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小何就揭曉了謎底:


    “大書也叫評話,小書也叫彈詞,是咱們姑蘇一帶特有的,一般是一男一女,一邊彈著琵琶三弦之類的樂器做伴奏,一邊用吳語說唱一些古今小說。


    據說這個最早起源於宋元時期,那時候叫做陶真,後來就逐漸演變成了如今這般!


    這評彈和說書的、唱大戲的都有不同,比說書的多了曲和唱,比戲曲堂會又減了妝扮。


    本是一些藝人混口飯吃,後來因著大家都愛聽,逐漸就興盛起來了,城南有個茶樓裏,老板專門安排了人唱這個!”


    水溶聽說過蘇州評彈的名氣,不過他還真沒聽過。


    “我可不太會吳語,就怕和聽戲似的聽不大懂!”


    小何笑道:


    “兩位少爺請放心,彈唱的數目大多是常見的民間故事,譬如《水滸》《三國》《珍珠塔》《白蛇傳》這一類故事,都是大家耳熟能詳的,所以不愁聽不明白。”


    黛玉拄著下巴點了點頭:


    “聽起來很是有趣,我還從未聽過呢!


    看來哥哥說的果然不錯,找小何你當向導,還真是撿了大便宜!


    你一個女孩子,年歲也不大,卻將這姑蘇城摸得爛熟,換了男子,大多都做不到如此!”


    小何滿足的笑了笑:


    “是我幸運,總是遇到善心人。”


    有小何在,接下來幾天,水溶帶著黛玉隔三差五的穿梭在姑蘇城內外,幾乎將所有好玩的地方都玩了個遍。


    悲催的大概也隻有辛辛苦苦跟著他們生怕暴露的甄家的探子了。


    不過這些天玩下來,這些探子也逐漸放鬆了警惕,跟得越來越敷衍了。


    初十這天早上,水溶難得沒有出門,因為他已經早早給林家遞了帖子,約定了送安哥兒和黛玉去林家宗族拜訪。


    林家雖然是姑蘇大族,書香世家,但是自來人丁單薄。


    其中官位最高的就是水溶的師父林如海,林如海這一支一直都是一脈單傳,和宗族這邊已經出了五服。


    所以林家族長在接待林昀和黛玉兩人的時候,那是客氣恭敬多過親密。


    水溶看了看林家宗族這大貓小貓三兩隻,和北靜王府比了一比,真不知哪個更慘一些。


    不過他家老祖宗水勝那一代是個六親俱無的,所以,相比較來說,還使北靜王府更加的人丁凋零。


    水溶估計,幾代帝王之所以能容忍北靜王府一直掌著兵權,也和這點不無關係。


    去林家拜訪的隔日,水溶又帶著林昀一起去了黃家的詩會。


    “水溶師弟,轉眼已經七八年的光景,不想再見之時,昔日的少年已經長成這般頭角崢嶸的才俊了。


    水溶師弟還是這般風華絕代,甚至比起少時容色更勝了一籌。


    這姑蘇城的女兒家若是見了你這樣子,怕是要春心萌動,又添閨夢了!”


    水溶也滿麵含春:


    “黃師兄,你可莫要打趣我了,小弟我也是定了親的人了。


    這位就是我的妻弟,也是我的義弟。


    我如今也有了表字若淵,往日一直沒和師兄聯絡,倒是小弟怠慢了!”


    黃普擺了擺手:


    “若淵師弟,你這等鶴立雞群的,自然讓人一見難忘。


    而我隻是個泯然眾人的,若淵你還能認出我已經讓我很是驚喜了。”


    水溶攬過林昀說道:


    “我這次來一是和黃師兄敘一敘舊,二來是帶我這弟弟開開眼界、見見世麵。


    過幾日他就要到紫陽書院去就讀了,還望黃師兄對他照顧一二。”


    水溶之所以選了黃家的文會,也是因為黃師兄如今正在紫陽書院當先生。


    翟巡撫日理萬機的,水溶自然不能指望他對林昀多有照料,俗話說:縣官不如現管,論起來還是黃師兄這個書院的先生作用更大。


    時光如白駒過隙,轉眼就是中秋。


    乘著畫舫沿河而上,轉過彎進入了城中繁華的街市,目之所及處處都是燈火輝煌。


    皎潔的月光給畫舫披上一層霜色的輕紗。屋簷下紅彤彤的燈籠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形形色色,千姿百態的花燈,構成了一幅美輪美奐的畫卷。


    水溶悄悄湊近了黛玉身邊,低聲問道:


    “黛玉你可還記得那一年我們一起在保障湖放花燈?”


    黛玉眸子一閃,眼中滿是笑意:


    “哪能不記得,畢竟那麽別致的狐狸花燈可算是獨一無二呢!”


