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的陰雨馬腿都成了名副其實的泥腿子,眾人一路趕來也是人困馬乏,嘉佑帝便免了見禮,一並推到祭禮時。


    雷鳴不止,南疆和瓦塔的文書卻不敢耽擱,文書交到嘉佑帝手上時,還有些溫熱的感覺。


    雨聲砸在青瓦上滴滴答答的,聽得人心煩,嘉佑帝被尤達攔在門外,狠狠皺了下眉,“雍昭侯還沒醒?”


    尤達欠身道:“陛下,侯爺還沒醒,大夫正在切脈,您若著急見侯爺,等侯爺醒了吃了藥……”


    “既是切脈,不妨事。”嘉佑帝直接往裏麵走,尤達不敢伸手去拉他,隻能跟著往裏走。


    “漼大人,鍾大夫,退之他……”顧明朝給他掖被子,眼巴巴地望著兩人。


    鍾洛川和漼辛理對視一眼,都是齊齊地一歎氣,顧明朝眼見不妙,“要緊嗎?”


    鍾洛川正要開口,轉頭看見嘉佑帝進來,氣得兩眼一翻白,拂袖從後門走了。


    漼辛理趕忙接話,“侯爺放心,這是陰雨連綿和舟車勞頓所致,將養一陣就好。”


    顧明朝拱手,“陛下,方才那位是個江湖中人,不懂禮節,陛下勿怪。”


    嘉佑帝對一個江湖郎中絲毫不在意,隻看向漼辛理,“雍昭侯的病情究竟如何?你說實話。”


    顧明朝摸了下袖口,漼辛理腰背一僵,拱手,“這……侯爺操勞過度,身體損傷嚴重,又兼陰雨天氣,手腕上的傷又複發了,現在最好不要讓他動筆,靜養為好。”


    嘉佑帝輕輕應了一聲,繞過兩人看著榻上麵無血色的謝鬆照歎氣,“都是因為朕。”


    顧明朝上前去問,“陛下,可是有什麽要緊事,不妨與臣說道。”


    嘉佑帝搖頭,“不急,朕等他醒了再商議不遲。”


    顧明朝躬身送他,“是,臣記下了,待家師醒來,臣必定派人告知陛下。”


    嘉佑帝又看了眼,轉身出去。


    “別裝了,人走了。”顧明朝坐在榻邊倒水,一肚子氣全悶著,明明氣得不行,可他一來就病著,自己連生氣的機會都沒有。


    “明朝……”謝鬆照偏頭望著他眨了下眼。


    顧明朝像是沒聽見,隻自顧自的喝茶,謝鬆照歎氣,“明朝,我要還禮,我沒有錢。”


    顧明朝忽然就笑了,笑完又板著個臉,“還什麽禮?”


    謝鬆照手腕疼得厲害,翻身壓著手腕才稍微好點,“陛下的禮。他送了我一個玉玨,那是聖祖時的物什了,這和尋常的賞賜不同,他這說明了是送的,我得還禮。”


    顧明朝伸手墊在他的背後,將他扶起來,“什麽玉,我怎麽沒見過?”


    “啊……我供起來了。”謝鬆照抿了口喂到嘴邊的水。


    “供……供起來了?”顧明朝挑眉。


    謝鬆照苦笑,“我不供起來,我還戴身上?”


    顧明朝替他整理了下落在肩上的頭發,“供起來是對的,陛下送的,怎麽能戴著出去招搖。迴禮的事情你不用管了,我來。”


    謝鬆照頷首,“明朝,你以後想做什麽?”


    顧明朝取出串檀香珠子,往謝鬆照手腕上抹去,“不是已經選好了嗎?”


    謝鬆照看了眼幽綠色的珠子,“我想讓你自己選,而不是迫不得已。”


    “你選的就是我選的,沒有迫不得已,也沒有身不由己。”顧明朝將他手塞迴被褥裏,“倒是你,讓周國中興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你卻讓我留下蒙古,你要做的事情變了不是嗎?”


    謝鬆照伸手去拉他,顧明朝雙手攏著他冰冷的手,謝鬆照坦言,“是,我想做的事情還很多,但你不一樣,我想給你一條路,一條進退自如的路。”


    顧明朝輕輕朝他手上哈氣,“進可廟堂流芳,退可江湖逍遙,是吧。”


    謝鬆照搖頭,“不,是進可效霍光伊尹故事,退可得一方淨土,不為世俗侵擾。”


    顧明朝抬頭,“不愧是謝退之啊。”將他略有些暖和的手又放迴被褥裏,“總讓我覺得你是那竹林裏的神仙。”


    謝鬆照失笑,起了逗他的心思,“真難得,竟然有人說我是神仙。你知道神仙是什麽樣?你見過?”


    顧明朝望著他,似乎要看進他的眼眸裏,“知道,見過,就是你。”他微微起身,湊近謝鬆照,“退之,你以後就在那竹林裏做你的神仙,看我為你謀劃,可好?”


