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在輪椅上,程北望顯得虛弱極了,嘴唇蒼白,羸弱不堪。任逍遙小心翼翼地推著他,停在了院子裏。


    “你說,人的一生這麽短,要是還有那麽多事沒做完就走了,是不是會很遺憾?”他顫聲問。


    逍遙站在程北望身後,聞言點了點頭:“不過你會好起來的,不用去想那些事情。”


    咳嗽兩聲,程北望半闔了眼,伸手將她拉到身前來,目光溫柔地看著她:“我這幾天常常在想,為什麽當初少對你說了一句話。”


    “嗯?”任逍遙挑眉:“什麽話?”


    “在你說想嫁人的時候,我為什麽沒直接讓你嫁給我。”眸子裏滿是柔和的光,程北望直視著她的眼睛:“早知道有一天我會這麽想娶你,還不如最開始就下手。”


    微微一愣,任逍遙皺眉看著他:“你這是病糊塗了?”


    “沒病糊塗,也不是占有欲作祟。”又咳嗽兩聲,他道:“隻是在生病的時候才發現,很想和你在一起。如果明天我就死了,今天也想和你成親。”


    任逍遙:“……”


    麵前的人表情很認真,沒有平時的吊兒郎當,也不像是一時衝動。臉色那麽蒼白,眼神卻很執著地看著她,看得她心裏微動。


    “……我是個寡婦。”想了一會兒,任逍遙笑道:“身子已經不幹淨了。”


    “你瞎說什麽!”程北望皺眉,有些惱怒地低喝一聲:“有誰在意你是不是寡婦了?”


    頓了頓,任逍遙蹲在他輪椅麵前看著他:“男人不會在意自己的女人曾經是別人的人嗎?”


    “會在意。”程北望點頭。


    眼神黯了黯,任逍遙聳肩:“那不就得了?”


    “我話還沒說完!”他道:“要是自己的女人曾是別人的人,那我會把那人給殺了,這樣就沒有其他問題了。而你正好,不用我動手,前夫已經沒了。”


    “……”


    這是什麽說法?


    哭笑不得,任逍遙搖搖頭:“男人的話信不得。”


    “不試試看你又怎麽知道?”程北望微微有些著急,唇色更加蒼白:“總要給人一個證明的機會吧?”


    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逍遙小聲嘀咕:“燒已經退了啊。”


    擋開她的手,程北望橫眉:“我是說真的,沒有開玩笑。”


    人是真的會在生病的時候變得脆弱敏感,也會說很多以前不敢說的話吧。雖然剛開口還有點羞澀,但是程北望覺得,自己鍛煉了這麽多年的泡妞技術,竟然都不能搞定一個任逍遙,實在是太丟臉了!


    所以無論如何也要試試!


    看了程北望好一會兒,任逍遙鄭重地開始思考起他說的話。


    其實對他這麽好,完全是因為他被自己連累了,她得為自己的弱小負責,沒想到會炸出他這麽多話來。但是坦白說,她對程北望的確是有好感的,隻是顧慮重重,沒有深入考慮。


    現在,程北望把決定權放到了她手裏來。


    進還是退?順風推舟還是拒人千裏?慣常會做生意的任逍遙看著麵前的人,陷入了沉思。


    程北望緊張地看著她,見她半天沒反應,便捂著心口又咳嗽了兩聲,雙目無神地看著遠處的天,歎息了一聲:“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啊……”


    這虛弱的聲音配上這兩句詩,感染力極強,使得任逍遙不得不抬眼看著他,笑道:“試試就試試吧。”


    心裏一喜,程北望勾了唇,伸手拉著她的手:“肯嫁給我了?”


    “不是嫁。”任逍遙道:“我換女裝,咱們當一個月夫妻試試,要是合得來,那就拜堂,要是合不來,那就散了,當什麽都沒發生過。”


    還有這樣的?!


