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這件事情之後,虞府也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陸卿倒是成了府裏的常客,無論再忙,每個月他都會抽兩三天的時間替虞桑寧診脈,悉心查看她身體的情況。


    從前的陸卿一心隻想著在自己的醫館裏去救治平民百姓,太醫院曾多次拋出橄欖枝讓陸卿加入,他都婉言謝絕了。


    可自從周宴南當上了皇帝,他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不但加入了太醫院,還主動提出要幫周宴南治腿。


    虞桑寧不解,於是也曾問過陸卿,明明周宴南並不待見他,為何他卻要上趕著熱臉去貼別人的冷屁股。


    陸卿隻說了一句,因為佩服。


    陸卿是醫者,心懷大義,憐愛眾生。每一個經曆病痛折磨的人,陸卿都會盡心醫治,但他深知,他能救一人,救十人或者百人,他花費大半輩子也救不了多少人……


    但是周宴南不同,他有勇有謀,敢作敢當,陸卿相信他能救天下人。


    雖然,周宴南救人的方式是暴力和戰爭,和陸卿救人的方式截然不同。


    但陸卿打心底裏的,敬畏他,想救他,幫他治好那條傷腿。


    ——


    今年冬天來得早,好在也去的早,天氣漸漸迴暖。


    江望來虞府找冬凝的那日,豔陽高照。


    江望沒有進去,隻是在門口傻站著等冬凝出來。


    “江大哥,你有什麽事嗎?”冬凝一身淺藍色的長裙,從裏麵款款而來。


    “我……”江望耳朵有些發燙,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冬凝看他這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小聲問了一句:“你是來找桑寧的嗎?”


    雖然不確定,但冬凝有些意外,江望向來是皇上身邊的左膀右臂,這次來如果不是為了皇上,難道是他自己要來找虞桑寧的?


    如今,桑寧都有了身孕,難不成江望還……?


    “啊?”江望也被問的懵了,連連擺手解釋道:“不是……冬凝姑娘,我……其實我是特意來找你的。”


    他結結巴巴的,說著就把自己臉都說紅了。


    冬凝疑問道:“找我?什麽事?”


    江望左右環顧了一圈,發現這個地方行人太多了,於是伸著手一把拉過她的手腕,拐進了旁邊的小巷子裏。


    他有些緊張,放開了她的手之後,小心翼翼的從懷裏掏出一串五顏六色的小石子串成的手鏈,談不上精致,但卻透著一種異域風情的美。


    江望把手鏈放在手心裏,遞給她:“石頭是我撿來的,這鏈子是我親手做的,不知姑娘你喜不喜歡?”


    “這是送給我的?”


    “嗯。”


    冬凝接過手鏈,細細看了許久,她笑起來的時候,臉上會有兩個淺淺的酒窩:“好看,隻是……江大哥為何會想起來送我石頭?”


    “哦,西蠻族有一個傳說,就是用這些彩色石頭穿成手鏈戴在身上可保平安,還可以長命百歲。”江望解釋道。


    “是嗎?”冬凝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可是,如今西蠻不是被你們剿滅了嗎?這是不是說明,西蠻的這個傳說,並不可信?”


    江望撓了撓頭,這才反應過來,重重拍了一下腦門道:“冬凝姑娘所言極是,那這我還是不送了吧?總感覺不太吉利……”


    “送出去的東西,哪有要迴去的道理?”冬凝說著就把手鏈小心藏在了袖子裏,“再說,我很喜歡,謝謝你……江大哥。”


    其實,冬凝說的這個謝謝,有兩層含義。


    一來是,謝謝他的禮物。


    二來是,謝謝曾陪伴她走過那段最黑暗最不堪的日子。


    “喜歡就好,我也喜歡你……”江望傻傻的看著她,這話不知怎麽的,就這樣脫口而出了。


    冬凝大驚失色,自己喜歡的人突然送她禮物,而且……突然表白。


    但她卻毫無準備,甚至她從未想過會有這一天。


    “江大哥……你說什麽?”她又問了一次。


    江望嗓子突然沙啞,但他還是屏住唿吸又重複了一遍那句話:“我喜歡你。”


    “可我不值得你喜歡,江大哥……我不知道你究竟怎麽了,但我想,你對我的應該不是喜歡吧?可能是同情,可憐,又或者是……唉,總之就是這樣。”


