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使臣是早年就跟隨顧長堪的,也沒有被他嚇到,“王爺,這恭明王縱然再怎麽樣,那也不能這麽這樣對他啊,這麽個場麵,講的還是咱們的陳國,和您的臉麵……”


    顧長堪伸出食指在他麵前搖了搖,“本王心裏有數,你不必再說。”


    使臣還要辯解,葉混拽著他袖子往後一扯,“大人,你今日出門是不是忘了正衣冠?”


    使臣果然慌了神,“哪裏哪裏?這迴丟臉丟大發了!”


    顧長堪看這葉混挑了下眉,打馬往前走了。


    葉混給他拉了拉衣裳,“無傷大雅無傷大雅,隻是大人莫再往人前湊,免得人瞧見想到大人你和之前不一樣,這才是真的丟臉了。”


    使臣縮了縮腳,站到了後麵。


    葉混鬆了口氣,又掛著笑臉走到前麵去了。


    謝鬆照整理了下衣襟,“明朝,這路你熟嗎?”


    顧明朝側著身子道:“不熟,學生一直都在母後膝下盡孝。”


    這話是謝鬆照教過他的暗號,這裏的事是真的嗎?是,但是這裏不好施展。


    謝鬆照看著前麵的顧長堪,“王爺近來如何?”


    顧明朝拱手道:“勞先生掛懷,學生一切安好。”


    謝鬆照側目而視,顯然不滿意他的迴答,這話顧明朝沒有說實話,顧明朝卻不看他,直直地望著前麵。


    謝鬆照聽著風裏的鈴鐺聲,輕聲道:“紅牆綠瓦,倒是頗有小橋人家的感覺。”


    顧長堪迴頭笑道:“侯爺這眼睛恐怕不太好,看久了燕都的市井繁華,看我臨淄皇宮的大氣磅礴居然看出了江南的感覺?”


    顧明朝臉色憋得有些紅,他習慣性的想要維護謝鬆照,謝鬆照卻笑著拱手道:“王爺此話差矣,燕都可不是的市井繁華,那是天下往來的商都,臨淄蒼涼怎麽就成了大氣磅礴?”


    謝鬆照這話一點都沒有錯,臨淄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蒼涼,像是遲暮的老人。再不複春秋時的天下經商之所。


    顧長堪素來不能在口舌之爭上取勝,偏頭看著身後的使臣,指望著他們出聲,可主弱客強之下,隨從又怎能硬氣。


    顧明朝低下頭,掩飾著臉上淺淺的笑。


    顧長堪氣得翻了個白眼,把最後的希望寄托到楊太後身上,期望楊太後能扳迴一局。


    周國燕都,甘泉宮。


    承德帝側臥著睨著祁疏螢,“朕,無病無痛,你要讓人侍疾?是何居心?”


    祁疏螢不卑不亢,像是腰間掛著的龜鈕給了她底氣,“臣媳隻是為父皇著想,父皇年事已高,身邊若是沒有人時時著想照顧,便是臣媳的錯,大周以孝治天下,皇家更要以身作則。”


    承德帝抓著身邊的東西就要砸下去,祁疏螢像是看出了他的意圖,將鳳印雙手捧著,“陛下,臣媳奉的是母後並太子殿下的旨令,也是周國百姓對您的擔憂而來,還請父皇成全殿下和兒媳的一片孝心!”


    承德目光呆滯地看著鳳印,“治容……”


    他突然想不起來謝治容現在的模樣了,他覺得這些年的時光都是荒謬的、虛無縹緲的,好像一眨眼就能迴到初見。


    祁疏螢低著頭捧著鳳印,沒有看到承德帝臉上的恍惚,承德帝慢慢站起來,拿過去鳳印,“三十年如一夢,都老了。”


    祁疏螢看多了話折子,對這種話向來嗤之以鼻,男人通常都想靠兩句話騙得女子為他們嘔心瀝血。


    承德帝鬆開鳳印,鳳印跌落迴祁疏螢手中,“朕老了,這些年朕也乏了,你去給朕傳旨,召德妃過來陪朕下棋吧,聊此殘生……”


    祁疏螢正求不得這事呢,聞聲就應下來,“是,兒媳告退,請父皇歇息罷。”


    繡戶扶著祁疏螢邁步出了甘泉宮,祁疏螢迴望著這座了無生機的宮殿,輕聲道:“去,傳旨。”


    繡戶扶著她慢慢往前走,低聲道:“娘娘,德妃召過來,恐非善事。”


    祁疏螢拍了拍她的手安撫她,“我就怕不能把他們湊一起,我正想著如何解決他們……”


    繡戶聽她的話戛然而止,不由得側頭看她,祁疏螢電光火石之間突然念出來個名字,“溫南棲……”


    繡戶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娘娘,這和溫伯爺有何關係?”


    祁疏螢急促的拍了兩下她的手,“快,傳步輦,我要去正陽宮。”


    祁疏螢急急忙忙跨進正陽宮時正逢皇後吃了藥睡下了,琴羽雙目無神的坐在窗下繡花,莊殊未拿著本書在一旁打盹兒。


    祁疏螢站在屏風邊輕聲道:“琴羽姑姑。”


    莊殊未驚醒,起身萬福,“祁良娣安好。”


    祁疏螢虛扶了她一把,“妹妹不必多禮,連日侍疾辛苦了,下去歇息罷。”


    莊殊未知道這是有事要商量,又福了下身,“是,妾告退。”


    祁疏螢伸手道:“琴羽姑姑,坐。我有些話要同你交代。”


    琴羽眼下烏青,聞言頷首道:“祁良娣請講。”


    祁疏螢微微前傾身子,“姑姑可知道德妃娘娘的生平?”


