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唔……”


    顧明朝矮身蹲下,用扇子支著下巴,輕聲道:“這事情你出了多少力?譚冠誤是你拉進來的?鍾晚是你要解決的,這跟我們有什麽關係?怎麽能算是出力了?”


    向玉雙手被長晝反扣,跪在地上,臉被初熏扳著,一層一層的濕紙往臉上加蓋著,她拚命仰著臉想要空氣。她從未見過一言不合就動手的,曾經的對手哪怕是彎子繞到踏秋河都不會動手的,謝鬆照再直接也不過是安插了人監視她,這個顧明朝……居然玩起了新官上任三把火這套!


    顧明朝拿出鎮紙寫起來,漫不經心道:“起碼,你得告訴我,鍾晚當時接近我是否有你的授意。”


    紙張突然被揭開,大口大口的空氣湧進嘴裏,向玉連忙梗著脖子點頭。


    “你當時用完也想殺我,對嗎?”


    向玉拿不準意思,不敢直接承認。


    顧明朝嗤笑:“不願意說那就繼續。”


    向玉趕忙道:“是!你當時是死棋,用完一次斷沒有再用的機會!”


    顧明朝轉頭看著她,吐出最關鍵的問題:“誰下了這一盤棋?”


    向玉愴然一笑道:“顧明朝,你殺了我吧。我說不了。”


    顧明朝道:“莫非你還有什麽要緊的人在幕後之人手上?”


    向玉跪直了身子,道:“顧明朝,人生在世,必有軟肋。清流在意風骨,內閣在意國本,翰林在意史書,將軍在意疆土,女子被禁錮內院,她們能在意的莫過於親人,朋友。顧明朝,難道你就沒有?難道你心裏就沒有想要的?那也是你的軟肋!”


    顧明朝手中的筆停在紙上,暈染出濃墨重彩的月亮。


    他迅速調整思路,不為所動,冷漠道:“既然不知道幕後主使,那你總知道別的,比如和你對接的是誰,你從什麽地方得到消息,又是跟誰合謀。這些總要說出來,咱們才能安安心心交朋友。”


    鎮紙擺在她麵前,顧明朝補充道:“你也可以選擇寫下來,這樣就不是你說的了。”


    向玉思路飛快轉著,什麽可以舍棄,舍棄之後她不會被舍棄,方方麵麵都牽連著這局棋盤,或許那人自顧不暇,也就沒有發現是她呢……不,不行。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心存僥幸。


    她提著筆遲遲不能落下,她曾以為謝鬆照胸無城府,沒想到此人布局從不計較眼前得失。她當初有多得意進了侯府,現在就有多想給自己兩耳刮子。


    顧明朝敲了敲桌子,不耐煩道:“既然做不了選擇,那我就替你做。你就證明一下你的軟肋有多重要吧。”


    向玉終於落下一個名字。


    殷別塵。


    顧明朝拿著扇子慢慢在手裏轉,腦袋裏飛快合計著這個名字的真實性。


    向玉淚流不止啜泣道:“這是我知道的最有價值的棋子了。他一出手,承德帝就直接廢了,你就該知道,這人不簡單!”


    顧明朝道:“殷閣老,你們能拿什麽說動他?”


    向玉道:“不是說動,是有所求。求心裏的道,不惜代價。”


    顧明朝抽走紙道:“繼續寫,把你知道的,都寫了。人不可貌相這一點,我在你身上已經認識到了。”


    向玉再不肯提筆,她企圖討價還價:“顧明朝,做人留一線,我寫完了我就沒有用了,你們以後也不能得到更多消息!”


    顧明朝笑道:“不要緊,你對他們沒用了,咱們世子爺大方得很,一定會養著你,絕不會讓你流落街頭。”


    向玉道:“他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迴來,我不想跟你談,等他迴來我要跟他談!你說我這不是合作的態度,難道你就是嗎?”


    顧明朝認真的點頭道:“我對你還不夠好嗎?他是解語花,這個我確實不行。但是衣食住行,那一樣短了你的?”


    向玉語塞,顧明朝陡然把她頭按在紙上,道:“別以為你跟在市集上買菜一樣,還能討價還價,給我寫。既然你覺得我對你不好,為了讓你以後可以跟咱們世子爺告狀……那你今天不寫,就沒飯吃,也別誰,冰也別供了。”


    向玉把筆一摔,道:“顧明朝!汝乃卑賤質子,焉敢如此行事,豈非壞了世子的名聲?!”


    顧明朝道:“向玉,別狗拿耗子多管閑事的。還有,你記住,在我這裏,沒有價值就是廢物,隨時與生與死。你可以選擇帶著秘密下地獄。”


    向玉拔高聲音吼道:“我不是侯府的人!不是你的屬下,你不能隨意殺我!”


