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小時候,一個算命先生端詳著我的左手說:“你可以活到80歲”。當時,我很是高興。如今想來,生命卻是如此的漫長。並且,誰也無法料到,自己的生命會是一季又一季的平平淡淡,最後靜靜與世作別,還是如煙花一般的一場又一場的繁華炫爛。生命很長,生命很重。對我而言,就連一場求學的夢,都要從長江更南處延伸到黃河更北處,隔著千山萬水,看著腳下的路九曲迴腸,破碎坎坷到遠處的北方。   人那麽多,車那麽少;票那麽近,路那麽遠;隊那麽長,心那麽急,因為後天就要開學了,因為買不到票。想著,隻有又從長江的這一邊,站到黃河的那一頭,站到連腳都不是腳,留下起起伏伏的泡在腳底下長成碩果。心裏,可憐著自己年輕的身體,忍受著從南到北的痛苦,那麽長,那麽遠。卻也慶幸著,因為年輕!年輕,沒有什麽走不過去的路。

    站台上響起廣播。廣播裏說:“站的坐票隻有100來張,而上車的乘客有600多人,為了大家的安全請旅客朋友們排隊上車,不要擁擠……”。我突然有一種恐懼的感覺產生。因為,我曾經親眼目睹2個嬌弱的乘客被千百個上車的乘客踩在腳下,痛苦不堪的樣子,撕心裂肺的唿救和無助的拚命的掙紮,卻被人們置之不理,沒有一個人肯腳下留情。後來,那兩個乘客,死了,沒有瞑目。有人說:“人是萬物的靈長,天地的精華。”可是人的生命卻是如此不堪一擊,而多少人又對得起這句經典的話?龐大的人群,卑微的雙腳,渺小的靈魂,慘死的精華!天哪,我的腦海中衝滿著種種恐懼的畫麵。我承認自己很膽小,雖然我厭煩生命的漫長,卻也不想死得如此狼狽不堪,痛苦不堪。如果踩在我身上的那一雙雙腳是那些衝鋒上線為國而戰的戰士們的腳,或許我還會覺得我死得有所價值,會是重於泰山而不是輕於鴻毛。所以我害怕,除了害怕,隻有害怕。更何況我在揪住生命安全的同時,還要警惕盜賊似的無聲偷襲。畢竟,天下是不可能有“天下無賊”號列車的,就算有,也不是在當今這個蒼白的年代。

    我總算平安上了火車。來不及找個好的位置或空間站個優美的pose,隻是隨便倚靠在一個肮髒的座位的旁側,東張西望著周邊其他生命的姿態。

    列車著了魔似的飛馳。車廂裏嘰哩呱啦,仿佛關著千萬隻青蛙。我突然想到一句詩:“聽取蛙聲一片”。有的乘客不管三七二十一往地上一躺,任火車的用力奔跑,自己自做自夢去了,隻是不知道會不會夢到有很多人從他身上踩過去,跨過去?有的乘客則千求萬求旁邊的人發發慈悲給自己挪開一點點空間,給他自以為是的尊貴的屁股一個位置;有的則一臉冰冰的平靜,兩眼凝望著列車窗外陌生的風景,一隻腳金雞獨立般站定了天地乾坤,好不灑脫;有的則怨天尤人,一口天南地北的方言揚揚灑灑出來,如佛念經,除了自己,無人能懂。最幸福和舒服的便是坐到了位置還擁有一台手電腦可以擺弄的乘客。生理和心理上都有一種巨大快樂與幸福感,更不用說優越感。隻是還好,在電腦裏放的不是a片,發出的不是那種敏感又痛快的聲音。否則,千百個乘客將如蜂而至。後果有可能就是車翻人廢,殘留下a片和片裏的急促的喘息聲在屍群裏優閑地散播開來。我突然提到有一首歌可以非常準確地把這個悲慘的後果概括出來,那便是刀郎《衝動的懲罰》。

    火車急速而弛,為的是快速到達終點站。而生命呢,也是匆匆忙忙朝著生命的盡頭奔跑,走到死亡,走到記憶的終點站。我奇怪地想,會不會這趟列車也在載著我們奔向死亡?如果真是這樣,上帝會不會怪我們死得太狼狽不堪,或者是稱讚我們死得很偉大和堅強呢?因為,是站著,而且是一隻腳站著歸去的。

