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盈宮正殿內寂靜無聲,殿中女眷與朝臣對麵而坐,不設屏障,不少命婦已然蹙眉不滿。


    謝鬆照剝著橘子,目光緩緩掃過在場眾人,江寧等人的手沒有離開過腰上的佩劍。顧哲安坐在謝鬆照上首,側臉看著他,垂在膝上的手指輕輕顫抖著。


    顧長堪依舊一臉諷刺的坐在丹墀下,隻是這神色在眾人看來,多了些強撐的意味。


    謝鬆照左手握成拳,舌尖輕輕一推,將籽送出,微微偏頭笑了笑,“晉王殿下似乎還沒有決斷。”


    顧哲安按著顫抖的手指,“周太子當真不會強行遷我陳國百姓去燕都?”


    謝鬆照頷首,“自然。王爺放心,這點事,在下還是能說得上話的。”


    顧哲安勉強笑了下,“侯爺權力如此之大,不怕周太子忌憚嗎?”


    謝鬆照攤手,手腕上的紅線被牽出來,“王爺,在下已然命不久矣,太子信我,隻是多留個賢名罷了,有何忌憚。”


    顧哲安看他手腕上經絡明顯,像是包了成皮,抿了抿嘴,收迴目光。


    身後的江寧低聲道:“你再不著邊際胡說八道,當心我把你那些竹子全給你拔了。”


    謝鬆照迴頭,“明朝會給我救迴來。”


    江寧冷笑,“別說是你的寶貝徒弟給你救,就是華佗來了都不好使。”


    謝鬆照看了看他,將食指放到嘴唇中央比劃了下,“我閉嘴。”


    竇思源坐在謝鬆照身後,一直抿著茶水,細細打量著殿內眾人。


    枯坐了一刻鍾,顧長堪不耐煩的站起身,抓著內侍的衣襟逼問,“楊雲闊人呢?把本王叫過來,她倒躲了清閑!”


    內侍雙腿顫抖,“王爺……奴才不知啊……”


    “年近不惑的人了,卻還是這般沉不住氣。”楊太後諷刺的聲音從後殿傳來。


    眾人的目光齊聚在後殿的大門上,門打開,楊太後一身素淨的黃螺色衣裙,耳上的東珠都摘了,換成了米粒大小的玉石。


    命婦和朝臣都起身行禮,周國的眾人隻是頷首致意。


    楊太後坐下後舉杯,“哀家今日請諸位飲宴,便是隨便聚聚,不必拘禮。”


    命婦之中有人率先出聲,“太後娘娘,縱然您隨和,但禮不可廢,臣婦想問,為何沒有屏障以做避嫌?”


    楊太後放下玉盞,“嫂嫂素來尊崇禮法,這事是哀家疏忽了。”


    楊夫人蹙眉,“既然如此,就請太後娘娘命人搬來屏風……”


    “命都要沒有了,還管這些勞什子的禮法。楊夫人真是令在下佩服。”謝鬆照雖然是和她說話,但手上不停的剝橘子,眼神都沒過去一個。


    楊夫人卻是警惕起來,目光在謝鬆照和楊太後之間來迴轉,大家都有自己的小九九,楊夫人以為謝鬆照知道世家在背後謀劃的事情,左手垂下,想要先解決了此人。


    竇思源不緊不慢的接話,“就是啊,不知道楊太後耽擱的這些時間,可布好局了?”


    楊夫人一愣,轉而看向上麵笑語盈盈的楊太後。


    楊太後微微傾身,“自然布好了。”


    顧哲安起身走到正中央,“楊雲闊,你說你是為了陳國百姓,我信了,但是你現在這個舉動,無異於是把陳國推到了炭火上炙烤!”轉頭又看著門邊的世家朝臣,“你們入仕時,信誓旦旦的說,要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那現在呢?你們現在是在做什麽?”


    世家朝臣一言不發,隻是看著顧哲安和楊雲闊,楊太後嗤笑,“還是這麽天真。”


    謝鬆照麵前一堆橘子皮,伸手去將江寧的橘子也一並端了過來,“是啊,一心為國為民的是天真,隻有謀求自身或是家族的,才是老謀深算。陳國走到這一步,那也就不足為奇了。”


    楊太後臉色微微有些僵硬,她算著禁軍出城的時間,慢悠悠的開口,“哀家手上的牌,是天下主君中,最差的。周國有謝衡,南國有蕭枝意,哀家有什麽?哀家隻有貪生怕死,卻又妄圖萬世不朽的世家。”


    朝臣之中依舊沒有人應答,命婦之中卻悄然混進來了兩個人,溫孤絳都摸著袖子裏的短劍,目光瘋狂的對準了楊夫人,很明顯,她是這群命婦的領頭人,她慢慢往前挪動。


    謝鬆照將橘子皮捧起了,放在碟子裏,還給江寧,“你羨慕旁人的好牌,卻不知道他們付出了什麽樣的代價。你剛才說到的兩位,均已為了他們的道,身死魂消。”


    楊太後撫著眼角不平的皺紋,“哀家手裏,但凡有一張可用的牌,都不至於。”


    顧哲安往前走了兩步,“怎麽沒有?我雖比不上那兩位,但比起周南兩國的太子,我在八年前,不算出挑嗎?”


    楊太後平靜的道:“是,你比起當時的那兩個太子,確實好很多,可是你的母親,偏偏是元妃。哀家從來不否認一點,哀家確實不喜歡你母親。”


    顧哲安難以接受的往前走,“楊雲闊,若是當時你選我,陳國何至於此?你選了顧長堪,可他是什麽?是個沒拴好鏈子就要發瘋的狗!”