    林昀忽然冒出來問道:


    “我怎麽不記得?”


    水溶瞪了一眼這個耳朵尖的小電燈泡:


    “安哥兒,你那時候還在京裏呢!”


    林昀扁了扁嘴:


    “姐姐早就得過水溶大哥你做的花燈,我卻吃了不在身邊的虧,如今大家夥都在,你總不能厚此薄彼了吧!”


    水溶遞給他一個小白兔的花燈:


    “喏,中秋節拿著這個最應景!”


    林昀皺了皺眉:


    “男子漢大丈夫怎麽能拿隻兔子?”


    “那就隻有蓮花燈和蟾蜍燈了!”


    林昀嫌棄的瞥了瞥粉嫩嫩的蓮花和傷眼睛的癩蛤蟆,隻能不情不願的選了兔子。


    船行到閶門,隻見燈火亮如白晝,遊船如梭,行人如織,河麵上幾乎已經沒有空地,岸邊也擺著各種大型的花燈,尤其是這十裏長街上遍布著各地的會館,為了鬥富,這些會館的花燈是一個賽一個的龐大華麗。


    賞玩過這些華麗的花燈,幾人將自己帶來的河燈放入了水中,讓花燈沿河而下。


    忽而一陣風過,雲朵遮蔽了月色。水溶歎道:


    “起風了!走,咱們迴吧!”


    雖然這會風雨還不大,但是水溶有地府通這個天氣預報員,自然知曉再晚上一些,等到入夜之後是要變天下雨的,所以一行人也沒有在外麵逗留太久。


    天公不作美,夜間的賞月活動自然便取消了,水溶隻是和眾人一起分食了月餅,然後便早早的歇了。


    夜深人靜之時,果然風雨平地起,纏纏綿綿的落了下來。


    黛玉本已經睡下了,又被風雨聲驚醒,一時沒了睡意。


    聽著那風雨打在屋簷上的聲音,黛玉忽然就湧上了一陣無言的思念。


    雪鷺聽到了窸窣聲,掌了燈進來:


    “姑娘,是夢魘了嗎?”


    黛玉搖了搖頭,披起外衫來到桌案前。


    “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這詩雖然不是說中秋的,用在此時倒也應景!”


    雪鷺恍然,原來是想家了。


    黛玉隨手拿了一本《樂府雜稿》在燈下翻看了起來,輕聲呢喃道:


    “自古逢秋悲寂寥,劉禹錫的境界我是不能得的。


    這秋風秋雨愁煞人,倒是勾起了無數的離情別緒。”


    說罷,黛玉提起筆,一首《代別離·秋窗風雨夕》一氣嗬成,字字句句都仿佛是從靈魂裏流淌出來一般。


    水溶一陣輾轉反側,總覺得有些心緒不寧。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他索性披上蓑衣在園子裏信步而行。


    等腳步不由自主的停在了黛玉住著的瀟湘館,水溶才猛得醒過神來。


    正想離開,餘光卻見到瀟湘館中的燈火尚未熄滅。


    咦,這麽晚了,黛玉還沒有休息嗎?


    水溶不欲大張旗鼓,隻想著遠遠的見一眼黛玉就立馬迴去。


    沒想到一見那窗下映著的剪影,才發覺黛玉竟然坐在桌前。


    林妹妹不會是在熬夜看小說吧?


    “篤,篤……”


    鈍鈍的敲打窗欞的聲音打斷了黛玉的思緒,見到窗戶外的那個人影,黛玉心中一暖,能在這個時候摸過來的除了某隻大狐狸可沒有別人了!


    見水溶不出聲,黛玉轉了轉眼睛,明知故問道:


    “雪鷺,你快去看看,外麵是哪個小野貓,深更半夜的擾人清夢?”


    水溶從窗縫中露出半張臉來,笑道:


    “黛玉你明知這小貓咪是家養的,最是乖巧聽話,從來不擾人的!”


    黛玉失笑,某人真是臉皮堪比城牆,無論怎麽刺他,他都能得意洋洋的附和。


    “家養的狸奴怎麽不知道自己進門,還傻兮兮的站在外麵,是要杵在這裏當門神不成?”


    蕪湖!


    獲得了林妹妹給出的入門許可,水溶屁顛屁顛的鑽進了美人的香閨。


    嘴上還要皮那麽一下:


    “為卿風露立中宵,為了黛玉,就算守上一個晚上,我也是心甘情願的。”


    黛玉臉色一紅,小聲罵道:


    “油嘴滑舌!”


    水溶褪下蓑衣,緩了緩身上的寒氣,這才進了黛玉的閨房之中。


    雪鷺見機說道:


    “我去倒杯熱茶!”


