靜等張青雲。


    張青雲剛進房間便破口大罵道,“小王八蛋是不是找死,你知不知道天機閣素來擅長追蹤秘術,敢在如此近距離窺伺,嫌自己活得不夠長?”


    看到葉子玉沉默不語,張青雲語氣稍緩,“千萬不要小覷天下靈士,也不要依賴迷信靈器。認為有了偽裝就萬無一失,他們這些人有一萬種方法勘破迷障,且不說其他勢力,天機閣就有一種靈術,隻要施術者將靈力印記打入敵人體內,平日裏不會有異常,但隻要靠近施術者一定範圍,就會被察覺。”


    羲和城一戰,保不齊就被王伯楷給種上印記。


    葉子玉悚然,鄭重道,“受教了。”


    張青雲擺擺手,開門見山道,“接下來如何行事?”


    “宰了王伯楷。”葉子玉冷冷道。


    張青雲皺眉道,“我的人沒有這個本事。”


    在東土地界暗殺天機閣供奉,就算是蘭若寺也會付出巨大代價。


    “你不必插手。”葉子玉轉移話題道,“你到永清郡來所為何事?”


    “傳聞舊齊秘寶被轉移此郡,珞珈山派我來一探究竟。”張青雲直言不諱道。


    葉子玉心中一緊,卻不露聲色道,“傳聞從何而來?”


    “中廷赤霞教。”張青雲皺眉道。


    本以為羲和城中百裏玄夜與南疆雲淵交易的籌碼便是舊齊秘寶,隻是隨著八荒劍陣重臨世間,且''棄暗投明'',幫助東唐平定羲和之亂。


    這場交易開始變得雲遮霧繞,讓人看不真切。


    如今有人放出舊齊秘寶的下落,到底在謀劃著什麽?


    “你們迷蝶營在此蟄伏大抵也是收到了風聲,就是不知百裏玄夜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葉子玉搖頭示意不知,冥冥之中好似羲和之亂的餘波遠未結束。


    張青雲喚來跑堂,叫了些吃食,兩人酒足飯飽後,這位執掌一界諜報係統的蘭若寺俗家弟子好像想起什麽,抽出一卷牛皮紙,“最新一期《大唐公報》,你看看。”