    顧明朝從袖子裏取出張薄薄的紙來,忍不住笑道:“向玉,你的賣身契,在這裏。你猜,我是怎麽把這個拿到手的?我沒花一個銅板。”


    向玉麵如死灰,這是她為了讓鍾晚死心塌地交給他的,後來一直沒找到。她不由得感到一陣絕望,謝鬆照放任她,是早就拿住了她的退路。


    顧明朝把它收起來道:“這我可要好好保存,畢竟這可是鍾兄臨死前交與我的。你說,他那麽在意你,為什麽不毀了它呢?”


    向玉知道這是低級的離間計,可是人就是這麽奇怪,明明知道是計,還是忍不住懷疑,哪怕萬分之一。


    向玉倒在地上不住的咳。顧明朝施施然的捏著扇子走了。


    瓦塔。


    “鬆照!”池瞻從城樓上奔下來,不住的大喊。


    謝鬆照勒馬,翻身下馬道:“瞻叔,我爹呢?”


    池瞻攥著他的手道:“在太守府裏,你瘦了啊,唉,這日夜兼程的……”


    謝鬆照拱手道:“我不關事的,瞻叔,我先過去看我爹。”


    “好。”


    謝鬆照下馬時太急差點磕到台階,把馬鞭扔給門房,連忙往裏麵竄。


    “爹!”


    謝衡半躺著看著窗外,看到他微微紅了眼,斥責道:“風風火火的,像什麽樣。”


    謝鬆照撲開門進來,跪在塌邊道:“爹,孩兒來遲了。”


    謝衡哪怕是在病中,聲音也是中氣十足,可謝鬆照聽著總有強撐著的意思,眼睛裏全是酸意。


    謝衡道:“我死後不要再追究是誰的責任。”


    謝鬆照震驚道:“為什麽?!”


    謝衡:“將軍死戰,不為什麽。”


    謝鬆照拽著塌邊的被子,哽咽難言,頭抵在謝衡手邊。


    謝衡輕聲道:“我為國為民而死,哪怕其中有陰謀,我也算死得其所了。”


    “爹,你是將軍,馬革裹屍還是應該的,可你是我爹,我……我……”


    謝衡撫著他頭頂道:“退之,我知道我這樣說很愚忠,但是一將功成萬骨枯,總要有人做這森森白骨…才能鋪就一條成王之路。”


    謝鬆照輕輕搖頭,他不接受,也不願意。


    謝衡道:“退之啊,我從不擔憂自己身歸何處,我隻擔心山河有難。鬆照退之,我能給你的,對你最好的祝福都在你的名字裏了。”


    謝鬆照哭得腦瓜子嗡嗡的,他猛然抬頭道:“爹,咱們致仕吧,堂兄他也頗有才幹!假以時日定……定能成就一番事業。”


    謝衡搖頭道:“退之,我擔心的從來都不是朝臣傾軋,權利角逐。我叫你來是擔心你不明國家大義,隻想著安身立命,未曾想過謝家人為何要出仕。”


    謝鬆照道:“你在,我慢慢想,想不明白就一直想,你在就可以了。”


    謝衡拍著他肩膀道:“退之,你姑姑她在深宮裏磋磨了二十多年了,我知道她早就沒有了當年的心性,也失了謝家最重的風骨,但這不怪她,我們都不怪她。我們都在等小容兒迴家。退之,別怨她,她,教了個好主君,以後,你們的路會寬敞很多。倘若有什麽她做的不對……你別跟她計較。”


    謝鬆照悶聲道:“我知道。”


    謝衡看著窗外,手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拍著謝鬆照背,突然問:“我院子裏的枇杷樹怎麽樣了?”


    謝鬆照像抓住救命稻草般道:“很好,很好的,你要迴去看它!不然娘會不開心!”


    謝衡輕聲道:“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謝鬆照眼淚又湧出來,低聲喊道:“爹……”


    謝衡道:“好在你也長大了,我也沒什麽好牽掛的了。隻可惜沒看到兒孫滿堂的樣子。”


    謝鬆照剛要說話,謝衡又道:“無妨了……老林替我看看,以後下來跟我說……”


    承德十年太陰曆六月十八日,征西侯謝衡薨,遺言喪事一切從簡,葬西北將士陵,其子謝鬆照扶靈北上。


    燕都。


    “卿等此去,定要先拜訪征西侯。”太子坐在轎內囑咐。


    孔博衍道:“微臣二人乃是天使,正當替朝廷慰問將士,殿下放心,微臣定不負所托。”


    季青臨道:“殿下,微臣……”


    “瓦塔訃告!”驛使的馬蹄踏碎僅有的祥和,喊聲讓眾人如墜冰窖。


    “何事還不下馬稟報太子殿下!”季青臨當機立斷策馬追上大喊。


    驛使調轉馬頭,滾落的馬,將訃告呈上。


    在這豔陽天裏,太子手指僵硬,拆了好一會兒才取出來。


    承德十年太陰曆六月十八日,征西侯薨,遺言喪事一切從簡,葬西北將士陵,由征西侯世子扶靈北上。請陛下示下喪葬事宜!前者所請亦請朱批速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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