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留大帳。


    林帥看看戰報,又看看輿圖,頭發都要愁沒了,若非勢均力敵焉能長久相持不下。


    陳國表麵亂,朝中派係爭鬥不休,但在危及國朝之時誰敢胡言亂語馬上就是血濺當場;再亂,臨淄還有個說一不二的攝政王,他向來重視邊疆,就是削宮裏衣食,減宗親俸祿也絕不會短了軍糧,缺了軍衣。


    而反觀大周雖說表麵安寧,各司其職,但實則分權極大,承德帝近來平平作妖,太子雖有才但終究勢頭稍弱。王峰來去如過自家門前,下一個入燕都請罪的就是他林浥塵!他們湊一起打川牌嗎?


    “大帥,程匪沒事了,就是體力不支。”羅定掀開簾子進來。


    林浥塵皺著眉頭擺手:“好,我知道了,晚些時候叫人再送些補藥過去。”


    羅定坐在他旁邊問:“大帥,為什麽不讓程匪跟我一起?他平時不都是我的參謀嗎?”


    林浥塵道:“是搭檔啊,你在壺口截斷,再順便跟陳國來的援軍幹一架,他去五原痛打落水狗。”


    羅定折服在他吊兒郎當的語調裏,半晌無話。


    林浥塵道:“去把各營主將都叫過來,我交待點事兒。”


    羅定剛剛走了兩步又折迴來,道:“你要去燕都?”


    林浥塵無力的頷首。


    羅定一拍案幾唾沫飛出:“去幹嘛?又去當孫子?!不就走脫了個王峰?而且,時間根本不夠我們從陳留趕過去封鎖五原!”


    林浥塵雙手一攤,無奈道:“承德帝知道嗎?”


    “別罵了,我給你分析分析。王峰以前受李無蟬調派,看不出光亮,如今不同了,南郡扣押了李無蟬,與陳留直接對陣的就隻有王峰了。”


    羅定驚道:“他無功而返還折損了許多兵將,臨淄不給他喝一壺?”


    林浥塵把茶葉吐了,道:“廢話,在如此險境裏帶迴來的都是精銳之師,而且你看看這真的是無功而返嗎?這一場無論怎麽看都是陳國占了上風。”端著粗茶頭一次覺得難以下咽,“那個攝政王也不是承德帝,他隻會明貶暗升。李無蟬越長時間呆在咱們境內,就會和七年前送來的質子一樣……被陳國拋棄。”


    羅定道:“七年前陳國主帥一敗,送出質子;七年後亂我境,扣下來了主帥李無蟬……但還有個王峰!他奶奶的!”


    林浥塵指著輿圖上的燕都說:“若是……太子不能盡早主政,則陳留防線有難。燕都越亂,權利就越分散,武將在邊關賣命就不值錢,沒人管咱們的犧牲。”


    羅定沉默起身行禮,出去喊各營主將來中軍聽令。


    “大帥,不迴去能怎樣?”


    林浥塵還沒說話,程匪先道:“必須要迴去,不僅僅隻為了‘請罪’,還有……燕都很快就要變天了……”


    中軍帳裏都是心腹,倒不怕有細作,程匪繼續道:“無論是南國公主入都,還是正在進行的春闈,都讓燕都熱鬧無比,而承德帝本就是無根之木,堅持不久。但,讓他如何禪位才是重中之重。”


    林浥塵心裏盤算著這大逆不道的話,策馬入燕都了。


    望江南。


    謝鬆照看著一群閑出鳥來的家夥來給他選衣裳,一個頭兩個大,非說他挑的竹綠色袍子不好看,天天看他穿蒼綠的袍子眼睛都給他們看傷了。


    “深院竹綠齊抽筍,古木蛇青自脫鱗。”


    “念什麽酸不拉幾的詩,去把這個雲水藍直裰換上。”顧明朝扔過衣裳來剛好蓋在他頭上,隨口就把上次的話懟迴去。


    謝鬆照剛剛換好出來又被江寧扔了件暗玉紫的衫子來,順帶一句話,“不好看,去換。”


    任惱任怨換好了,竇思源又甩來一件群青色的袍子,這不是青色,是十分鮮亮的藍色。


    謝鬆照道:“咱們是去看狀元打馬遊街,又不是去比美。能不換了麽?”


    顧明朝道:“世子今年二十有一了,該考慮一下婚嫁了。如今這麽好的機會,萬一就有人看上你了呢?”


    謝鬆照試圖講道理:“他們那是榜下捉婿,我湊什麽熱鬧?”


    江寧道:“對啊,湊熱鬧,說不準就能被招去了。”


    謝鬆照噎了下,道:“現在一堆婚事沒辦,我不急。”


    三人異口同聲道:“我們急。”


    顧明朝道:“萬一又來個什麽和親公主,鐵定落到你頭上來。”


    竇思源道:“就是!”