    謝鬆照垂下眼眸,“明朝,我時常後悔,將你拉進這局裏,我親手雕的琉璃,怎能染上世俗塵埃。”


    顧明朝笑道,“謝退之,我沒有後悔。”


    謝鬆照抬手,顧明朝低頭,讓他的手正好放在頭上,“好,我以後就高坐神台,看你殺伐決斷。”


    “侯爺,瞻叔兩個義子來了。”歸鴻眼角有些紅。


    謝鬆照陡然坐直,顧明朝連忙攙他起來,兩人剛剛走到院子門口,就見嘉佑帝也來了,嘉佑帝等著他一道出去,一行人都沉默不語。


    兩兄弟一見人出來,立即跪下叩首,歸鴻在旁邊哽咽難言,偏頭垂淚。


    萬慎上前一步道:“這一跪,替父了卻生前恩怨,一了百了;這一跪,讓父走的安寧,餘事勿擾;這一跪,從此家裏再無長輩撐腰,低調做人,請親友多幫襯。”語罷側身躬身退下去。


    謝鬆照抬手抹去淚點子,身後的老將無一不是眼眶通紅,嘉佑帝輕輕歎氣,“起來罷,萬慎,去安排。”


    正堂裏半晌無話,嘉佑帝摩挲著茶盞,“兄長,這兩兄弟能擔得起瓦塔的事嗎?”


    謝鬆照搖頭,“這兩人不喜武事,偏好文墨,以後或許會進入朝堂。”


    嘉佑帝將茶放到他跟前,“兄長,月支和匈奴不要緊嗎?”


    謝鬆照摸著玉扣道:“有童將軍和曹將軍在,不妨事,月支內亂,不日就有結果,南疆的暴\\亂已經平定,有叔仁和青臨在,陛下亦可高枕無憂。”


    嘉佑帝視線落到他腰上,“兄長莫非不喜歡那個玉玨?”


    謝鬆照正思索著匈奴的事,聞言隨口道:“陛下贈送,臣焉敢不喜,正因是陛下說贈,臣不敢戴著招搖,恐引來是非。”


    “物什罷了,哪裏值得兄長這般擔憂。”嘉佑帝盯著他手上多出的佛珠,“兄長還信神佛?”


    謝鬆照被打斷了思路,隻得應付道:“不過就是戴著玩的。”


    嘉佑帝看他眉尖微微有些蹙起,便不出聲了。


    這一坐便是半個時辰,顧明朝處理了加急文書,拍著身上的塵埃往院子裏走,就看到廊下打瞌睡的萬慎,過去低聲道:“方才多謝公公了。”


    萬慎被嚇醒也沒有失態,隻是退後半步拱手,“應該的。侯爺這是要進去?”


    顧明朝頷首,“陛下來了多久了?”


    “有一個時辰了。”萬慎掐著手指頭算。


    顧明朝輕輕點頭,轉身去廚房端了藥來,嘉佑帝嗅到一股濃重的藥味,抬頭就看到顧明朝,顧明朝微微欠身,“陛下,退之他該喝藥了。”


    謝鬆照起身躬身道:“陛下,容臣思索一番,明日再稟。”


    嘉佑帝起身,“好,吃了藥便歇著吧。”


    顧明朝放下藥碗,“陛下請留步,臣有一物呈上。”


    嘉佑帝看他從袖子裏掏出支狼毫筆,雙手呈上,“陛下,家師前日受陛下贈禮,常覺心中難安,但又苦於家貧,不能迴以貴重之物,便將最愛的狼毫贈予陛下,以做玉玨還禮。”


    嘉佑帝笑著重複他的話,“心中難安?家貧?”


    謝鬆照咳了下,“陛下,玉玨實在過於貴重,臣受之有愧,隻能將此物奉上,聊表寸心。”


    嘉佑帝沒接,“既然家貧,那禮就不用還了,既是你心愛之物,朕也不好橫刀奪愛,留著吧。”


    嘉佑帝一走,顧明朝坦然的將東西收起來,“他以後應該不會送你禮了。”


    謝鬆照點了下額角,“我想也是。明朝,你這氣人的本事跟誰學的?”


    顧明朝試了下藥,“不燙了。跟你學的,你三天氣我九次。”


    謝鬆照笑著去端藥,“好了好了,不氣不氣。”


    “我喂你,你手腕不能用力,要養著,鍾大夫才叮囑了我。”顧明朝舀了淺淺一勺喂到他嘴邊。


    “侯爺侯爺,來信了。”歸鴻提著鴿子進來。


    顧明朝收拾好碗交給小廝,擦了下手,又給他將被子掖好,“什麽信?”


    謝鬆照道:“南邊的信,那個世子起作用了?”


    “是,世子主動擔了罪責,說自己寫信辱罵了江行之,才導致江行之形容錯亂,正要借這事發檄文的章和帝聽了當場氣昏了過去。”歸鴻將信遞上去,抓著鴿子翅膀不放。


    謝鬆照看過後遞給顧明朝,顧明朝扔到火盆裏燒了,謝鬆照歎氣,“總算要好些了。那位世子沒事吧?”


    歸鴻搖頭,“沒事,有明鏡和長霜在,不可能出事。”


    顧明朝取出輿圖,“天下各處都已經安定,唯有匈奴這一處,如今我已經有了法子,便交給我吧,你好生養著。”


    謝鬆照頷首,“好。我等會去要再吃點飯,你有時間做飯不?”


    顧明朝站起身來,“有,我現在去。”


    謝鬆照喊住他,“不急,還有件事兒。”


    歸鴻提著鴿子躬身退出去,顧明朝跪坐在榻邊,“你說。”


    謝鬆照想了下,“你的弱冠禮,不能大辦了,以後也沒法子補上,我便請陛下為你……”


    “我可以反對嗎?”顧明朝急切地打斷他的話,“我想讓你為我加冠。”


    *


    正確的弱冠禮是由父親主持,但這裏情況特殊,我就采用私設哦~


    寶子們,就要完結啦~有什麽想看的番外嗎?(.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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