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這態度弄得有些緊張,美景皺眉,戴上了鬥篷的帽子便跟著他小步往外跑。


    皇宮四處格外安靜,但是又總像有什麽東西在暗處等著。玉樹一聲都不吭,美景也不敢迴頭看。


    禦花園裏。


    宋涼臣走在皇帝身側,恭敬地低著頭。


    皇帝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與他寒暄兩句之後,終是開口道:“聽聞燕王繼位之時,發生過不小的事情。”


    宋涼臣道:“王位繼承難免會有爭端。”


    “朕的皇位再過幾年也該讓出來了。”皇帝歎了口氣,十分感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可惜皇子都不如燕王這般有能耐,到時候不知還要出多大的事情。你可願意幫幫朕?”


    眼皮一跳,宋涼臣笑而不語,恭敬地看著皇帝,等他開口,卻並不應承。


    皇帝頓了頓,無奈地道:“如今各處封地的版圖都越來越大,王土反而是越來越小,朕曾下令封地不得擴疆,但是似乎不管用,你能替朕想些辦法出來嗎?”


    “臣愚昧。”宋涼臣拱手道:“此等事情皇上還是與朝中重臣一起商議為好,臣畢竟年幼,想不出什麽好法子。”


    晚宴上那麽口若懸河的時候怎麽不說自己年幼了?!現在倒是來推脫,這應付人的本事倒是得了燕王的真傳!


    皇帝輕輕吸一口氣,笑道:“朕倒是有個法子,你聽聽看。”


    宋涼臣低頭應著。


    “封地現在越來越散,除了藩王本身的封地之外,在封地之中還有與手足共同分割的地方,比如你的弟弟燕仲王和趙地的仲王,都各自占著地方。朕是覺得,一地還是隻有一個藩王,更加善於統治,你覺得呢?”


    一個王?宋涼臣皺眉,沒敢應他。


    這當初要讓他把地方分給宋涼夜的就是皇帝,現在又來同他說什麽一個王,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想了想,他還是笑道:“畢竟都是親兄弟,仲王也歸屬於臣之下,算不得有了兩個王,跟以前也沒什麽區別。”


    皇帝笑了笑:“那燕仲王已經與趙地聯姻,燕王真的不擔心什麽嗎?睡在自己身邊的老虎往往是最可怕的,不知什麽時候,便會咬你一口。”


    宋涼臣一本正經地道:“臣會小心。”


    完全不給他一點說下去的機會啊!皇帝微惱,也懶得同他繞彎子了,直接道:“朕覺得不妥,封地再起戰爭,於大明也是有弊無利,不如削了仲王,令燕王能安眠,也令朕能安眠,愛卿覺得如何?”


    果然在這兒等著呢。


    先給他們各地都弄了個仲王出來,之後便要削仲王,這簡直是繞著彎子削藩,知道各地王爺都不滿仲王之位,答應起來比直接削藩的難度小多了。


    可是他依舊不會答應的,哪怕與宋涼夜有深仇大恨,那也是燕地自己的事情,他還沒蠢到要交給皇帝來解決,到底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當初分封之時,燕仲王是來問過臣的意見的。”宋涼臣輕笑道:“若是現在要削他,皇上是不是也該問問他的意見?”


    皇帝皺眉。


    他是想把鍋甩給燕王背,他一答應自己就有借口直接去做,結果這油鹽不進是怎麽迴事?


    說了這麽半天,不管從哪方麵說,這人都沒有絲毫要讓步的意思,但是卻也沒強硬到犯上的地步,想找個借口嚇唬嚇唬他都不行。


    看著黑漆漆的禦花園,皇帝沉默了良久,之後輕笑了一聲開口:“朕還想起要問,燕王今日為何拒絕了永寧?不知道朕是打算將她許給你的麽?”


    說著迴頭,一雙銳利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宋涼臣:“你哪裏都好,但是太過看重女人,可不是什麽好事。”


    宋涼臣搖頭:“臣不在乎女人。”


    “哦?”皇帝挑眉:“那為何燕地奪城之戰,朕聽聞你為那沈氏要放棄大好機會。現在又為那沈氏,婉拒皇婚?”


    從容一笑,宋涼臣道:“臣做事一直有自己的章法,沈氏身為王妃,也該有她的作用。”


    這話說得含蓄,皇帝眯著眼睛想了想,微微有些明白。他的意思是,他是把沈氏當借口?


    當著皇帝的麵敢直接這麽說,燕王也當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了。


    “燕王覺得永寧公主配不上你?”


    “恰好相反。”宋涼臣抬頭,真誠地看著皇帝道:“臣不願被兒女情長所羈絆,所以隻立沈氏做做樣子,若當真娶了永寧公主那樣國色天香之人,臣難免會分心,對不起父王的期望,所以今日鬥膽婉拒陛下,還請陛下諒解。”


    竟然是這麽個原因?說得好像很對,又好像哪裏不對。


    皇帝看著他,淡淡地笑道:“你當真不在乎沈氏?”


