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江行之與南國皇室有滅門之仇,這是天下共知的,他殺皇室還有理可說,可他屠殺大臣,這就不對了。”謝鬆照摁了摁額角,“陛下,現在應速派人去南疆,將江行之下獄,南方多士族,若處置不當,南方必定要再起波瀾。”謝鬆照將信放在嘉佑帝麵前,萬慎捧著紙筆上來。


    萬慎正要退下,謝鬆照喊住他,“萬公公,先給陛下研磨。”


    嘉佑帝瞥著他的手腕,“兄長手腕痛?”


    謝鬆照欠身,“是,陛下南方士族可以派孔叔仁和季青臨去,叔仁出身孔氏,是天下文墨孔聖人的後裔,士族對他,要多一兩分的寬容,青臨常做父母官,最能體恤民情,他二人去,再合適不過了。”


    哪怕謝鬆照的語速再快,嘉佑帝依舊是不慌不忙,一筆一劃,橫撇豎捺,他低垂的眼皮蓋住了眼中的情緒,“兄長,這是一個處理南疆的機會。”


    萬慎背上起了層薄汗,雙腿止不住的有些抖,連他都能看出來嘉佑帝的意思,謝鬆照更是看得明明白白。


    嘉佑帝擱下筆,“兄長,事已至此,江行之必死無疑,那麽江寧是不是有一個管束不嚴之罪?”


    謝鬆照起身到嘉佑帝案幾前跪下,“陛下,江帥卻有此罪,請陛下誅之。”


    嘉佑帝臉上試探的笑容僵住,謝鬆照幾乎在這一瞬間就看到了自己的結局,任你多忠,高位上的人,都害怕。任你登基之前多麽仁德,登上高處了,還是一樣的結局。


    “萬慎,下去。”嘉佑帝冷了臉色。


    萬慎求之不得,謝鬆照抬頭,眼中已蓄滿了淚,“陛下,仁德二字,您就這麽拋之腦後了嗎?”


    嘉佑帝起身,“兄長,朕在清除荊襄九郡的疲弊時,發現江寧也有參與,難道他算得是個忠嗎?”


    謝鬆照搖頭歎氣,“陛下,小民之家尚不能免除猜忌,況乎一國之君?但是陛下,他參與進去,卻並非為自己謀利,而是將說得分與百姓。”


    嘉佑帝側身望著窗外,下頜線和窗外的枝椏一般僵直,“兄長,你若站在這這個位置,你看到的,又會不一樣。”


    謝鬆照站起身來,“陛下,臣正因為知道,所以才想方設法將分散的權利收攏到您的手裏。”


    嘉佑帝稍微鬆動了些,“朕知道。”


    謝鬆照摸著玉扣道:“陛下也不必疑心明朝,他是臣親自養大的,是周臣,絕不會反。”


    “兄長這麽信任他?”嘉佑帝轉過身來。


    謝鬆照頷首,“是,陛下放心,林伯伯和世子都在燕都,林帥就算有了牽製在陛下手裏,而東洲現在,各城都有自己的主事,陛下可以直接掌控東洲,陛下卻還疑心林帥。陛下,您要做的不是刻薄寡恩的承德帝,而是開盛世的嘉佑帝。”


    嘉佑帝盯著他,目光深沉,“兄長。”


    謝鬆照往前走了一步,“陛下,臣,再為您布一局,將天下權柄收歸天闕。也請陛下,再對賢臣良將多兩分包容。”


    “兄長,朕容忍,他們就會得寸進尺。”屋子裏沒有了兄友弟恭的氛圍,天家沒有兄弟,隻有君臣。


    謝鬆照搖頭,“若是出現這樣的局麵,那就是臣無能了。請陛下與臣三月之期,臣定能讓陛下滿意。”


    嘉佑帝扶著他的手,“有兄長出手,那朕就放心了。南疆…兄長就不必擔憂了,朕會照兄長說的派人去的。”


    謝鬆照退開兩步,“臣謝陛下隆恩。臣之前讓陛下將南國質子帶來,陛下可帶來了?”


    “你找萬慎要吧。”嘉佑帝看著懸空的手,輕輕搓了下手指,“兄長還是跟朕生分了。”


    謝鬆照立即跪下,“陛下,臣罪該萬死。”


    嘉佑帝覺得沒趣,又坐迴去,“朕乏了,你去吧。”


    “是。”謝鬆照躬身退到門口才轉身。


    今年的春天真是奇怪,竟倒起了春寒,鬧得謝鬆照院裏又是一陣人仰馬翻。


    “咳咳咳……歸鴻,拿……拿我的玉過來,將每份信都放一塊……咳咳咳……”謝鬆照整個人都靠在椅背上,看上去又瘦削了不少。


    “侯爺,您怎麽又動筆了?您要寫東西,怎麽還把我支出去呢?”歸鴻剛剛推門看他這副模樣就忍不住念叨。


    謝鬆照看著桌上的信搖頭,“這信哪裏能是旁人可以代筆的……快拿過來吧。”


    歸鴻抱著匣子過來,聽到這話一愣,“不能代筆?這是為什麽?”


    謝鬆照輕輕撫過信,“聽過範蠡嗎?”