    折騰了一個多時辰,幾人終於出門了,結果謝鬆照腦子就像是被門夾了,他居然帶上來向玉。


    看得幾個人眼睛都直了,這……你娶不到媳婦也是有理的,不是愛到深處,誰願意嫁個一身風流債的。一齊歎氣甩袖就走了。


    向玉戰戰兢兢的跟在他身後,剛鼓起勇氣要跟他說句話,一個侍衛過來就把人喊走了,一句話都沒留下。不遠處的三人又是歎氣。


    “殿下有何吩咐?”謝鬆照鑽進馬車。


    太子差點被他這一身棠梨色的袍子閃瞎了眼,謝鬆照笑道:“這是明朝選的,非說要給我換換口味。”


    太子笑著打趣道:“不知道的還以為表哥才是今日的狀元郎呢。”


    謝鬆照道:“哈哈,他個小屁孩,就是想讓我趕緊找個媳婦,哎,瞎操心。”


    太子抿了口茶道:“待過些時日再請母後替你看看吧。”


    謝鬆照道:“不必如此麻煩,待臣父入都,去尋個合適的人家提親不遲。”


    太子讓人把婢子帶上來,道:“這是明鏡。”


    謝鬆照道:“謝殿下。”轉頭又問明鏡,“你可知此去為何?”


    明鏡伏跪在地,輕聲道:“迴世子,婢子知曉,南國公主的一切婢子都會密切關注。如有異動,婢子會立馬告知搭檔,告訴世子。”


    謝鬆照頷首道:“你的搭檔是長霜。隻要不遇到像林浥塵那種慣用重刀的天才,基本難遇敵手。江寧和她走了百招,她都不落下風。”


    明鏡再叩首道:“婢子明白。”


    謝鬆照挑起半邊簾子,用青竹扇子指著向玉道:“她身後的婢子將是你另一條線,待看南橋紙鳶起,便是見血時。”


    出去一趟就帶迴來一個溫婉可人的姑娘,向玉看著目瞪口呆。謝鬆照也不介紹,隻讓人把明鏡送迴府裏去,又領著向玉去附近的茶樓坐。


    到了早定好的雅閣裏,裏麵還坐著個弱柳扶風的美人,向玉想,見過了各個路子的病弱美人,但這個隻背影惹人憐,聲似燕都新雪,美人說:“來了就坐罷。”


    謝鬆照看著向玉道:“你且在這裏看看那戲,要什麽便叫初熏去。”


    向玉懂事的點頭坐在環廊上看樓下戲,剛巧這戲是《金玉奴》,向玉想著外頭狀元郎打馬遊街,頓覺著這戲安排的有些不合時宜,便著初熏去打聽一下這戲是誰安排的。


    雅閣裏,謝鬆照倒了盅茶道:“你喜歡這市井煙火?”


    君平轉過身來,厭厭道:“久居深宮十七年,頭一次見,有些新奇罷了。”


    謝鬆照嗤笑:“我猜你皇兄跟你說,來和親是為了百姓,為了南國,為了你身為公主的職責,對吧?”


    君平拿著茶盅,也不否認,隻是看著窗外樓下的車水馬龍。


    謝鬆照道:“每三年才有一次,我們也不是天天看這花團錦簇,大多時候還是市井氣居多。”


    君平道:“後日我就嫁進宣平伯府了,你找的人呢?”


    謝鬆照指著長街口道:“別急,你看,騎馬走在前頭的便是狀元郎,梅時晏。”


    君平道:“看著有些憔悴,沒有什麽喜氣,倒像是害了病。”


    謝鬆照心道,可不是,心心念念的姑娘這輩子都見不到了,這對剛剛情竇初開郎君而言可不是打擊嗎。


    謝鬆照道:“這誰知道,興許吧。今年的榜眼是北海孔氏博衍。”


    君平道:“孔叔仁?”


    謝鬆照毫不意外地道:“他早年遊曆天下,孔叔仁之名海內皆知,他這次也是抱著投身政事……”


    君平嗤笑:“虛偽,他分明是要對大周進行一番變革。”


    謝鬆照道:“敢為天下先嘛。”


    君平白了他一眼:“說的比唱的好聽,失敗了就是亂臣賊子,孔氏百年清名,千年門楣就將毀於一旦。”


    謝鬆照道:“不會的。”說完又更加堅定的重複道,“不會的。”


    他們都奔走在這條路上,他們敗了,輸了又如何?還會有人前仆後繼將身以赴,他們不怕死。


    君平不欲與他辯論,便指著正在窗下的探花郎道:“這探花是誰?”


    謝鬆照道:“昭州的季青臨。”


    君平道:“白衣?”


    謝鬆照頷首:“今年三鼎甲除孔博衍外都是白衣。我們不像你們南朝,士族壟斷官場,我們世家每年都要收許多一心求學卻家徒四壁的學生,而且世家之中隻有才堪大任的才會入仕。”


    君平指尖點著桌子陷入沉思,門扉被叩響,是遠岫的聲音,“世子,我把兩位姑娘帶過來了。”


    “進來罷。”


    向玉嗑著邊果差點閃著牙,邊果灑了一茶幾,這……這是什麽鬼啊?三個姑娘?


    正好初熏迴來了,輕聲道:“那折戲是按時間安排的,沒有問題。”


    向玉又看了眼雅閣的門,默默點頭,轉頭繼續看樓下的戲。


    謝鬆照突然出聲道:“初熏,待姑娘看完戲再迴府。”


    向玉看著君平帶走了兩個姑娘,心下明了,原是自己想岔了……慚愧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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