    葉子玉隨意接過,以為這一期公報又是記錄一些狗屁倒灶的奇聞軼事。


    不過兩息之後,葉子玉臉色驟然蒼白,滿眼不可置信。


    口中不停地喃喃自語,仿佛失了神智一般。


    身旁地張青雲自葉子玉接過公報,就死死盯著他的表情,看到葉子玉失態後,眉間的疑惑頓時變得更深。


    ……


    天風吹過天門山,墜落九天的山瀑便紛揚成薄霧輕紗,拱衛著這座遊離於塵世之外的高山。


    蘇冬蟬的手裏同樣拿著一張邊緣破損、落滿歲月痕跡的牛皮紙。


    是一份隻有近百字、十個人名的榜單。


    【絕巔十人】


    中廷太一教劉一


    東土大唐寧皓


    西域蘭若寺空明


    東土大唐李幽州


    中廷太一教陳青靄


    中廷天門教燕宇


    南疆雲淵之主


    南疆拜月教韋醇花


    北荒恆沙城劉守


    西域蘭若寺空篤


    ……


    當蘇冬蟬輕輕念出榜首的名字,腰間【驚蟄】忽地輕輕鳴顫起來。


    深居天門山二十餘載的女子秀眉微蹙,隻覺此人有些似曾相識的感覺。


    心念微動,一道劍光從腰間祭出,將從九天垂落的山瀑斬成兩截,久久不能愈合。


    待到驚蟄劍飛迴,蘇冬蟬閉眼參悟著劍身上殘留的劍道餘韻,輕輕念出兩字。


    斬仙。


    ……


    中土太一教地界,群山氤氳在輕薄霧氣之中。


    太一神冠潘俊峰帶著侍女綠袍兒在一汪清泉邊上,架起了一攤篝火,上麵烤著從山林裏獵來的山雞。


    想來已炙烤了一段時間,山雞呈現誘人金黃,上麵冒著滋滋油水。


    潘俊峰無聊地拿著樹枝撥弄著篝火,侍女則認真地翻轉著烤雞。


    “東唐天機閣此次唯恐天下不亂,評出天下十人,怕是會炸出不少深潭老王八。”潘俊峰分析道。


    畢竟''武無第二''從來都不是一句空話。東土唐國還好,西域蘭若寺、中廷三教裏的那些千年妖怪免不了會找機會與那''山巔之人''問道切磋一番。


    綠袍兒不言不語,甚至目光都沒有從燒雞上挪開。


    “咱們劉師伯據傳已身死道消,天機閣把他老人家列為天下第一,實是居心叵測啊!”潘俊峰自說自話道。


    “未必。”綠袍兒惜字如金道。


    “哦?難道裏麵還有其他的貓膩不成?”


    綠袍兒搖頭示意不知。


    潘俊峰還準備再說些什麽時,信符發出聲響。


    掏出一看,潘俊峰頓時如霜打的茄子一般,歎氣道,“老家夥要我去祖師堂。”


    綠袍兒露出清淺笑意,“公子保重。”


    “保重個屁,老家夥肯定又要拿劉守說事。”潘俊峰接過烤雞,撕下雞腿大口吃了起來,“人家堂堂恆沙城主、天下第九,我拿什麽比?英俊絕倫的相貌,還是卓然不群的氣質?”


    “論相貌和氣質,公子差的更遠。”綠袍兒耿直道。


    “你真是公子的好綠袍兒。”潘俊峰白眼猛翻,三兩口吃掉雞腿,隨手用衣袍擦淨油漬,潘俊峰縱身躍入泉水中,濺起大片水花。


    待水波平複,水中已無他的蹤跡。


    被水花沾濕衣裙的綠袍兒則慢條斯理地吃完烤雞,用泥土蓋住燃盡的篝火後,才緩步走入清泉之中。


    水麵上蕩漾起一圈漣漪,綠袍兒也消失不見。


    ……


    大唐軍部議事大殿內,軍部尚書左陌高坐大案之後,案幾之上擺著最新一期《大唐公報》。


    大殿內僅有幾盞燭火,軍部兩位侍郎和分管監察司、軍備司的幾位將官分列左右,麵容在昏暗燭火下明暗不定,顯得有些陰森肅殺。


    “據星垂軍呈報的密信,劉一確已魂飛魄散。天機閣此番排名,到底有何圖謀?”左陌開口道,“都說說看。”


    “會不會諜報有誤,劉一借秘術假死,實則潛於暗處伺機而動?”軍部左侍郎猜測道。


    “如果真是這樣,那寧國師該頭疼了。”左陌輕輕敲打桌椅扶手。


    畢竟兩人素有仇怨,自五百年前的星垂一役,兩人幾乎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若非寧皓暗中策劃,當時的天門神冠、【凡聖】傳承者方瑾也不會隕落於星垂州。


    相較位於明處的天下劍師,藏於暗處的山巔第一,會更讓寧皓如鯁在喉。


    “許是怕寧國師樹大招風,故意拉出劉一吸引注意?畢竟鮮有人知道劉一已身死道消。”右侍郎分析道,“我們雖與天機閣相看兩厭,但同屬朝廷,斷沒有互相殘殺的道理。”


    左陌微微頷首。


    接下來便是眾說紛紜,甚至有人猜測這份榜單就是為了惡心寧國師,在《國師閑言錄》中曾經記載過寧皓的一句口頭禪,那就是在他發跡之前與人爭執時,亦或是從軍領兵打仗時,都喜歡說一句''老二給你打彎''。


    世人雖不知''老二''是何含義,但想來不會是溢美之詞。


    如今天機閣將寧皓列為山巔老二,極有可能就是為了惡心他。


    很符合《大唐公報》以往的尿性。


    “陸統領可有消息?”見眾人討論半晌也沒有定論,左陌轉移話題道。


    殿內陡然一靜,眾人一齊沉默下來。


    負責平定羲和城之亂的侍郎沉聲道,“根據司徒將軍的急報,仍下落不明。”


    “此事查明始末之前,不可對外泄露半句。”左陌寒聲道。


    眾人點頭應下。


    皇室禁衛軍大統領、軍部中將陸生花在帝國境內無故失蹤,若是傳到外界,該引起怎樣的軒然大波?


