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方千戰甲軍士狠狠撞在一處,除了顧長野、林北山以碾壓姿態向前推進,其他戰甲則相互糾纏、戰況激烈。


    隻聽得不絕於耳的鋼鐵碰撞聲。


    “若是劉長卿的雲嵐軍能為我們所用,此刻至少能牽製住兩人。”章瑜歎道。


    副將深以為然。


    等到兩甲即將一鼓作氣殺出重圍時,章瑜迴身衝著不遠處的兩架馬車淡淡道,“若是懼怕身後城牆上的兩位大將軍,就想著拿錢不辦事,可沒有這樣的道理。”


    幾根纖細手指掀開門簾,露出一副枯瘦如柴的老者麵容,桀桀笑道,“我們這些刀尖舔血修來的天靈階,雖不是司徒星辰的對手,可也不是他虎軀一震就能嚇跑的膽小鼠輩。”


    說罷老者已走出車廂,雙腿一屈一挺,整架馬車如遭重擊陷入地麵,老者卻一飛衝天筆直墜向\\u0027庖丁解牛\\u0027的顧長野。


    另一位不言不語,隻見車廂由內而外炸開,一位身材短小,形似幼童的天靈強者穿過紛亂雪幕,攻向雙刀林北山。


    緊隨而至的騎軍速度不減,如繞開礁石的急流,分兩股劃出兩道細微弧線,越過了戰至一團的一眾戰甲,氣勢如虹地攻向豎起高大鐵盾的羲和軍重甲營!


    看到八荒劍陣無緣無故斬碎盡墨城牆後,司徒星辰和許陽經過最初的錯愕後,倒也覺得意料之中。


    畢竟今夜之事乃國師親自謀劃,就算八荒劍陣倒戈相向也不無可能。兩人無需操持太多,隻需完成國師交待即可。


    簡單來說,就是不用帶腦子。


    如今八荒劍陣按兵不動,兩人倒也有了幾分閑情逸致觀戰。


    不過兩人性格迥異,司徒星辰自然關注顧長野和林北山兩人衝陣和千戰甲捉對廝殺。而許陽則在觀察兩軍兵力部署和騎軍衝陣時的氣勢與節奏。


    “嘖嘖嘖,林北山這小子不錯,我拿三副金晶甲與你換?”司徒星辰摸著胡茬笑道。


    “羲和軍布陣精妙,能夠將騎軍衝殺戰損降至最低,章瑜行軍打仗的本事不弱。”許陽略一思考後沉聲道,“劉昭這些年藏拙太多,可惜了。”


    兩人與劉昭同為帝國西部三州主將,平日裏偶有往來,有幾分淺淡交情。感受到劉昭靈壓消失在城中,見慣生死的許陽也難免生出一絲感慨。


    “老子定要把劉長卿召入星垂,被陸旗長責罰也認了。”司徒星辰咋咋唿唿道。


    兩人各說各的、雞同鴨講。


    不過對兩名天靈野修插手卻無幾分重視,作為軍中重點培養的將士,若連這點風浪都經不住,隻是早死晚死的區別罷了。


    在星垂琅琊後方,隨軍作戰的軍中供奉無動於衷,顯然對兩位深陷敵軍的年輕人有著絕對的信心。


    作為州軍重金招徠的天靈強者,一般僅受大將軍差遣,平時除了執行梟首任務,其他時間大多在軍中靈氣濃鬱的洞天福地修煉,不過偶爾會作為軍中股肱的陪練,指點靈訣和靈術的修煉。


    盡管低了一個大境,但顧長野林北山在他們的眼中卻是\\u0027切磋\\u0027多於\\u0027指點\\u0027。


    個人戰力可見一斑。


    當枯瘦老者與矮小稚童先後抵達戰場。


    顧長野扣住一名白雪甲士的手腕,微微發力,甲士便騰空飛起,顧長野身劃半圓,使勁一擲,白甲便如一顆巨大的雪球,砸向衝天而降的枯瘦老者。


    老者輕蔑一笑,伸出宛如鷹爪的枯瘦手指,拍開迎麵而來的白甲,還沒來得及嘲諷幾句,就看到一具金甲緊隨其後,靈刀出鞘,筆直砍向老者。


    另一邊,林北山手中兩柄離火焚天刃見風而長,化作兩條長達丈餘的火刃,雙臂一甩,火刃斬開一擁而上的敵方甲士後,林北山拖拽著兩柄巨大火刃一飛衝天,狠狠斬向迎麵飛來的天靈修士!


