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浥塵磕巴了下,雲訪接話,“沒事,他怕你一個人過年不習慣。”


    顧明朝翻身上馬,“是有點不習慣,我先去燕都了,後會有期。”


    林浥塵頷首,看他漸漸變成一個小點,“我還是擔心。”


    雲訪雙手合攏放在嘴邊哈氣,“擔心也沒有用,還是給兄長去一封信為好。”


    燕都武德殿。


    年輕的嘉佑帝看著沙盤上大周遼闊的版圖,背在身後的手都微微顫動,萬慎看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東洲十三城,便知這位年輕的帝王心有忌憚。


    “萬慎。”


    “奴才在。”萬慎忙躬身拱手。


    嘉佑帝輕聲道:“傳旨,明年的科考,東洲放寬些,但世家的沒有真才實學就不要放進來了。”


    萬慎躬身下去,正碰到祁貴妃進來,“見過貴妃娘娘。”


    祁疏螢頷首,站在嘉佑帝身後跪下,“妾拜見陛下。”


    嘉佑帝擺手,“起來罷。叫你來是為了江左的事情。兄長已經辦妥了,此事你功不可沒,你可有什麽想要的。”


    祁疏螢進來時看到案幾上已經放著明黃色的聖旨了,頓時頭疼,你都擬好了賞賜,為什麽要問。


    祁疏螢躬身道:“為君分憂是本分,妾不敢妄自居功,此事謝侯爺的功勞最大。”


    祁疏螢看著嘉佑帝舒展的眉頭,心知自己說對了話,接著說,“謝侯爺親入虎狼之地,實在兇險至極。而且柳嬪的告發信也是居功至重,若要論功行賞,他們二人才應受賞,妾實在是沾了他們的光。”


    嘉佑帝微微向後靠,“能讓她寫這信,你的功勞最大,柳嬪將功折罪,以後便幽居宮中為周國百姓祈福罷。”


    祁疏螢躬身應下,“是,妾明白了。”


    嘉佑帝目光放遠,正好落在沙盤上的江左,“你吩咐內務府,加緊趕製兄長那幾套朝服。”


    祁疏螢頷首,“是。”


    嘉佑帝指著桌上的聖旨,“這是給你的。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因為大周需要一個合格的國母。”祁疏螢抬頭,目光堅定。


    嘉佑帝滿意的點頭,將聖旨雙手遞給她。


    祁疏螢接過來捧在手上,“妾定不負陛下所望。”


    嘉佑帝起身,“朕知道你的本事,還有一事,以後太子交給兄長教導如何?”


    祁疏螢覺得好笑,他這根本不是想問她,而是怕謝鬆照推辭,“侯爺德行淵渟嶽峙,卓犖不凡,若是太子能有幸得侯爺指教,那必是大周之福。若侯爺推辭,妾必親至為太子求一名師。”


    嘉佑帝心情舒暢地走到沙盤前。


    祁疏螢想起事情又躬身道:“陛下,明年開春之後,各地必定會將秀女送來……”


    “不必,朕不需要那麽多女人爭奇鬥豔,這宮裏也不是個好去處。”嘉佑帝始終記得淑妃死去時的話,眼底都是厭惡,“宮裏的事情我相信你能處理好,該怎麽安排就怎麽安排。你外祖父前日遞了折子,想要致仕,你怎麽看?”


    祁疏螢看著那他像是真的充滿疑惑道眼眸,低下頭去,“妾認為如今天下安定,妾外祖父也年事已高,確實應該致仕。還請陛下恩準。”


    嘉佑帝微微笑了笑,“行了,朕心裏有數,不會讓外祖父累著的。下去吧。”


    祁疏螢躬身退下,繡戶扶著她慢慢迴宮,“娘娘,您在想什麽?”


    祁疏螢輕聲道:“我在想,他有疑心,但……他又為什麽會如此相信謝鬆照?”


    繡戶低聲悄語,“娘娘慎言,這一家的兄弟,怎麽可能不信任,若是二小姐為了您渾身是傷,又不遠前裏奔波跋涉,那您還能懷疑她嗎?”


    祁疏螢低頭自嘲一笑,“也是,可惜殷閣老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帝授權柄於人,謝鬆照那麽聰明的人,怎麽會看不出來他哪點依靠的心思。”


    “畢竟是趙閣老的弟子。”繡戶將聲音壓得更低。


    王家的院內現在連隻蒼蠅都不敢亂飛,甲兵把守,全部分開關押,時不時提個人出來審,還要“借”兵士之口告訴他們。


    “王家可沒有硬骨頭。這才幾日,都把祖宗老底翻出來了。”


    “可不是,連怎麽殺的前任宗主的女兒都交代了,那手段可真不是人。”


    “嘖嘖……就是啊。”


    屋裏的王澤長聽完又砸了一套茶具,最初他能安慰自己,這是離間計,可是時間越久,他就想起更多那些人的不好之處,越覺得他們會背叛自己。整日整日的在屋裏砸東西。


    每天晚上畢九如就會派人來將打碎的東西收走,再將他們收藏的東西搬出來給他擺上。


    謝府這幾日登門者眾多,多是明裏暗裏表示自己對新帝的忠心。


    這件明明來自燕都忌憚的事情,變成了謝鬆照帶著世家讓步,新帝的寬恩落到了實處,惡名謝鬆照一人背下。


    搖星院。


    “退之,洛川迴來了,我讓他來給你瞧瞧。”荀青野看著他的臉色始終不放心。


    謝鬆照終於從他的棋局裏抬起頭來,“洛川?行,我去找他。”


    荀青野指著外麵道:“那不是來了。”


    謝鬆照笑著拱手打趣他,“鍾神醫遊曆迴來了?”