    水溶一眼就注意到黛玉眼圈有些紅,像是哭過了。


    “讓我看看,這是哪裏的桃子熟了!”


    “你這促狹的,我可聽出來了,你這是罵我呢!”


    水溶拿起詩稿一字一句細細的讀了:


    “這是仿的樂府詩吧,又擬了《春江花月夜》之格,倒是新奇,不過‘那堪風雨助淒涼’,這文字到底太悲了!”


    同時水溶心裏唿喚道:


    “小青,你快來檢查一下黛玉的狀態,她雖然心思敏感,但平日裏卻不是這個性子,寫出這首詩也太怪了一些。”


    黛玉卻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對,隨口迴道:


    “我的性子自來如此,總是忍不住見花落淚,見月悲秋。


    今日又正好是中秋佳節,初次離家,難免就有一些離愁別緒。


    剛剛夜裏驚醒,失了困意,就隨手拿了本書看了起來。


    不過,這詩這般悲切可不怨我。


    一半要怪這秋雨淅瀝,纏綿如淚泣,勾起人的愁緒,一半要怪這《樂府雜稿》。”


    水溶見黛玉確實麵上已經沒有鬱色了,這才放下心來打趣道:


    “詩寫的是喜是悲還能怨怪這書不成?”


    黛玉瞪了水溶一眼:


    “怎麽不怪它?


    我隨手翻開,入目所及都是些《秋閨怨》、《別離怨》之類的詩詞,自然不由得心生感觸又發於章句。


    不過,對我來說,這作詩是極於情,將心緒付諸筆端之後,這心情就已經舒暢多了!”


    黛玉有些自得的說道:


    “反正我自己是極滿意的,等明日我要抄錄上幾份,寄迴京裏給黃師父還有姐妹們品評一番。”


    水溶連忙將桌案上那《樂府雜稿》拿遠了,說道:


    “以後還是不看它了,換成看蘇東坡的《東坡樂府》,成日裏大江東去的,妹妹下次大概也能寫出“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這樣豪邁雄渾的詩詞了!”


    黛玉“噗嗤”一笑:


    “你怎麽忘了,東坡還有“料得年年腸斷處”這樣的悼亡之語呢!”


    黛玉又推了推水溶說道:


    “我說笑呢,你還當真了,好啦,你看我這不是沒什麽事了嗎?


    你再不走,被人發現了,我可就沒臉見人了!”


    水溶摸了摸鼻子:


    “母妃才不會怪你,隻會打斷我的腿!”


    黛玉嗔怪的看了水溶一眼,打趣道:


    “婉姨明理,自然知道這事怪不得我,畢竟腳長在你身上。罪魁禍首顯而易見就是某個喜歡夜裏裝貓的小賊。”


    水溶走到了門邊,披好了蓑衣,又迴過頭囑咐道:


    “你一會可要早些歇息,若是熬夜,可是會掉頭發和變黑的,到時候就會變成禿頭小鹵蛋。”


    黛玉偏過頭笑罵道:


    “數你歪理多!”


    水溶又在院子門口等了片刻,見屋裏的燭火果然熄了,這才放心的離開。


    “小青,檢查的結果怎麽樣?


    小青,小青?”


    【咦,靜靜你叫我?


    剛剛我封閉了五感,畢竟好係統不能打擾宿主談戀愛。】


    “我該誇你自覺嗎?”


    【靜靜,你的感覺沒錯,果然叫我捉住了一絲痕跡。


    林黛玉她整體上看起來雖然沒什麽事,但是神魂中卻有一些鬱結纏綿。


    表現出來就是偶爾會傷春悲秋,性情敏感一些。】


    水溶有些怔愣:


    “這能解決嗎?”


    小青攤手:


    【不知這警幻對絳珠的神魂做了什麽手腳,我之所以能察覺到,也是因為剛剛林黛玉的眼淚中,竟然蘊含著淺淺的一絲灌愁海水。】


    水溶氣得一拳捶在牆上:


    “警幻那個倒黴玩意不會是每日偷偷摸摸的用灌愁海水澆花吧!


    要不黛玉的神魂怎麽有這種問題?


    你說若是讓黛玉多哭一哭可不可行?”


    小青連連搖頭:


    【不行不行,哭傷肺,鬱傷肝,如果總是哀哀切切的,對她的身體也有損傷。


    而且這灌愁纏綿之意已經和她的神魂糾纏到一起了,單純的哭是沒用的。


    不過,我發現她剛剛通過寫詩,竟然能把這鬱結纏綿發泄出來一些,還對身體沒什麽影響。】


    水溶總結道:


    “也就是說,要讓黛玉平日裏保持心情愉快,唯有寫詩的時候再牽動情緒。


    這簡單啊,和往日一樣就成。


    有我在,黛玉隻會笑口常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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