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臉色鐵青。


    孟寄詞迴過神來,又開始罵人:“你不?你犯下彌天大罪!可得全屍安然下葬已是莫大的恩賜!”


    潘素秋冷笑:“我潘家走到今天這一步,可不全是這狗皇帝的錯,在座諸位都有份!”


    這句話就跟捅了馬蜂窩似的,眾人如何肯擔這個名頭,都指著潘素秋罵起來。隻有孟寄詞矮身靠近她,低聲譏諷道:“不全是?!你在做什麽白日夢?此事全由這狗皇帝而起!將士邊關百戰死,他換糧賣錢風生水起!你不收集證據為你潘家平反,反倒是跟他兒子狼狽為奸給你潘家抹了真正的汙名!”


    潘素秋張張嘴,說不出來話,太子讓人將她扶起來,承諾道:“孤,將為潘家平反,隻要你交代清楚。”


    刑部帶走潘素秋和賢妃,孟寄詞開始起草檄文聲討叛臣,工部開始修整太和殿和宮牆,閣老等人協助太子坐鎮燕都。太後懿旨,承德帝傷勢過重且受驚之後尚未清醒,著太子監國。


    *


    望江南。


    “沒幫上忙,你以前說的對,我還是太小了,我……”顧明朝給他上完藥坐在塌邊悶聲道。


    謝鬆照右手上兩條長口子深可見骨,手腕受損嚴重,隻怕好幾個月都提不了筆。顧明朝給他洗頭,結果換了好幾次水全被染紅了。


    謝鬆照倒是沒什麽,撇了眼他道:“要不是前日裏帶的五梁冠,你現在就不是哼哼了,是給世子爺哭喪了。”


    顧明朝氣得把手裏帕子甩迴盆裏道:“哭屁。”


    謝鬆照道:“你才今年十五,怎麽就學會說渾話了?”


    顧明朝懶得理他,看了眼他青紫的臉,憋了半天道:“謝鬆照,你要是臉沒青,我還能看得出來你在風流地笑,你現在我就覺得你像……”


    “像什麽?”


    “明朝,你別理他,他每逢臥病在床時就愛逗人玩。”江寧端了藥進來,“不燙,可以喝了。”


    顧明朝剛剛把謝鬆照扶起來一點點,江寧就捏著他鼻子給他一咣當灌進去,把顧明朝看得一愣一愣的。江寧解釋道:“他打小喝藥就磨蹭,這樣最快。”


    顧明朝點點頭,心道,這真是好兄弟啊。


    一碗藥灌下去謝鬆照不說話了,江寧看了看又道:“哦,沒事,就是藥苦了點,過了就好了。放心,不出半個時辰他又能皮了。”說完拿著碗就走了。


    顧明朝看著謝鬆照眨了眨眼,然後就在他床邊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最後在謝鬆照幽怨的眼神裏抹了眼淚道:“退之,藥好喝嗎?原來讓你這張嘴不說話的方式還有這個啊。哎呦……”


    他心情極好地端著盆出去換水了。


    *


    正陽宮。


    “娘娘,陛下傷勢過重,但養養就迴來了。”太醫院首胡語跟在皇後身邊詳細稟報,“淑妃娘娘那一下沒有傷到要害,但陛下以後不可再為政事所勞碌了。”


    皇後嫣然一笑,道:“胡院首,去告訴陛下吧,隻怕陛下不肯信本宮的話。”


    承德帝聽完死死瞪著胡語,嘴裏蹦出幾個字:“朕,你,你個,庸醫!胡……胡,胡言,胡言亂語!”


    皇後握著他的指尖,深情道:“陛下,瞧你,怎麽還諱疾忌醫呢。胡院首不說,妾也是要責令太子為您分憂的。”又看了眼湯婆子,對萬慎道,“本宮知道你辦事最是周全,陛下如今這樣,去請太子來聽訓,好知道國事之重在何處。”


    萬慎領命就走,承德帝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皇後看著他突然抬手給了他一巴掌:“畜牲!長樂才七歲,你怎麽下得去手?!”


    “娘娘,殿下到了。”琴羽低著頭在屏風外通報。


    太子走到塌邊,皇後看了他一眼道:“你馬上為君,母後再教你最後一樣東西。”


    “是,兒子聽訓。”太子跪下道。


    皇後坐在塌邊的圈椅裏,目光曲折的像是迴到了很多年前。她問:“你可知道為何先帝要選我做下一任皇後?”