    臉黑了半邊,程北望不悅地看著她,想說什麽又忍了下來。


    能換得她這樣的讓步已經是不容易了,來日方長吧。


    繼續靠在輪椅上裝虛弱,程北望掐了掐手指,算算時候,過兩天就該痊愈了。


    “所以你就答應他了?”美景瞪大眼看著麵前的逍遙,問。


    任逍遙很瀟灑地點了點頭:“我對他也有那麽點意思,那不如就幹幹脆脆地試試看,反正也不吃什麽虧。”


    這還叫不吃虧?美景咋舌,打量了一下任逍遙的表情,想想也就釋然了。她是個特立獨行的姑娘,做什麽決定都不會在意世俗的看法,有她自己的原則,所以她不用操心什麽。


    人家自己的感情自己的事情,是朋友就隻能祝福了。


    沒有拜堂禮,程北望和任逍遙卻正式開始了夫妻的生活。


    柳彥遠特地來拜訪了他們一番,本以為轉換了關係,兩人會不習慣,但是沒想到看見的畫麵還挺和諧,任逍遙身上依舊沒有女子的嬌氣,程北望大病初愈,十分悠閑地在軟榻上喝補湯。


    在一起這麽多年的人,相互了解也夠多,應該能比別人走得遠吧?送了點賀禮,柳彥遠看著程北望笑道:“想不到花花公子程都督也有從良的這天。”


    伸腳輕輕踹了他一下,程北望沒好氣地道:“別提從前的事情咱們還是兄弟。”


    “逍遙那麽大度,不會吃醋的吧?”柳彥遠挑眉。


    不會吃醋?程北望苦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早點娶個夫人迴去就知道了,還是太年輕。”


    隻要是個女人,甭管多好多大方,真心喜歡你都得吃醋,誰也跑不掉。


    這麽可怕?柳彥遠一愣,繼而失笑。


    身邊的好兄弟個個有了歸宿,他反而不急了,世上女人那麽多,被一個人捆死了多劃不來?


    冬天到的時候,天兒以六歲的年紀,登上了燕王之位。


    任逍遙給他換上一身新的官服,細心地替他整理好衣襟。


    “已經過了一個月了。”程北望低頭,看著眼前的人道:“對為夫的試用還滿意嗎?”


    臉上一紅,任逍遙伸手就給了他一拳。


    “咳。”被打得後退了半步,程北望無奈地道:“能不能溫柔些?我就是想問問你,什麽時候補一場拜堂禮而已。”


    “過兩天瑞雪郡主不是要迴來探親嗎?到時候辦,也讓她一起來湊熱鬧好了。”任逍遙低聲道。


    “好。”嬉皮笑臉地拉過她來抱了抱,程北望轉身就往外走。


    路上遇見不少燕地重臣,看見他都少不得上來寒暄兩句。


    “聽聞都督現在後院無人。”禮部尚書道:“下官這裏倒是有個不錯的人選,不知道都督看不看得上。”


    程北望笑得一雙桃花眼好看極了:“不勞各位大人操心,等著收請帖就是。”


    “哦?”眾人都是一驚:“大人要成親了?”


    “跟哪家的小姐啊?”


    程都督在這燕地隻手遮天,等同攝政王,誰都想攀個親。


    “到時候就知道了。”他心情甚好地答。


    周圍的人心思各異,有膽子大的還是忍不住上來說了一句:“這事兒是個喜事,但是不妨喜上加喜啊,都督府原先那麽多人,現在就一個也怪冷清的。”


    眼神沉了沉,程北望的臉上還依舊笑著,轉頭看著說話那人,認真地道:“好啊,我不介意多納幾個,隻要你們推薦來的人富可敵國,能每年給燕地交十五萬兩稅款,別說迎進後院了,本官可以認個幹娘。”


    認……幹娘?


    四周的人都忍不住笑出了聲,開口的那官員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再沒有多說什麽。


    葉青成過來勾著他的脖子,揶揄道:“想不到啊,以前那麽花心的人,現在倒是成了情聖了。”


    “這便是你不懂了。”程北望一臉嚴肅地道:“隻有嚐過人間百味,在遇見真愛的時候才會格外曉得珍貴。”


    葉青成挑眉:“既然如此,那不如晚上去喝花酒?”