    “並非完全不在乎,畢竟是王妃。”宋涼臣笑道:“但是臣與她即將和離,之後,沒了王妃的身份,臣自然不會再在意她。”


    “是嗎?”皇帝轉開頭:“那朕請她去宗人府喝喝茶也沒關係?”


    “皇上是九五至尊,想做什麽都沒有關係。”宋涼臣坦然地道:“臣沒有異議。”


    還當真舍得下?


    微微皺眉,皇帝陷入了沉思。他得到的消息怎麽好像大多都是錯的,麵前這燕王與他所知道的人,好像完全不是同一個。


    這該怎麽辦?


    禦花園裏安靜了下來,宋涼臣一臉輕鬆的笑意,背在身後的手,卻是捏得泛白。


    眼看著宮門就在前頭了,卻突然有穿著侍衛服侍的人從四麵八方湧過來。沈美景沉了臉,四處看了看,小聲道:“玉樹,快跑。”


    玉樹也裹著鬥篷,聞言飛快往前而去,美景放慢了步子,就見侍衛統統朝玉樹圍去。


    空氣都緊繃了起來,美景當機立斷,借著夜色往旁邊的草叢裏一滾,滾到另一條小路上就開始狂奔。


    已經顧不得什麽“你先走”“要走一起走”的戲碼了,玉樹落在他們手裏沒事,但是這些人抓到她,一定不會有好事。


    身後有零零散散的腳步聲,追著有些猶豫的樣子,大概都覺得裹著鬥篷的玉樹才是王妃,追這個奴才沒什麽功勞,所以不是很盡心。


    美景趁機就跟兔子一樣跑得飛快。


    這個時候她不得不在心裏感謝宋涼臣一番,要不是他取了她頭上沉重的發飾又扯走了挽袖,現在她絕對跑不了這麽快。


    前頭燈火通明,各家女眷都在上馬車準備出宮,美景左右看了看,瞧見古修容,立馬跑過去,借著馬車的遮擋丟開鬥篷,融入那一堆女人之中。


    後頭跟著追來的侍衛傻眼了,四處找奴才,也不敢打擾貴婦。他們大概是不認識沈美景的,就隻接到命令要去抓人,所以現在美景就在他們麵前拉著古修容的手寒暄,幾個侍衛也沒有看見她,晃悠了一會兒就消失了。


    “王妃怎麽了?”古修容好奇地看著她:“怎麽跑得滿頭是汗?”


    美景喘息著搖頭,低聲道:“我的馬車壞了,古小姐能帶我一起出宮麽?”


    “這個自然是沒問題。”古修容道:“但是您不等王爺了嗎?”


    “他看起來還要很久才能出來,我太累了,身子又重,還是先迴去為好。”


    對哦,還懷著身子呢。古修容連忙點頭,扶她上馬車。


    古夫人坐在馬車裏頭,皺眉看著她:“堂堂燕王妃,跟我們擠一輛車,不是有失身份嗎?”


    “沒關係。”美景大方地朝她笑了笑:“我不在意。”


    古夫人:“……”


    古修容拉了拉她的袖子,有些撒嬌地道:“母親能不能對王妃溫和一些?”


    輕輕哼了一聲,古夫人別開臉。她看上的女婿被這人套得死死的,不開口譏諷已經就是溫柔了。


    抱歉地朝美景笑笑,古修容道:“先送您迴府,瞧您這臉色,得迴去好生休息了。”


    “多謝。”美景點頭,心裏也算記著了古修容的恩情,靠在車壁上喘了幾口氣。


    等侍衛追上玉樹發現不是燕王妃的時候,美景已經出了皇宮。


    玉樹被帶到皇帝麵前,恭敬地行禮:“吾皇萬歲萬萬歲。”


    皇帝的臉色有些不太好看,斜眼看了玉樹好一會兒,輕笑著問:“王妃呢?”


    玉樹道:“王妃已經迴去了,皇上若是有什麽吩咐,想必王爺可以代為轉達。”


    手心裏全是汗,宋涼臣閉了閉眼,再睜開時輕鬆了不少,開玩笑似的對玉樹道:“皇上宅心仁厚,不會跟王妃過不去的,你別緊張。”


    玉樹點頭應著。


    皇帝看了看他,又看看玉樹,哈哈笑了兩聲:“真是好一個燕王爺,朕今日方知什麽叫後生可畏,罷了罷了,都退下吧。”


    “臣告退。”行了一禮,宋涼臣示意玉樹起來,後者跪在地上,為難地看了他一眼。


    腿軟了。


    伸手輕輕拉他一把,宋涼臣倒退著離開皇帝身邊,一出禦花園的月門便抓過玉樹來:“她怎麽樣?”


    玉樹驚魂未定地道:“沒有聽見抓著人的消息,王妃那樣機敏,應該是已經離開了皇宮。”


    宋涼臣瞪眼:“她還懷著身子,自己一個人怎麽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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