    冬凝腦子裏亂糟糟的,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


    江望低著頭,一臉認真的看著她,一字一句的說道:


    “冬凝,我承認我心疼你。但是我確定,對你的感情是真真切切的喜歡,而不是其他的。這一個多月以來,我和皇上,和我的兄弟們在戰場上廝殺,差點丟了性命;為了追上敵人,我們不得不穿過無人之境,險些在漫天雪地裏喪失方向時候……我很確定,每一次在我瀕臨死亡的時刻,我想到的人是你,腦子裏裝著的人也是你……”


    他越說越激動,甚至幾度哽咽:“讓我遺憾的人也是你。冬凝,你對我的心意其實我一直都知道……那時候我就在想,如果我真的遭遇了不測,至死都沒有跟你表明心意,那該多遺憾,多可惜啊……”


    “所以現在,你信我了嗎?冬凝?”


    這一番話,他才說到一半,冬凝早就熱淚盈眶了,她飛快的點點頭,“我信你。”


    “可是……”冬凝擦了擦臉上的淚水,腳步不自覺的往後退了幾步,她又搖了搖頭,道:“江大哥,太遲了,一切都太遲了。”


    “怎麽會遲?冬凝,這一切都剛剛好,我們彼此喜歡,彼此珍惜就夠了,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


    他越是這麽說,冬凝就越傷心,她雙手緊緊抱著自己的手臂,想起了那些不堪的過往,泣不成聲:


    “我知道,我也相信你不會辜負我,可江大哥……是我配不上你,是我沒那個福氣與你長相廝守。”


    “我早已不是清白之身了,是我配不上你,配不上你赤誠的心意更配不上你幹幹淨淨的你……江大哥對不起。”


    大顆大顆的淚珠猶如斷線的珍珠掉落在地上,那一刻,江望的心也跟著一起被摔碎了。


    她一遍又一遍重複著剛才的那句話,那些悲慘的記憶猶如一把鋒利的劍,一次次將冬凝割裂,摧毀。


    虞昊東毀了她的清白,冬凝好不容易從陰霾裏走出,可江望卻又給了她希望。


    這份希望和喜悅再一次把她打下懸崖,跌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從前她不知道江望的心意,所以冬凝也就認命了。


    可現在,她既然知道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和自己心意相通……這叫她如何不恨,如何能接受這命運的不公。


    江望再也忍不住,伸手將她拉進懷裏,緊緊的抱住了破碎的,幾近崩潰的冬凝。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穩低沉,他說:“冬凝,你聽好了,我喜歡的是你這個人,與你是否清白無關。在我看來……女子的清白從來都不在羅裙之下。”


    他還說:“在我心裏,你比任何人都要清白,純粹。你對我的心意,就是最好的證明。”


    冬凝聽完,哭得更兇了,原來這就是江望……


    原來,這才是江望……


    是她深深愛著的那個男人啊……


    他遠比冬凝看到的還要好,他的深情和他骨子裏對男女之事看得比任何人都要通透,他識時務,懂大體,他尊重女子,事無巨細卻又大智若愚。


    江望雖然看起來呆呆的,但他對待感情這件事情上,卻從未讓人失望過。


    冬凝把頭埋在他胸膛,哭得梨花帶雨,嘴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但心裏卻不知道說了多少個,我願意,我願意……


    ——


    時間一晃而過,已至夏至。


    周宴南再次見到虞桑寧,已是六個月後了。


    是在江望和冬凝的婚宴上,時隔半年,兩人第一次相見。


    江望和冬凝都是內斂低調的人,他們都不喜歡太熱鬧,所以婚宴辦的很簡單,就叫了平時相處要好的幾戶人家,攏共加起來不到五十人。


    他們這對終於修成正果,江望體貼,他知道冬凝和虞桑寧夏嵐的感情向來要好,於是花了大半的積蓄,在離虞府不遠的地方買了一處宅子,作為他們的新房。


    那晚,江宅內張燈結彩,大紅燈籠高高掛起,院子裏擺了六張桌子招唿客人,雖沒有坐滿,但幸福和喜悅洋溢在兩位新人的臉上。


    這是虞桑寧參加過最簡單最溫馨的婚宴了,她肩上披著茶色提花披風,身穿粉色廣袖長裙,頭戴一隻金步搖,臉上素淨清爽,半點胭脂俗粉都沒有抹,可依然掩蓋不住清麗秀美的氣質。