    歸鴻像是被人當頭一棒打下來,目光落到信封上——林少遊,江齊夜,竇蒼月,秦綜……都是謝鬆照交好的朋友,背上像是有小鬼爬了上來,慢慢扼住他的喉嚨,半張的嘴吐不出半個字。


    謝鬆照眉目間又多了幾分病態,“每人兩封信,上押我玉的那封,以後……”他將聲音壓得更低了些,歸鴻俯身靠近,謝鬆照耳語道,“以後若遇陛下忌憚,便將信奉上,可免一災。”


    歸鴻嘴唇有些發白,“侯爺……”


    謝鬆照手腕垂下,“快去,打發個人去請洛川過來,我……我手疼……”


    歸鴻抬頭看著他額上的汗珠才如夢初醒,急忙抽身到門口叫人,迴身將信迅速封好,喚來心腹將信送出去。


    龜茲王城。


    顧明朝看著對麵旗幟上掛著的人頭,眯了眯眼,“馮戈死了。”


    裴欽捶了下牆垛,“哎!”


    顧明朝看著對麵不停唱跳的士兵冷笑,“看來上次夜襲,蒙古損傷不夠。”


    “故技重施恐怕不行。”謝灝南聽著蒙古士兵嘰裏咕嚕的話搖頭。


    顧明朝笑道:“他們這一次陣前殺人,殺的又不止馮戈一人,你們看,左邊那個人頭,是蒙古一個大部落的首領,中間那個,是娜日泰,馮戈左邊那個,是史醇。這一下,蒙古才真的是元氣大傷。我估摸著,他們已經在想辦法撤軍了。”


    裴欽聽那些鳥語聽得心煩,“怎麽辦?直接下去?”


    顧明朝點頭,“先下去試探試探,旨在擾亂對方軍營,灝南領三千兵,趁混亂去對麵山頭埋伏,待戌時二刻,我等再開城門一戰,你便趁機掩殺,將馮戈屍身取迴。”


    蒙古營帳內表麵風平浪靜,可仔細一看,就能看到眾人眼裏的防備。


    大汗端著海碗灌酒,下麵有人坐不住了,“大汗,依我看,我們還是撤兵吧,周人狡詐,誰知道我們中間還有沒有細作。”


    大汗默不作聲繼續灌酒,那人憤憤坐下。


    又喝了半個時辰,酒上心頭,有人摔了碗,“什麽意思?還要打?”


    大汗醉眼朦朧,“對……打!”


    那人冷笑著踹翻桌子,“那你打吧,我要帶著我的兵撤了!”


    “噗呲——”


    刀刃刺穿身體,鮮血爭先恐後地湧出,大汗將男人屍體踢開,迴頭看著眾人,“還有誰要走?”


    最初說話的人正要站起來,卻被旁邊的人拽住,大汗看著毫無反應的眾人,“明天!明天早上我們就打!不……不!今晚上!今晚上打!他上次就是晚上打的我們!”


    說完他就搖搖晃晃地往後麵去了,那人憤懣地甩開手,“你拉我做什麽?我們是出來打仗的,不是受氣的,他不行,那就該退!不然送死嗎?現在軍心渙散,還怎麽打?”


    拉他的人笑了下,正要說話,忽然聽得外麵喊聲震天,“敵襲!”


    眾人像是醒了酒了,站起來去拿各自的武器,卻發現手腳都疲軟得很,壓根兒拿不動。


    “我們先向周國稱蕃,等迴去之後再反悔。”


    眾人都望向說話的男人,“呋喃改,能行嗎?”


    呋喃改抓著刀柄,“現在隻能這樣了,打不過,咱們還不如迴去守著自己的領地。”


    “行,你去說,我們不會說。”有人帶了個頭,其他人都跟著附和。


    呋喃改也有自己的心思,當時便應下來,走出帳去。


    顧明朝長刀上滴著血,看著走近的呋喃改道:“誠心呢?我憑什麽信你們?”


    呋喃改手心向天,“我會殺了我們的大汗。我願意和周國和平相處,我的領地和周國的互市最近,交給我,我能處理好。”


    顧明朝輕輕轉了下刀,“好,今夜戌時,我要見到蒙古大帳掛上白旗,還有你承諾的大汗地頭。”


    呋喃改又躬身行禮,“我們以後就以陰山為界,永不相犯。”


    顧明朝笑著點頭,“行。”


    都是假話,誰又會當真呢。


    裴欽在他身後嘀咕,“這……就這樣?蒙古就這麽解決了?”


    “內亂不止,誰又有心思麵對外麵呢?他們第一步就走錯了,致有今日之敗。不用趕盡殺絕。”顧明朝看了看天,“沒有外敵,將軍又有什麽用?”


    裴欽剛想反駁,卻聽顧明朝又說,“裴郡王,你就適合這種遼闊的疆域,鎮守強敵。”


    裴欽習慣性地反問,“那你呢?”


    “迴去給我師父做飯,栽竹子。”顧明朝眉目舒展,雙腿一夾馬腹,朝城門而去,今日該有他的信來了。


    尤達果然拿著信在外等他,“公子,侯爺的信。”


    顧明朝翻身下來,接過信拆開,邊走邊看,“歸鴻的信呢?”


    “看過了,說侯爺最近胃口不佳,用飯用得少,陛下又在,事情自然就多起來了。”尤達說著就歎氣。


    顧明朝看著信上滿滿當當寫了一頁,“這準又是寫了好幾日……陛下真要上來。”腳下頓住,“去請郡王過來。”


    而這時的蒙古帳內眾人手裏都拿著短刀,躡手躡腳地靠近大汗的後帳,震天響的唿嚕聲都沒能讓他們放下戒心,反而都把刀握得更緊了。


    眾人圍攏在塌邊,油膩膩的虎皮落了半截兒在地上,唿嚕聲卻突然停了,大汗瞪著眼嗬斥,“你們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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