    ……


    永清郡。


    與張青雲分別之後,葉子玉滿腹心事地走在巷子中。


    心情平複後,葉子玉開始認真思考劉老先生被列為天下第一的真實性。


    畢竟當日自己親眼目睹他化作灰燼,無論如何都不敢相信劉老先生如今還存活於世。


    給師兄發了消息,也遲遲沒有迴信。


    迴到府衙廂房,刀子正睡眼惺忪地擦拭著''星芒''匕首。


    “你小子逛窯子去了?怎地如此頹靡?”見葉子玉心不在焉,刀子好奇道。


    “刀哥慧眼如炬,永清郡煙柳巷硬是了得!”葉子玉隨口應付道。


    刀子撇撇嘴,鄭重道,“營中有令,命我二人探一探永清幫的底細。”


    “何時行動?”


    “明日下午永清幫的弟子會去名下幾家會館收取歲供,我倆去套套近乎。”刀子嘿嘿笑道,“順便探探口風。”


    “你熟?”葉子玉問道。


    “嘿嘿,真當刀哥多年暗諜白當的?先是一場偶遇,感情在酒桌上迅速升溫。男人之間就沒有一場花酒解決不了的問題!”刀子斜睨道。


    “如果解決不了呢?”


    “那就兩場!”


    ……


    次日晌午,暖陽稍稍驅散了冬日寒氣。


    葉子玉與刀子二人在清風會館小酌,不一會兒便看到一個肥頭大耳的中年男子,帶著兩名身穿白色勁裝的永清幫弟子步入會館。


    中年男子徑直走入賬房,不消片刻便掂著一袋子錢幣走了出來。


    “此人是永清幫主的小舅子,沒二兩能耐,但架不住有個會吹枕頭風的美豔姐姐,在幫中負責收取酒樓會館的歲供,油水豐厚。”刀子低聲介紹道。


    “喲,張捕頭(化名),今兒個沒有公務,怎地不去煙花巷快活一番?”看到刀子後,中年男子熱絡招唿道。


    “沒有秦爺同行,那花酒寡淡地緊,沒啥意思。”刀子不著痕跡地馬屁道。


    原名秦山虎的粗鄙男子哈哈大笑,“張捕頭說笑,報我秦山虎的名號,那些賤皮子敢不把你招唿好?”


    說著便坐在刀子一旁,看那架勢是要與刀子二人同桌對飲。


    葉子玉不著痕跡地打量一番,隻是通幽境的入門修為,想來確實是靠著裙帶關係上位的關係戶。


    “這位兄弟是?”秦山虎看著葉子玉問道。


    “葉健,衙門裏的兄弟。”刀子簡短介紹。


    秦山虎隻是點頭示意,並不過多寒暄,而是與刀子頻頻敬酒、插科打諢。


    葉子玉樂得清閑,看著二人天南海北地胡吹。


    酒過三巡,兩人喝至興處,秦山虎隨手打發走兩名扈從。


    刀子趁著倒酒的功夫,向秦山虎杯中灑了些白色粉末。


    一炷香後,不勝酒力的秦山虎應聲而倒。


    刀子使個眼色,兩人便架著他離開會館,刀子一邊走一邊嚷嚷道,“秦,秦老哥,這一餐沒,沒盡興,咱們去煙花巷裏接著喝。”


    ……


    冬夜裏的一處不知名曠野,積雪未消,夜風刮過帶起陣陣寒意。


    秦山虎的錦衣棉服被扒了幹淨,赤條條地躺在雪地裏,手腳被捆綁一處,渾身已凍成青紫之色。


    “離魂散名不虛傳,凍了兩個時辰還沒醒。”兩人一邊抽煙,一邊等著秦山虎醒來。


    秦山虎幽幽轉醒,看著黢黑的天空,不自主地生出一股茫然情緒。


    我是誰?我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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