    隻是眼下她懷有身孕已經七月有餘,人倒是沒有長胖,隻是身子有些笨重,走路緩慢了些。


    夏嵐每天緊張的要命,寸步不離的照顧她。


    夏嵐才攙著她坐下,兩人沒吃幾口,江宅突然來了個不速之客……周宴南。


    原本冬凝跟虞桑寧說了,皇上這幾日很忙,他必定不會來,虞桑寧這才放放心心的來了江宅。


    可這飯才吃到一半,周宴南和李瓊就過來了……


    關鍵是,他那條腿還未痊愈?周宴南走路一瘸一拐的就算了,今日居然還拄著拐杖?


    陸卿不是醫術精湛嗎?怎會如此……?


    虞桑寧偷瞄了半眼,心裏隻覺疑惑。


    眾人看到皇上那一刻,個個緊張的站起身來,一臉震驚,原本熱熱鬧鬧的院子一下就變得安靜了。


    虞桑寧扶著孕肚,從座位上站起身,正要隨著眾人一同下跪行禮時,周宴南瞥了她一眼,於是開口道:“都免禮吧,大喜的日子,就別那麽講究了,大家該吃吃該喝喝……不必在意……”


    “謝皇上……”


    “……”


    周宴南能來,江望自然是高興的,他麵帶笑容的把他迎到了主桌的正位上,然後給他倒了一杯酒:“主兒能來,屬下臉上也跟著沾了光,來……屬下敬你一杯。”


    周宴南冷哼了一聲:“別跟我來這一套客氣話,你小子可別辜負了人家那麽好一個姑娘,過好你的小日子,比什麽都強。”


    “得嘞,還是主子會心疼我。我幹了……”江望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周宴南手裏握著酒杯,卻遲遲沒有動作,他的眸光,有意無意的……一直盯著院子靠右的那張桌子上的人兒……


    他隻敢遠遠的,小心翼翼的偷看她。甚至來這裏,也是經過數次內心的煎熬和克製,最終還是沒忍住……


    當初虞桑寧隻說讓他不要突然出現在她家裏,這是江望的家,她應該不會不高興吧?


    ……


    冬凝咬著唇一臉為難的走到虞桑寧和夏嵐中間,“沒事吧?我真的不知道他會來……”


    冬凝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周宴南,她了解虞桑寧的性子,就怕她突然見到那個人會不開心。


    虞桑寧笑了笑,裝作一臉輕鬆的樣子安慰她:“放心吧,我能有什麽事?再說了,皇上親自來給你們兩位祝賀,那可是天大的福氣……”


    旁邊的夏嵐也怕冬凝心裏有壓力,連連點頭附和道:“小姐說的對,冬凝你雖然嫁了人,但以後也要常迴來看看我們,我們會想你的。”


    冬凝點點頭,“知道了,那裏也是我家,你們都是我的娘家人。”


    她接著道:“小姐,做了這麽久,你累不累?等會兒吃完飯要不要去房裏休息一下?”


    “不用了,這裏離家也不遠,幾步路就到了。”虞桑寧拍了拍冬凝的手背,說道:“你先去招唿其他客人,我吃飽了就和夏嵐迴去了,你也別太累著。”


    “嗯,那我去了?”


    “去吧。”虞桑寧淺笑著迴答。


    這一笑,正巧被主桌的周宴南看見,她的音容笑貌就這樣猝不及防的闖入了他的心底,可他卻隻能遠遠望著,任由心底那把火肆意燃燒。


    院子裏不隻是哪家的小孩子,手裏提著蓮花燈笑著鬧著,虞桑寧的目光被那道幼小的身影深深吸引著,低眉淺笑間,她的雙眸正對上了那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瞳。


    瞬間,她臉上的笑意淡了,散了……


    周宴南遠遠的望著她,隻見她伏在夏嵐耳邊說了幾句話,隨即兩人起身離桌。


    夏嵐扶著她,不聲不響的離開了江宅。


    難道,她就那麽討厭自己嗎?看一眼就變了臉色,甚至不願與他出現在同一個屋簷下,宴席還未結束就提前離場?


    周宴南看著虞桑寧的背影,握緊了手裏的酒杯,差點就把酒杯捏碎……


    一杯烈酒下肚穿腸而過,這滋味,是苦,是痛,是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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