    “放肆!”顧長堪一腳踹翻案幾,張念拔劍將案幾砍成兩半,譏笑著道:“攝政王,您這被酒色掏空的身體,還是別上來了,屬下怕手上沒控製好,又給你劃出兩條口子來。”


    顧長堪不甘的站在原地,顧哲安還要說話,謝鬆照出聲打斷他,“此時不動手,更待何時?”


    此話一出,楊太後倏爾坐直了身子,眾人的目光聚到他身邊,可是他身邊沒有人拔劍,殿內也沒有人進來,正在眾人疑惑之際,楊夫人的慘叫聲驚動眾人——


    溫孤絳都挾持了她,驚鵲視死如歸的拿著刀跟在她身邊,溫孤絳都舔了舔嘴唇,“都去宮牆上。”


    朝臣中終於有人沉聲開口,“顧長堪,你連自己家的狗都看不好,需要我們幫你清理門戶嗎?”


    謝鬆照又轉身用一碟橘子皮“換”來了竇思源的橘子,“楊大人,我想千金公主應該不願意再重複一遍已經說過的話。”


    竇思源看著自己麵前一堆橘子皮,順手將陶成桌上的也端了,半起身放到謝鬆照桌上,“我想,諸位大人也不願意再聽千金公主說一遍。”


    “千金公主”這四個字本就是禁忌,被他們堂而皇之的喊出來,像是把代北被屠城的慘狀再次擺到了眾人眼前。


    顧長堪疾步上前,要將溫孤絳都拿下,江寧飛身上前,拔出裴旻劍對著顧長堪咧嘴一笑,“不好意思,她是我的任務。”


    顧哲安慢慢走上丹墀,楊太後身後的侍衛拔劍對準他,楊太後端起玉盞抿了一口,隨即擲杯堂下,“給哀家拿下他們。”


    刀劍拔出的聲音此起彼伏,卻沒有一個兵進來,謝鬆照咽下橘子,起身欠身道:“諸位,不好意思了,今日宮城,是在下的主場。諸位請吧。”


    溫孤絳都毫不留情的將刀送了兩分進去,皮肉翻開,鮮血直流,楊夫人大喊,“走,去宮牆!”


    “看來我來得正是時候。”顧明朝言笑晏晏的站在殿門口,“道已清好,諸位,請。”說著側身讓出位置。


    離他近的朝臣直接拔劍朝他砍去,尤達閃身上前,將劍插進那人的心口。


    顧明朝望著楊太後笑道:“無謂的掙紮好像過年時廚房裏待宰的羔羊。”


    謝鬆照微微欠身道:“太後娘娘,請罷。”


    溫孤絳都看著手足無措的顧雨垣,吩咐驚鵲,“把顧雨垣帶上。”


    顧雨垣站在顧長堪身邊,驚鵲過去,絕對就是羊入虎口,江寧橫劍攔住驚鵲,有禮的對著顧長堪頷首,“麻煩把世子交給在下。”


    顧長堪氣得火星子直冒,“放屁!做你的春秋大夢!”


    江寧等他說完,不再多話,抬劍一挑,差點削了顧長堪的發冠,顧長堪側身踹開江寧的劍,江寧不閃不躲,借力使力將顧長堪甩開,自己上前抱走了顧雨垣,交給驚鵲。


    溫孤絳都看著這邊已經得手,扣著楊夫人的手往殿中走,“都給我讓開,不然,我可不知道她會怎麽樣!”


    江寧側身道:“諸位夫人,請。”


    命婦們不情不願的挪腳,顧哲安和楊太後相持不下,楊太後看著丹墀下的謝鬆照,“到底還是哀家低估了你。”


    謝鬆照迴頭,“陶成,你和竇大人一並留在這裏,可一定要照顧好太後娘娘。”


    楊太後看著自己的手掌,“宮城一開,則勢如破竹。哀家輸了。”


    謝鬆照並不搭話,他轉身帶著歸鴻往宮牆趕。


    楊太後眼裏精光依舊,看向坐著的竇思源,“右卿大人,你覺得,他們會這麽順利嗎?”


    “自然不會。太後娘娘把心腹都派去城外打仗了,所以這裏,咱們拆這麽好得手。”竇思源終於喝完了一壺茶,端著茶盞起身坐到謝鬆照的位子上續茶。


    楊太後撫掌大笑,“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領風騷數百年啊。”


    竇思源放下茶盞,歎了口氣,“隻是可惜得很。”


    楊太後斜倚著鳳座,支著額角問,“什麽可惜?”


    竇思源笑道:“可惜你的禁軍要枉送了性命。滏陽來的兵,都是精銳。禁軍常年在宮裏,疲軟得很,哪裏會是身經百戰的滏陽將士的對手,可不就是可惜了一腔熱血嗎?”


    楊太後臉色微微發白,竇思源閑適地品茶,顧哲安隻是站在她麵前,像是木雕。


    狹窄的宮牆上站滿了人,溫孤絳都挾持命婦站在一邊,朝臣和顧長堪在一邊。


    顧長堪極力忍著怒火,“溫孤絳都,你鬧夠了沒有?鬧夠了就迴來,有本王在,沒有人敢對你做什麽。”


    宮牆下世家的府兵張弓拉箭,可無奈宮牆最外麵的是世家命婦之中他們的主母。


    顧明朝笑道:“諸位大人,識時務者為俊傑,下麵的府兵,還是撤了吧。”


    世家朝臣的臉色宛如鍋底般黑,“顧明朝在你身為我朝新君,卻投降他國,甘願做個亡國君!你……顧氏祖宗的臉麵都要被你丟完了!”


    正巧趕來的謝鬆照聽到了這番話,頓時怒氣衝天。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與君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槐序之辰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槐序之辰並收藏與君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