    太子道:“這正是兒子最不明白的地方。江左世家以謝氏馬首是瞻;將門之中,舅舅手握三十萬大軍,和各路將軍都說得上話;文氣,天下文氣北孔南謝。這實在是可以威脅皇室的存在。兒子愚鈍,請母親明示。”


    皇後撫著袖子上的金線道:“是啊,為君著,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臥榻之側有他人酣睡,但崇明帝偏偏在眾多世家貴女裏選了我。因為我可以牽製謝家。”


    太子不解,皇後笑道:“我當年是被眾位兄弟姐妹捧在手心的老幺,便是公主,也是比不上我的。我們家裏感情極好,妯娌相處也如姊妹一般。而我入宮,就牽製了西北兵權和江左謝家。”


    太子道:“謝家可稱一聲權臣。”


    皇後頷首,“是,但你要知道,凡是人都有軟肋,皆可牽製。謝鬆照雖然不是兄長親生,但他極重謝家。謝家人待他也如親子,他生是飄蓬,此生決不可能棄此姓氏。”


    太子叩首道:“兒子明白了。”


    皇後看著榻上的承德帝歎氣道:“先帝糊塗一世,好不容易聰明一迴,卻被你糟蹋了個幹淨。”看著長身玉立的太子道:“自今日起,你就是大周的君,南麵稱孤。”


    太子走後,皇後喝了兩輪茶,承德帝才悠悠轉醒。


    “毒婦——毒婦!”承德帝撕心裂肺的咳出兩句話。


    皇後冷笑道:“我本來可以無憂無慮一輩子,卻在這深宮裏磋磨了二十年!你,根本就不算個皇帝!你會什麽?啊?你隻會算計人!”


    承德帝一口血咳出來,說話倒利索了,他邊說邊哭,倒像是皇後負了他,“朕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朕是不懂權謀,隻會算計,算計自己的兒子、女兒、女人……你以為朕願意嗎?啊?朕也怕啊!當年的父子相戮,兄弟鬩牆,君臣倒戈,權臣四起,朕怕夠了,朕要爭!”


    皇後看著他,可憐他似的說:“可惜你錯過了最好的時間。等你想爭的時候大局早定,你隻能成日成夜的蠅營狗苟,像那陰溝裏的老鼠!”


    承德帝何曾見過她這般淩厲的模樣,他印象裏,他的妻子一直都是端莊大方樣子,母儀天下的氣度,一時間愣住了。迴過神又是一頓咳嗽,嗓子就像有人撕開了用刀在刮的疼,他扣著皇後的手腕,望著她,聲音嘶啞:“朕……朕看著謝家一步步坐大至今,子侄都是人才。謝鬆照是承德六年的榜眼,不過三年就官至左卿!


    “承德八年他率士前往陳國談判,陳國質子沒能歸國,陳國還每年要送來二十萬兩白銀。那個時候朕就知道,謝家不會再出一個征西候,謝鬆照是權臣!


    “現在謝衡還在,謝鬆照是忠臣,若謝衡去了,那謝鬆照呢?他本就不是謝家子,姓氏可棄,你又憑什麽斷定謝鬆照會把謝家當成根?!朕做這些,都是為了代序將來有個清平的天下!”


    他說得句句泣血,字字錐心,皇後聽了卻拿看蠢貨的眼神看著他:“愚不可及!謝鬆照如不能留,自有人解決了他!他可不是聖人,他要落葉歸根,魂歸故裏,這就是他心底最不能舍棄的地方!”


    承德帝鬆開手癱在榻上,雙目無神的看著帳頂,又是一陣撕扯般的咳嗽,但沒有人理會這個九五至尊。


    他想說,治容,這個鐵桶般的江山,也困了我二十年了。當年策馬燕都的少年郎成了籠中困獸。秦崢說她想看一輩子蓮花,我也想在燕都的長街縱馬一輩子啊……


    他想著近日入宮的新人對皇後百般不敬,而皇後卻從未為難她們,如今怕是該出手了……


    他想起母妃臨終前的話,太後和皇後皆是有勇有謀的好女子,便是以後倒戈相向也絕不可為難。


    想起顧明朝說的謝鬆照隻想跟人辯論談判,不愛勞累,他想,他這個姑父把他逼到了哪裏呢……


    想起淑妃紮進身體的木簪,卻還是沒有殺了他,淑妃還是不忍心讓治容收拾爛攤子……


    想著想著又是一口血咳出來,萬慎進來替他擦幹淨,勸他靜心安養。


    *


    南郡。


    鍾晚剛剛隨流放人員一起修整了北麵城牆,剛剛到拿到碗茶喝,就聽人說,“秦太守說了,楚王謀反,抓住這人可以討一個自己能受的恩典。”


    鍾晚過去問道:“大哥,咱們抓到了也可以討恩典?”


    糙漢子抬頭看了他一眼含糊點頭說是。


    鍾晚盤算著,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去見姐姐了。楚王一定會來殺他,他手上的東西如果被太子拿到,楚王就算是揭竿而起也不可能有人投奔他。鍾晚用自己攢下的錢買了把匕首日日帶在身上,待夜深人靜便去破房子後邊磨刀,他不想押送楚王迴燕都,夜長夢多,他隻想要楚王的人頭換一個恩典。


    *


    望江南。


    燕都今夜的風冷得徹骨,顧明朝關上窗子,又給他多加了些炭火,謝鬆照裹著被子盯著藥,顧明朝歎氣:“你就是盯它一宿你也得喝。”


    謝鬆照盤腿坐著,盯了半天就是不肯喝,他問顧明朝:“你覺得江寧追得到楚王嗎?”


    顧明朝把藥放到他嘴邊:“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必須喝藥了。”


    “我……”謝鬆照反抗的話和著藥吞進肚裏,顧明朝捏著他鼻子灌進去了。


    謝鬆照卷著被子縮迴去,一夜無話。顧明朝憋著笑坐在塌邊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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