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箱子,四個人。


    芝田真和麒林在同一個箱子裏。


    他有點尷尬。他不明白為什麽要讓他們在同一個箱子,分明玲婭的體型更小些。但安排就是如此,說不定是按戰鬥力排序。


    對麵的麒林冷著臉不說話,這樣的情境裏,他們也不能發出聲音。


    麒林手中緊緊攥著那節法杖。幼小的身形似乎在發抖,兩人挨得太近了,就算沒空間低頭,芝田真也能感受到麒林的抖動。


    芝田真本以為麒林在拿到法杖後說不定會操縱法術自保,然後逃走——那可是最壞的結果。


    但他卻沒那麽做,也不知為何。


    黑暗裏,幽光下,芝田真盯著麒林的臉,那臉蛋兒白嫩、有桃花的眼睛,濃密的眉毛,是貴族才會有的樣貌。


    芝田真想和麒林道歉。


    麒林是他的朋友,他其實挺喜歡他,也曾對他無話不談,他覺得麒林和印象裏的貴族不一樣。


    芝田真還真見過一次貴族,就一次,大概三年前,說是什麽家族的人,他沒記住。


    他是在街角老奶奶的麵包店裏見到那人的——那天他正在路邊無所事事蹲著,隻聽得路邊人指點著,說那個人就是貴族。


    芝田真順著指點的方向看,是一男人身穿金色華服,下巴蓄起一撮小胡子,行色匆匆,也說不上多有氣質,可簡直就像他固有印象裏的貴族一模一樣。


    但固有印象是什麽樣呢?芝田真不知道。


    要是非叫他在白紙上畫出一個貴族來,他指定畫不出,可第一次見那人,芝田真就是知道,他就是一個貴族沒錯了。


    見他鑽進麵包店,半晌從裏麵出來,獨自開店的老太也跟著送出來,還熱烈地揮手,男人手裏捧著紙袋,經過芝田真的時候,一陣奇異的香氣飛來,很甜的味道。


    他不知道袋子裏裝著什麽麵包,但他敢肯定那一定是很好很好的東西。


    而在幾天後,這裏發生了一出不幸的事故。


    那天,芝田真和戰後會的兄弟們又一次搶劫了這家麵包鋪,沒辦法,戰後會的飯總是吃不飽,管理也稀鬆,孩子們成天在街上跑動,小偷小摸也是常事。不過說是搶劫,其實也根本搶不下多少,三五個小孩完全不抵老奶奶的戰鬥力。


    原本一切都蠻正常的,老太再強也隻有一人,惡虎難敵群地鼠,孩子們一向的戰術也明確,就是主打一個搶了就跑,分批上、分頭跑,如果真有人被抓住,就把麵包往遠處丟,人往另一個方向跑,這樣的話通常那老太不會繼續去追人,追不上還則罷了,鋪子裏的其他麵包恐怕要遭殃。


    原本一切如常,壞就壞在芝田真貪心。


    他想要看看最“裏麵”的麵包是什麽樣的,就是貴族手裏的麵包。


    當然他不可能有膽量去搶劫一個貴族:就算是他也知道,搶劫麵包鋪事小,惹怒貴族的話他一定死得很慘。


    眾所周知,好吃的麵**是放在店的最深處。而外圍的這些麵包——被他們稱為裝“邊角料”的袋子——似乎天生就是用來“被搶劫”的,如果真的是在天氣最炎熱的某個下午,老太正在打盹或者能趕得上她心情不錯,孩子們不小心拿走一些外麵的廉價貨,老太也不總是發火。


    直到芝田真有天真的見到了貴族和他手裏充滿香氣的紙袋子,然後迴去和“老鼠”說起,致使他今天組織孩子們來搶劫麵包店。


    芝田真很小心,也很聰明,他沒有第一個衝上去,第一個衝上去的是隊伍裏唯一一個女孩子,他們叫她“小草包”,因為她的頭發總是又髒又雜,就像個鳥窩似的。


    這是個陰雨天,“小草包”溜著街邊,裝作無意走過去,結果坐在屋簷下的老太一眼就發現了她,還惡狠狠瞪了她一眼。


    出師不利,第一次“作案”女孩兒被眼神嚇破膽,傻愣愣站在原地,進退維穀。當然,要不是第一次,她肯定也不會同意第一個上,有經驗的孩子都知道,老太坐在店裏就像鎮山老虎,要得虎子,非得調虎離山才是最上策。


    孩子們潛伏在街道各處,就這樣尷尬沉默好一會兒,才終於有個膽大的耐不住性子,趁著老太注意力被“小草包”吸引,從街道的另一側飛跑出來,抓起門邊的一袋邊角料,轉身就跑。