    ……


    大雪讓火勢有所減弱,但城外傳來的鐵蹄雷鳴和震天殺伐聲,卻讓今夜飽受摧殘的羲和城百姓再次如墜冰窖,苦不堪言。


    臨近正東城門的一條棚戶窄巷,是為數不多混亂沒有波及的區域。


    隻是隱約聽見爆炸聲和看見火光,卻都被鵝毛大雪蓋住,也有不少佃戶睡得安穩,鼾聲四起。


    大雪層層堆疊的巷子裏,一位男子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


    絡腮胡、三角眼,形容猥瑣且邋遢,加之靴麵和褲腳被雪水浸濕,沒有半枚銅錢的高人風範。


    若非深夜無人,怕是都以為他就是這粗陋棚戶裏住著的貧苦百姓。


    正是與葉子玉在星垂城有過簡單會晤的張青雲,不知為何此刻出現在風暴中心的羲和城。


    風雪在狹窄巷子裏胡亂翻飛,一人撐傘遮擋風雪,也攔住了這位蘭若寺的暗子。


    待張青雲走近,傘麵微抬,露出了頭發散亂、眼神清冷的麵容,身著星垂州軍裝。


    迷蝶營營長、星垂\\u0027雙刀\\u0027之一的秦時月。


    同樣不修邊幅,兩人容貌氣質卻高下立判。


    修為隻有夜玄境的張青雲拍了拍肩部的積雪,認出攔路的秦時月後,不見絲毫緊張,隻是咧嘴微笑。


    確認張青雲的修為\\u0027貨真價實\\u0027後,秦時月皺起眉頭,沒想到這位蘭若寺的暗諜頭子修為竟如此低微,罕見地主動開口,“身處東唐,若是做了不該做的事情,當心誤了性命。”


    張青雲搓了搓微涼的雙手,哈出一口熱氣,明知故問道,“此話怎講?”


    秦時月握了握腰間懸著的長刀,不再言語。


    舉世皆知,靈世巔峰勢力屈指可數,如巍峨山嶽聳入九天流雲,俯瞰世間。


    西域蘭若寺、中廷三教、南疆拜月教以及東土唐國。


    若非要將這六大勢力排個先後,魁首非蘭若寺不可,至於其他勢力孰強孰弱,則是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不過唐國在五百年前迅速崛起,用了僅三百年的時間西伐大齊,最終完成了\\u0027一國即一界\\u0027的壯舉,經過兩百年的休養生息,實力更是突飛猛進,隱隱有與西域那座寺廟爭雄的資本。


    六大勢力畢竟隔著千山萬水,不過是有好事者根據各大勢力的強者修為、財寶多寡等因素來評判,至於真實情況如何,不得而知。


    由於地理位置,蘭若寺與唐國之間畢竟隔著中廷一界,故兩大勢力雖在爭奪【凡聖】天道饋贈這等天地奇物時會暗地較量,卻從未有過直接撕破臉皮的情況。


    尤其是在唐國軍部軍備司助蘭若寺修複護山大陣——【淨穢勝境】後,蘭若寺又在【山巔之弈】多給了唐國十個名額。


    如此一來一往,兩大勢力如同一對新婚燕爾,正處於如膠似漆的甜蜜時期。因此在唐國軍部暗中清理暗諜時,有意無意的避開了蘭若寺的諸多棋子,由著他們繼續潛伏。


    這是兩大勢力從未放在台麵上的一份默契。秦時月知道,張青雲自然也知道。


    看著對方裝傻,秦時月隻是輕輕彈了彈刀柄。剛才還繞著張青雲周身輕盈飄落的雪花突然凝固,被一股無形之力搓揉成一根根銀針。


    隨後刺透張青雲的棉服,紮入血肉。


    低了兩境的張青雲放棄掙紮,疼得齜牙咧嘴仍是笑道,“秦營長且聽我解釋,我在馬頭鎮居住二十餘年,葉子玉這小子是我看著長大,也算是叔伯長輩,與他暗中接洽,實是想要幫襯一下,並無插手星垂軍務圖謀。”


    秦時月冷冷盯著這位毫無氣勢可言的蘭若寺俗家弟子,眼神清冷如泉,“【山巔之弈】前,我不會將你如何,但若想通過葉子玉謀求什麽,先問過我的刀。”


    吱呀,旁邊一棟破敗房屋的木門突兀打開。


    從裏鑽出一個光頭大漢,隻因身材太過魁梧壯碩,側著肩膀出門時甚至撞碎一截門框,泥坯灰塵簌簌落下。


    大漢身著粗陋的灰色僧袍,完全站直身高竟一丈有餘,高大身軀擋在張青雲身前,衝著秦時月獰笑道,“靈世五界,蘭若寺從來不需要任何勢力、任何人\\u0027放我一馬\\u0027,秦施主的刀,貧僧今日便想問問看。”


    巷子裏風雪驟疾。


    秦時月出刀一寸,雙方綿密下落的雪花出現一道清晰可見的空白。


    高大僧人和張青雲身後兩側院牆轟然倒塌,一直向後蔓延數十丈。


    武僧不動如山,僧袍上被撕開一條口子,露出被鍍上一層金漆似的虯結肌肉。


    毫發無損。


    秦時月冷漠眼神中生出兩點亮光,作為武癡,遇到可以讓自己傾力出刀的同境對手,怎能不令人心生歡喜?


