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說什麽?”


    婢子抖得更厲害了,小皇帝不耐煩道:“敢戲耍朕,朕要殺你。”


    婢子連連磕頭,將額頭皮都磕破了,啜泣道:“陛下,婢子,婢子是奉安義公主之命前來的!”


    小皇帝不屑道:“一個爹不疼娘不愛的怪物,朕不需要她!”


    婢子又磕了幾個頭,道:“陛下,安義公主是攝政王的女兒,王爺雖然不喜歡她,卻也封她為公主了。王妃是很喜歡公主的!”


    小皇帝不過八歲,聽不懂言外之意,起身跑過來道:“區區一個賤妾之女,安敢竊取公主之名。給朕滾出去!”


    婢子驚愕抬頭,看著小皇帝百般不解,這話照著說,怎麽還能出錯了呢。


    話沒有錯,可惜的是她是在對牛彈琴。


    安義聽著婢子的迴話,陷入了沉思,這個小皇帝也太不中用了。


    正要吩咐兩句話,就有太監傳唱,“太後駕到——”


    婢子連滾帶爬躲到屏風後,拚命往外爬。


    安義慢慢踱步上前,跪下道:“妾見過太後娘娘。”


    楊太後坐下也不用茶,隻道:“顧安義,哀家讓你迴宮,你知道是什麽意思嗎?”


    安義道:“妾以為是陛下之命,原來是太後娘娘懿旨。”


    楊太後冷笑道:“這一套,哀家當年做皇後時,見過不少。”


    安義道:“妾,不明白娘娘說的是什麽。”


    太後道:“哀家會將你禁足,哀家不殺你,是因為你的那個瘋子爹。”


    安義微微笑道:“可父王不殺我,卻是因為王妃。我願意進宮,可不是進來看娘娘您的臉色的。”


    太後憐憫的看著她,道:“哪你就祈願她能救你出生天。將她臉上簾子撤了,皇家的公主,這像什麽樣?”


    安義身子往後一仰,她終究還是太高估了溫孤絳都的影響力,太後和顧長堪的利益牽扯遠遠高於顧長堪對溫孤絳都的感情,無論怎麽看,她這個溫孤絳都所喜歡的女兒,根本不值一提。


    太監粗魯的扯開她臉上的雲絹,太後撇了她一眼,道:“人貴在自知之明。”


    安義摸著自己凹凸不平的臉,飄忽的思緒終於落迴實處,終於看到了自己的真實處境,進宮沒有任何用,溫孤絳都出不了攝政王府,甚至於舒窈院都難以踏出,所有的情愛都隻是顧長堪的戲折子。


    南國,永寧宮。


    君平吞了吞口水道:“我,我把娘娘給我的婢子,都留在了燕都的驛館。”


    蕭皇後頷首道:“你就這點事?黑白無常都來了,別讓他們久等。”


    君平終於感到了自己的愚蠢,謝鬆照找到她要合作,說的都是實話,但這前提是,她手上要有實權,再正當的理由,在決定生死的力量麵前,都是虛無。


    梁菱歸道:“姐姐,別管我,你快走!”


    落暉笑道:“梁美人,您這是話本子看多了,不是什麽時候喊一聲‘別管,快走’就能走得掉。”


    禦林軍首領突然甲胄齊全的走進來,抱拳道:“娘娘,臣搜查了宮城裏所有角落,沒有搜到人,隻有包袱。”


    手下將包袱拆開呈上,落暉撚起來看了看,道:“娘娘,這就是一個死局,有人要借娘娘的手殺人。”


    蕭皇後睨了君平一眼,道:“梁迢,聽到了嗎?”


    君平吐了口氣,身子矮下去了些,道:“周國皇宮裏的辛密,我們沒有人知曉。”


    蕭皇後將湯婆子遞給落暉,道:“行了,沒用的東西。”


    君平猛然抬頭,要撲上去,聲嘶力竭的吼道:“我說了,我不知道,這麽短的時間裏,我根本接觸不到核心!”


    落暉道:“公主,不是誰都會拜在你的石榴裙下,謝鬆照這個人,表麵無害,甚至是比你那位夫君更簡單,可是他的雍昭侯府,一個人都插不進去。”


    落暉手指撫過婢子捧著的銀盤,上麵蓋著層白布,輕輕揭開,君平尚未看清,落暉又蓋了迴去,道:“帶出去,不能髒了娘娘的地方。”


    蕭皇後坐在鳳座上,不斷咳嗽。


    落暉一下一下的給她順氣,聲音酸澀道:“娘娘,您這是何苦?”