    “不了。”程北望推開他,一臉嫌棄地道:“我說的嚐人間百味是在遇見她之前,之後還去的是禽獸,活該玉食不要你了。”


    葉青成:“……”


    臉色在聽見這句話的時候就沉了下來,他二話沒說,轉身就走了。


    被踩著尾巴了啊?嘖嘖兩聲,程北望撫了撫袍子,繼續往燕王府裏頭走。


    天兒穿著燕王的縮小版錦袍,背著手站在花園裏,冷眼看著遠處相互紮堆恭維的官員。


    “在想什麽?”美景小聲問他。


    “不喜歡。”


    “嗯?”美景迷糊了,蹲下來抱著他:“不喜歡什麽?給娘親說說。”


    “不喜歡這群人。”天兒低聲道:“三五成群,鷹爪走狗。”


    嚇了一跳,美景連忙伸手捂著他的嘴巴,眼睛眨了眨,小聲道:“這種話隻可以給娘親說,不可以給別人說啊。”


    小小的年紀,怎麽就這麽憤世嫉俗了?


    天兒無辜地看著她,點了點頭。


    “這孩子,長大了不得了。”程北望和宋涼臣站在旁邊,望著那玲瓏剔透的小家夥,感歎道:“長江後浪推前浪啊。”


    宋涼臣目光深沉地落在天兒身上,雖然不想信太玄乎的事情,但是……天兒真的和陌桑很像吧。


    當初他也是崇拜陌桑的真性情和才華,才會花高價把九霄環佩給買迴來的。要是天兒長大能像陌桑一樣,他也覺得欣慰。


    更欣慰的是,陌桑是十歲神童,能通事理。按照這麽來說,再等幾年,他就可以放心地去跟美景遊山玩水,幾年不用迴來了。


    真好。


    宋瑞雪和趙豐年趕來了燕地,特地為了看這不得了的小燕王一眼。


    “長這麽大啦?”宋瑞雪笑眯眯地看著天兒:“叫姑姑。”


    “姑姑。”天兒乖乖地叫了一聲,水靈靈的大眼睛就這麽瞅著她。


    這哪裏忍得住?宋瑞雪伸手就把他抱起來,跟麵團子似的在懷裏揉了揉:“要不是薇兒生病,我也該把她帶過來的。”


    去年宋瑞雪就懷孕,生了個女兒,取名薇兒,但是趙地好像出了不少的事情,美景和宋涼臣都沒來得及去看她。現在提起,美景忍不住問:“病嚴重嗎?”


    “不妨事,所以我才敢走開。”放下天兒,宋瑞雪拉著她的手道:“也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她和趙豐年也吵過鬧過,生了女兒之後更是一度被其他側妃排擠,幸好,這迴趙豐年把她保護得很好,沒讓她卷進爭鬥裏去。


    隻是上迴因為他的疏忽,薇兒被人下了毒,雖然不太嚴重,但是也足夠她氣上他好幾天了。


    “哥哥不當王爺是對的。”她深有感悟地對美景道:“當了王爺很多事情身不由已,還得你去包容,包容不下就自己悶著生氣,真是對身子不好。”


    沈美景安慰了她一番。當王爺麽,就沒誰後院是一直幹淨的,她知道趙豐年如今是想好生對待瑞雪的,但是由不得他,趙地與各地的關係,與官員的關係都要靠他來維持,除了應酬,就隻有聯姻這一條路。


    不過瑞雪的脾氣好像也改了不少,以前是一點也忍不下的,現在卻已經可以從利弊方麵分析,陪著趙豐年一起麵對了。


    感情裏最美好的事情不是一個人為另一個人做了多少,而是兩個人都願意為對方慢慢地變成更好的人。


    兩人去走廊邊交談,王府裏各式各樣的人來來往往。


    錦衣正懷著身孕,美景沒讓她出來,以免碰撞著。倒是玉食,十分精神地幫著招唿眾位大臣,進議事廳,又吩咐人準備茶水。


    這丫頭這些年來情路也坎坷,眼瞧著與葉青成能成好事了,卻被葉家老太太橫插一腳,導致玉食現在連葉青成都不想看見。


    這不,招待的時候遇見他進來,玉食二話沒說轉身就走。


    “你給我站住!”葉青成咬牙,伸手拉住了她。


    旁邊的人紛紛看過來,玉食皺眉,拉著他去偏僻的地方問:“大人有何吩咐?”


    “好歹朋友一場,好聚好散不行嗎?你非這麽刻意躲我幹什麽?”葉青成皺眉問。


    抿抿唇,玉食別開頭沒看他:“奴婢就是個下人而已,高攀不起大人,也請大人放過奴婢。”


    “說得像是我非得要你一樣。”葉青成惱了:“要不是喝醉了酒,誰會看得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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