    琴羽抬眼看了她一眼,“祁良娣是在懷疑德妃娘娘?”


    祁疏螢笑了下,“哪裏能,隻是陛下突然要召見德妃娘娘侍疾,我有些疑惑,算來德妃娘娘之前也不算聖眷濃,怎麽現在突然……故而有此一問。還請姑姑為我解疑答惑。”


    琴羽搖頭,“婢子也不太清楚德妃娘娘,隻知道德妃娘娘是雲尚書的妹妹,而雲尚書早年是陛下的伴讀,算來是親信。但是德妃娘娘二十年前喪了一子一女後……德妃娘娘便不再往陛下跟前去了。”


    祁疏螢頷首,“姑姑,德妃娘娘的子女是因何夭折的,您還記得嗎?”


    琴羽歎氣,“都是陛下的手筆,不必多問……”


    自從謝皇後久病在床,琴羽也懈怠了,不再將宮裏的事放在心上,不再去過問了,連現在祁疏螢主動找到她問,她都提不起精神來。


    祁疏螢皺眉,“琴羽姑姑,母後病重至此,你就沒有想過是為什麽?你就沒有想過去查驗一番?偌大個正陽宮,卻沒有一個願意上心的人?母後平日帶你可不薄!”


    琴羽眼淚突然滾出來,聲音嘶啞,“祁良娣,你以為婢子不懷疑嗎?婢子不憂心嗎……”頓了頓,哽咽道,“娘娘她,是自願染疾的,她故意避開了我……等我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沉屙難愈……長公主,我日日侍奉在側,居然不如長公主……不如她偶然來一次……”


    祁疏螢抓住重點,“長公主?”


    琴羽哭得頭昏腦脹,“是,長公主,她為了溫伯爺來向娘娘求情,說願意替娘娘救出這個下毒的人,可惜娘娘……拒絕了……啊……”


    祁疏螢起身坐到她旁邊,給她拍著背順氣,“姑姑,長公主可還說過什麽?”


    琴羽搖頭,“沒有了……”


    祁疏螢沉吟不語,她方才正有拉長公主如局的意思,現在正好。真是瞌睡了就有枕頭。


    謝皇後被琴羽的哭聲給吵醒了,“怎麽了……”


    祁疏螢連忙起身過去,“母後,您醒了?”


    謝皇後恍惚道:“琴羽……因何事悲泣?”


    祁疏螢拉著她的手道:“母後聽錯啦,琴羽姑姑沒有哭,隻是妾方才跟琴羽姑姑說起小時候的調皮事,常常被爹娘教訓,姑姑憐我罷了。”


    謝皇後精神不濟,眼皮沉重的耷拉著,“如此便好……你,你……”


    正說著,突然就睡過去了。


    祁疏螢將她手放進薄褥子裏,迴頭看了眼還捂著在哭的琴羽,在心裏歎了口氣,正陽宮的精氣神都在謝皇後一人身上了,她一人倒下,正陽宮上下就像沒有骨頭。


    陳國,臨淄,慈盈宮。


    顧明朝覺得他每次看到楊太後,都像是在慈盈宮,她像是一直就這麽端坐上方。


    謝鬆照拱手道:“一別多年,太後娘娘安好?”


    楊太後頷首,“甚好,身體康健,平日裏尚能在禦花園裏踱步。哀家聽說謝侯爺近來身子不大爽利,你這麽年輕,可要當心呀。”


    謝鬆照笑著道:“多謝太後娘娘掛懷,謝某身子尚可,聽聞娘娘身體康健,謝某深敢此乃陳國之福,陳國百姓之幸。”


    楊太後微微笑著,眼角泛著兩條皺紋,“侯爺說到這個,哀家就深感遺憾,武寧公在周國,那可是勞苦功高,功在千秋的,隻可惜英年早逝,令哀家……狐悲啊!”


    果不其然,謝鬆照臉上笑意淡了些,顧明朝臉上的笑不達眼底,顧長堪輕輕的接話,意在找迴場子,“本王啊,也有這感覺。每每讀詩,讀到‘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就常常望西泣涕。”


    謝鬆照臉上的笑意徹底消失,顧明朝眼神鋒利得都快收不住了。


    謝鬆照正了正衣冠,拱手道:“楊太後,不知您聽到這話是何感受,但若是謝某,那就深感汗顏了。”


    顧長堪接到楊太後甩來的眼神還不解得歪了下頭。


    謝鬆照諷刺道:“不知道攝政王貴庚幾何?念過什麽書?可知道‘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是何意?可明白‘元白情誼’不可褻瀆?還知道武寧公與攝政王的區別嗎?謝某隻怕這話說出去,陳國讀書人臉麵要丟盡了。”


    顧長堪左右的看了看周圍人的臉,明白這是自己說錯話了,好在他臉皮厚,還準備要說兩句,楊太後卻搶先開口,生怕他再說什麽驚天動地的話出來。


    楊太後讓念一給謝鬆照端了盞茶去,想緩和一下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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