    蕭皇後道:“山河之重,都落在本宮肩上了。”


    落暉道:“娘娘,陛下所求,不過就是與您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南國也沒有到窮途末路的時候,您就放寬心,先……”


    蕭皇後看著她,落暉剩下的話卡在喉嚨上,哽得心疼,眼眶酸得刺痛。


    蕭皇後看著窗口的紅梅殘枝,道:“落暉,本宮十六歲嫁給南風,從未有過猜忌質疑,他確實做到了他承諾的,但是,本宮卻負了誓言……”


    落暉捧著涼了些的銀耳湯道:“娘娘不必自責,陛下……不會怨您的。”


    蕭皇後笑道:“他,他就是個癡人。想來我棄他而去,他定然不會怨我的,他生怕我不入夢……”


    落暉手抖,銀耳湯盡數灑在衣裙上,帶著哭腔道:“娘娘,您在說什麽呀?”


    蕭皇後氣息漸漸弱下去,輕輕道:“本宮,這一生,得長輩愛護,晚輩尊敬。夫君獨寵,婆母憐惜。又生來就是郡主,過了旁人求不來的美滿人生……”


    可她眼角落下的淚珠,昭示著她內心的不甘,說不清是牽掛她的大業還是她身後都南帝。


    她蕭枝意生而為棋,終於在眾多執棋人手裏殺出一條血路,代價是故人迴歸山河,往事沉入歲月。


    一心隱居的夫君為了她,登上帝位,實現了蕭家盡忠的目標。他們一起大刀闊斧改革,一起謀劃,一起將朝廷毒瘤連根拔起,勉勉強強將南國維持住大國的局麵。


    現在她還是要撐不住了,恍惚看到了南帝。


    “枝意!”


    蕭枝意難得聽到南帝吼她,疾言厲色的南帝,那是很多年前蕭枝意看到過,在他們結為連理之前,當朝狀元郎求娶,那時的梁南風當朝就跟人吵起來了。


    蕭枝意微微笑道:“南風知我意……”


    南帝抓著她的手,力氣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手,但是她卻沒有任何感受,還是微微笑著。


    南帝看著她看著虛空笑,眼淚突然就砸在床榻上了,上好的白狐裘瞬間失去色彩。


    蕭枝意道:“我,我還記得,我對你一見鍾情,可惜你,你不喜歡朝堂,隻想隱居……”


    南帝道:“胡說,我喜歡,你喜歡的我都喜歡……”


    蕭枝意道:“這些年,委屈你了……以後,還要你多費心……太子,難堪大任……有心,但是沒有能力……”


    南帝摸著她的鬢發道:“枝意,我喜歡跟你一起接受百官朝拜,我,我不喜歡一個人……這些年你冷落了我,以後,以後還要嗎……”


    蕭枝意手在空中摸索,南帝連忙去拉她的手,道:“我在,我在!”


    這便是堂堂的仁孝皇帝,朝臣敬畏,百姓愛戴,卻從來不是他自己梁南風。世人隻知仁孝皇帝,不知梁南風。


    旁人眼裏他的一生美滿,皇後母家沒有仗著自己的從龍之功而作幺蛾子,反而一心盡忠。


    這些年他背負了讓南國中興的使命,說不清願意還是不願,但久在朝局,就理解了。


    蕭枝意的眼睛逐漸沒有了光,氣息更加弱,最後就和睡著了一般,任憑南帝怎麽喊,她都再也不迴話了。


    謝鬆照接到消息已經是兩日後了,百帛上書紅字,南國仁孝皇後蕭氏,承德十一年春四月十八日,在南國永寧宮薨逝。


    謝鬆照捏著山根道:“局勢再次突變,蕭枝意薨逝了。”


    顧明朝道:“前些日子不還說,她又給南帝納了個妃子嗎?還以雷霆手段處理了馬氏一族。這……”


    謝鬆照道:“她這當是神思不屬,虧損太多,油盡燈枯了。她這一生,當得起仁孝二字。”


    顧明朝道:“她費盡心血,南國卻還是山河飄搖。”


    謝鬆照歎氣道:“兔死狐悲,物傷其類,我看著她,也想到了大周境裏奔走的忠臣們,我們隻是占了個便宜,有個有誌向又有能力的太子。”


    顧明朝沉默了會兒,又道:“咱們快要到桂陽了。”


    謝鬆照道:“桂陽此行,兇吉不定,你要早做打算。”


    顧明朝道:“我知道,早早就派人進去了,一定不會讓你上前。”


    謝鬆照歎氣道:“你自己呢?”歎了口氣又道,“顧明朝,你還沒有加冠,你怎麽就不能先考慮一下自己?”


    顧明朝疑惑道:“先考慮自己和加冠之間有什麽幹係?”


    謝鬆照道:“我還要給你加冠,你保護好自己。別仗著自己年紀輕輕就不把自己當迴事。”


    顧明朝頷首笑道:“記住了,你下次說話別說一句跳一句,我聽不明白。”


    謝鬆照微微笑道:“顧明朝哇……”


    此去桂陽,他們已經感覺到了危艱難險阻。


    可是這世間的人都是做不了自己的主的,當他們從一個漩渦中掙脫出來後,又會被迫跳進另一個圈套裏,非他所願,實是身不由己。艱難求生不隻貧苦百姓,還有皇權之下的苦苦求生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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