    秦時月拔刀,並無花裏胡哨的招式,而是橫向揮出,一條透明漣漪裹挾著成千上萬片雪花朝著高大僧人翻滾而去。


    武僧伸出兩隻滿是老繭的寬大手掌,似兩把精金灌注的鐵鉗,將雪花漣漪狠狠握住。


    金鐵之聲在掌間響起,千萬點火花也在手掌中迸發。僧人後退兩步,終於將這一刀之力抵消。


    不過漣漪雖然消散,僧人的金色手掌上卻結滿冰碴。


    “以意為刃,意滿成冰。一個小小唐軍校官,竟有如此修為,著實讓人驚訝。”武僧雙手一合,隨手搓掉手掌間的冰碴。


    握指成拳,一拳錘在秦時月緊隨而至的刀鋒之上。


    滋啦一聲,刀鋒從拳頭指縫間劃入,帶出一道血痕,隨後被僧人狠狠攥住。


    “抓住你了。”僧人肥大的臉龐上露出一絲獰笑,另一隻拳頭唿嘯而至,就要與秦時月以傷換命!


    秦時月一如既往地麵無表情,握刀那隻手沒有絲毫鬆動,另一隻手卻抵住刀柄,作勢前推。寒氣自刀刃噴湧而出,好似武僧揭開了一籠蒸好的包子,籠屜的水汽噴發,瞬間將他和身後的張青雲彌漫。


    \\u0027小小校官\\u0027對碩大的金色拳頭視而不見。


    竟是更加決絕的以命換命!


    拳頭穿過冰寒霧氣,印在秦時月的胸膛之上。靈刃前移一尺,刀尖同樣沒入武僧胸口。


    秦時月倒退著劃出數丈,手中死死攥著佩刀。胸口衣衫炸出一方破洞,露出內甲,有一團氤氳霧氣在緩緩消散。正是此甲擋住了僧人的沉重一拳。


    “仗器之利與人爭鬥,如何內修己身、勘破自在?”武僧用手掌抹去胸前傷口上布滿的冰霜,純陽之力稍稍運轉,傷口在冒出熱氣後便迅速愈合,嘿然笑道,“什麽千戰甲、風雷盤,淨是些花哨玩意兒。”


    “但願淨穢勝境重啟之日,你還會記得這句話。”蘭若寺耗費無數天材地寶,曆經百年光陰,都未能修繕護寺大陣【淨穢勝境】,而軍備司遠赴西域,隻用了短短數年,就使得這座大陣重見天日,唐國也因此獲得【山巔之弈】的額外十個名額。


    足見唐國煉金一途在靈世五界確實\\u0027一騎絕塵\\u0027。


    出自蘭若寺戒律院的武僧神色微凜,寒聲道,“微末之功,安敢道哉!”


    秦時月冷笑不語,靈刃在掌心旋轉數圈,被他輕輕一拋,旋轉著的靈刃便懸在空中。


    冷麵營長掐指成訣,“寒霜封禁!”


    被風雪充斥的巷子裏忽然湧出一股寒意。


    靈刃如同石墨浸水,化成紛亂的水墨,隨著風雪融入夜色裏。


    話音剛落,以秦時月為中心的前後巷道裏,瞬間冒出無數參差不齊的冰錐,將此間填的滿滿當當,除了秦時月和張青雲腳下留出一片空地。


    高大武僧甚至來不及反應,直接被凍在一塊碩大冰錐之中。


    秦時月倏然消失,在冰錐表麵折射出數道幻影後,已然出現在那塊巨大冰錐之前,纖細手掌\\u0027輕輕\\u0027撫在冰麵上。


    冰錐砰然炸裂,待漫天冰屑灑落,秦時月已將靈刃架在了武僧的脖子上。


    武僧嘴角流出一絲仿佛摻雜著金色沙礫的鮮血。顯然已將煉體術煉至極為高深的境界。


    這一式真靈階靈術【寒霜封禁】,本就是將對敵之人封禁在寒冰之中,降低氣血和生機,再給予致命一擊。


    對氣血旺盛的西域煉體士而言,恰好有克製之效。


    張青雲難看的三角眼裏閃過一絲驚疑,不等武僧有所動作,便撥開秦時月的刀刃,“寒冰刀意、冰刃【霜禁】,加上冰係靈術,秦中校應是來自玉京州的秦家吧。”


    秦時月收刀歸鞘,並不接話,而是道,“東土不是西域佛國,若再不知收斂,蘭若寺的名號沒有你們想象中好用。”


    說完便轉身走入風雪中。


    武僧低頭看向張青雲,不甘道,“無相師叔,我尚有一戰之力。”


    青雲無形無跡便是無相。


    所以張青雲的法號便是無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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