    荀青野和他見過禮便離開了,鍾洛川放下背著的包,沒好氣道:“喲,這不是侯爺嗎?今年舍得迴來了?”


    謝鬆照端茶給他,“怎麽了,火氣這麽大?”


    鍾洛川把灌下去,“怎麽了?”


    “嗯?”謝鬆照裝得一副乖樣。


    鍾洛川冷哼,“去年寫信問你迴不迴來,你說什麽?迴!還給我帶好酒,結果呢?”


    謝鬆照幹笑,“這……忙……”


    鍾洛川繼續數落他,“前年!問你迴不迴,你說什麽?迴!也說帶酒,結果呢?”


    謝鬆照連忙給他添茶,“真忙!真忙!”


    鍾洛川,“哼,大前年,還是問你迴不迴,你說迴!結果將近年關給我寫信說你收了徒弟,不迴了!”


    謝鬆照給他作揖,“鍾神醫,我錯了,你就看在我們多年的交情上,別跟我計較了,我也想迴,後麵那兩年是真走不開,這樣……我明年一定給你帶好酒!”


    鍾洛川數落完氣也就沒了,笑罵道,“去你三姑爺的。明年再不給我送酒,以後行走江湖別說咱兩是兄弟。”


    謝鬆照伸手給他把脈,“一定一定。你給我看看,我這身體怎麽樣?”


    鍾洛川臉上的笑一絲一絲的落下去,臉冷得像數九寒天的冰,“你三姑爺的,怎麽搞的?這麽這麽嚴重?”


    謝鬆照心下一沉,勉強笑著收迴手,“先帝都入土了,你還罵他。”


    鍾洛川咻的一下站起來,“我去藏書樓翻醫書,你現在先聽大夫的話好好吃藥,我……我……”


    “洛川。”謝鬆照平靜的喊他,“算了。”


    鍾洛川不信邪,又給他把脈,“你之前為什麽不寫信找我?我的醫術不比別人放心?”


    “放心,我給他用的都是好藥。”漼辛理倚靠著門。


    “師兄?”鍾洛川目光在兩人之間來迴轉,“師兄你怎麽……”


    漼辛理過來坐下,“林帥派我跟著他北上。”


    “北上?!”鍾洛川轉頭盯著謝鬆照。


    “侯爺,陛下給您寫的信。”歸鴻拿著信翻來覆去的看,“這信紙有點奇怪,像是絹布。”


    謝鬆照打開一看,是袞袍的一角,眾人沒見過袞袍,謝鬆照摁著額角歎氣,“內務府這不得記恨我啊。”


    鍾洛川聽不懂,轉頭拉著漼辛理,“老師不是在東洲嗎?你怎麽沒去請老師?”


    漼辛理搖頭,“老師沒在東洲,師妹說老師八月份就外出雲遊了。”


    鍾洛川抓著桌沿搖晃,好好一局棋就這麽亂了,謝鬆照笑道:“漼兄都說了,我怎麽說都有不惑的壽數,你難道給我少診了兩年?”


    “呸呸呸,晦氣!一天天的胡說八道。”鍾洛川不死心,拉著漼辛理就要去藏書樓。


    歸鴻給他將炭火燒得更旺些,謝鬆照無奈的將信擺在案幾上,“陛下現在太信任我了。”


    歸鴻不解道:“那不好嗎?”


    謝鬆照搖頭,“君恩難測,若是我現在就死了,那這份信任就會一直在,而且會加到明朝身上……但若我一直活著,那就不好說了。那個位置太高,沒有人能陪他。”袞袍細膩,捏在指尖卻有些燙。


    歸鴻手上停了一下,“您為什麽突然這麽擔心?”


    謝鬆照將信紙遞給他,“他要給我加王爵,享公權。這簡直……我身上又沒有軍功,封侯已是極其引人注目了,現在他這番作為,叫我擔心。”


    歸鴻看著他蒼白的臉,“侯爺,您當得起,您這一身病痛,全是因為……”


    謝鬆照搖頭,“為國為民,不單單是為他。”


    風雪落滿庭院,紅梅一晃一晃的點著頭,謝鬆照坐在窗前,指尖撚著那塊柔軟的布料,思緒被風送到千裏之外是燕都。


    燕都。


    “公子,安好,侯爺的信已經到了。”白拾跟在顧明朝身邊稟報,“府上的一應事物,賬本一切正常,人親往來的禮物屬下都已經辦妥備妥,隨時可以去登門拜訪。”


    顧明朝將大氅取下來,“那些事情你安排就好,他的信呢?”


    白拾立即將信從袖子取出來,“這裏。”白拾好奇的問,“公子,侯爺說了什麽?”


    顧明朝將信第給他,“吉祥話,說過年好,讓你們好好辦年宴。”


    白拾將信收起來,“那屬下等會兒去給侯爺迴信,年宴屬下已經熟悉了章程,立時就可以動手。”


    顧明朝換了件衣裳,“我等會迴來也要寫信,你一並送出去,備馬我要進宮。”


    “是。”


    武德殿。


    “陛下,安樂侯求見。”萬慎躬身道。


    嘉佑帝疑惑道:“什麽?”


    萬慎解釋道:“謝侯爺的徒弟,顧明朝。”


    嘉佑帝放下筆,“這個名號不好聽,去叫禮部擬兩個來。”


    “是。”


    微微低頭,提袍拾級而上的身影出現在殿門口時嘉佑帝道微微瞪大了眼睛,輕輕喊道:“兄長?”


    注:


    淵渟嶽峙:比喻人德行如淵水深沉,如高山聳立。


    卓犖不凡:意為才德超出常人,與眾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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