    窗外的風景一幕接一幕,林林總總,目不暇接。生命中多少美妙的事物啊,也是如此一場接一場。隻是很多時候,我們為了看細水流長而錯過了更龐大的美好。多少次的不小心,錯過了多少場天下無雙的美麗。生命的列車不是現在所乘的列車,可以南來北往,北往南來地周而複始,而是,隻售單程票。我盯著窗外的風景,雖然隻是如走馬觀花一樣去捕捉那瞬間的幸福感,我也不想放過。因為列車上單調的唿吸令我窒息,而窗外飛跑的美麗,卻能給我感動的氧氣。

    火車從白天駛入了黑夜。火車上的生靈全軍覆沒般地昏昏入睡。夜開始施展她的靜謐與平和。隻有車輪撞擊鐵軌發出的有規律的聲響,提醒著每一個人,世界依然旋轉生活依然太平,我們依然活著,正在駛向黑暗中未知的遠方。

    去旅行的也好,打工的也罷,求學的也好,追夢的也罷,也許都是寂寞的。要不,為什麽要選擇如此痛苦的地方式去到達要去的地方,也或許是都沒得選擇吧,就像每年有那麽年輕的生命選擇千軍萬馬擠高考獨木橋一樣,過得都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生活選擇了我們,我們隻能選擇孤獨地流淚和默默地望著天空,問自己:“天空有沒有溫度?”然後自己又迴答,“就算有,也是零下。”每個平靜如水的表情裏其實都流著叛逆的血液,隻是無法突出重圍,無法乘風駕霧去尋覓自由。我們活著,以沉默的自欺欺人的姿態,雖然有著龐大的憂傷,也不願傾吐於人。所以這個世界看起來是無比繁華與燦爛,可是繁華背後,一地的寂寞,生機盎然。就像我現在站在火車行道中間的空間裏,看起來姿態優雅,可是我的腳和身心卻是萬般的難受。都是迫不得已的生靈!我們之所以選擇沉默,並不是因為沉默是金,而是因為身不由已。許巍唱過:“青春的歲月,我們身不由己”。金庸老先生也寫過:“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列車每到一個小站都會停幾分鍾,並且有廣播或乘務員提醒該下車的乘客,趕緊下車。我想,這或許是列車的一個最偉大的功能了。即,有人提醒該上還是該下。而在我們生命列車上呢?盡管人生中也有許許多多的驛站,可是生命的車卻不會停,也沒有人提醒該在哪一站上,哪一站下。也不會有誰告訴你下一站是何方。世界太繁華,人生太複雜,我們的雙眼慢慢地越來越迷茫,看不清前進的方向。脆弱的我們,時常眼睜睜地看著滄海桑田,卻不明白該不該下車,於是苟且停留,沉醉在半途。天一亮才發現,前麵不是我要去的地方。可是列車不會為了我一個人而停下來。下車已來不急。人生就是一次旅程,多少茫然的人一直沒有下過車,在車上選擇了自生自滅,多少明朗的生命,鬱鬱寡歡地被迫遣忘……

    人啊,有時候就像一隻趴在玻璃窗上的蒼蠅,前途光明,卻找不到出口。

    我瞅瞅周圍的人群。不知何時,又少了幾個。也許是下車了吧!來,不作聲,走,也不說一聲。來也悄悄,去也悄悄。其實我又何必抱怨?因為,誰也沒有規定,誰一定要認識誰,誰一定要招唿誰,誰都是誰的過客。對於列車而言,每個旅客都是它的過客,它一年四季疲不厭倦地冷眼旁觀著人類的一些有趣無趣的生命狀態,默默不語,隻是會微微記得曾經有人來過,後來又走了,什麽也沒有留下,什麽也沒有帶走,而它自己,依然南來北往,北往南來。

    我實在有點困了,意識裏有種想要睡覺的念頭。恰巧,身邊有個乘客馬上要下車了,我所以這麽斷定,是因為我看見他正匆匆忙忙收拾行禮了,下一站就要到了。我真的需要休息一下了。一看窗外,天竟蒙蒙亮了,真有意思,我想。我的腦海裏準時地跳出一句話來:天亮說晚安!天亮說晚安,也是一種幸福!

    錢穆先生說:“飛翔的遠離現實,將不是一種福,沉溺的迷醉於現實,也不是一種福,有福的人生,隻要足踏實地,安穩向前。”

    現在,我卻想說,有福的人生隻要安睡於列車,優雅於生命,醒來後,可以看到燦爛的陽光和光明的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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