    那老太也早有警惕心,戰後會吃不飽,孩子們也沒錢,報給官差才沒用,這種事兒隔三差五就有,一來二去的,大家都能算半個熟人。


    隻見她罵罵咧咧拿著準備好的拐杖出來打人,孩子抱著麵包假裝跑不過,按原計劃將麵包丟了,自己逃跑。


    老太和小夥子們鬥心思次數多了,加上也沒跑多遠,快速撈了地上的袋子,掉頭往迴走。


    因為“小草包”的失利,計劃有變,男孩隻好充當了“小草包”的職位。然後“老鼠”就上去了,他也是抓了外麵的麵包,但他身子更壯,抓也的更多,一左一右環住三袋麵包,還把半個麵包皮咬在嘴裏嚼,拖著就走。


    老太從不遠處追過來,嘴裏操著髒話,直接一拐棍敲在“老鼠”背上,“老鼠”吃痛,手一鬆把麵包皮全都灑在地上,嘴愣是沒鬆。


    他轉身過來,一咬牙吃住背痛,這次不搶劫麵包,反而把門口的麵包皮全推倒,還故意用腳猛踩幾下,隨後破口大罵幾句,扭頭逃走。


    這下真把老太惹怒了,麵包也不管,舉著棍子就追。


    “老鼠”的目的就算達到了,陰影裏三五個孩子衝將出來,一擁而上,能抓幾袋就抓幾袋,漲潮般湧來,退潮般散去。


    這些才是主力軍,他們會把搶來的麵包分給負責引誘的“老鼠”,那是頭等功。


    芝田真當然也在其中,“老鼠”給他的任務是三袋麵包皮。


    今天從一早到下午隻喝了兩碗稀粥,一個雜饅頭,他太餓了,抱起一袋麵包站起來時,他的眼前都開始發昏。


    他扭頭看了街上一眼,“老鼠”已經帶著老太不知去了有多遠,人影也不見。


    孩子們散去,可芝田真沒跟上,他有私心。鬼使神差的他丟下手裏的袋子,打量著往店的最深處走去。


    人有時就是如此隨機的動物,要是沒看到就算了,一旦有了想法,就非得要,冒著挨棍子的風險,不顧及胃袋空空,那想法蝕骨奪魂。


    走了十幾步,小小的麵包店,芝田真仿佛都要迷路,神秘的力道推動著他越走越遠,直到那股子香氣越來越近。


    他繞過以往隻能遠遠看過的櫃台——這家店顯然是不允許他們進入的——那裏的玻璃櫃台,滿目琳琅地擺放著一個個完整的麵包,一層、兩層、三層,麵包們甚至不是堆放在一起的,而是各自有自己的位置,就像一件件的藝術品。


    太美了!芝田真看得如癡如醉,口水橫飛!


    他忍不住撲將上去,讓兩隻髒手在玻璃櫃門上留下爪印。


    然後他就聽見了那句:“你這個狗娘養的雜種!”


    芝田真被打得摔在地上,連滾帶爬的飛出麵包鋪。


    老太這次是真的發怒了。


    她操起滿口髒話,一邊追出來,撅著腚把棍子往高處舉起,杠杆拉滿,想給他來一個滿月打狗棍。


    這一棍哪是一個孩子能吃得消的?


    就在生死存亡之際,“老鼠”從角落裏衝出來,一個肩膀撞到老太腰上,老太被撞出好遠,絆倒了仰麵躺在地上,嘴裏還在罵。


    孩子們也都從各個角落裏鑽將迴來,這下逮住了機會報複,往日裏沒少挨打,老太被圍在中間,像是被群狼擊倒的獅子,嘶吼著反抗,卻怎麽也爬不起來。就連最膽小的“小草包”也衝上去踢兩腳。


    “都讓開!”


    伴隨“老鼠”的一聲喊叫,孩子們停手退去,芝田真一看,“老鼠”竟然不知從哪裏抓來一塊大石頭。


    不知是因為這次被打得狠了,還是新仇舊恨,或者老太的謀句沒爹的咒罵刺激了他,“老鼠”終於把石頭用力砸了下去。


    那之後很久沒人敢去那家麵包店。


    據說老太的死被斷定為意外,店裏的麵包也全被人偷盜一空。後來店麵被改成一家報社。


    芝田真也因此沒再吃過麵包。


    直到他通過了魔法測試。


    那天,他乘著馬車來到莊園,後來發現了自己的魔法天賦,跟著麒林學習風魔法。


    在這裏生活,每頓飯都有他在櫃子裏見到的那種麵包,芝田真的世界觀被打破了。


    他不願意放棄,他不能迴去。無論如何也不能。他甚至偷偷問過看門的士兵,他們告訴芝田真,隻要能加入莊園,不隻是麵包,還能吃到罐頭和蔬菜,甚至還有更好吃的東西。


    他知道這是他的機會,出賣麒林的也不是他,他隻想吃麵包,他什麽也沒有做錯。


    他大聲吼叫著衝出寶箱,手裏拎著法杖,身上還掛著兩串珍珠。


    所有人都因為他的出現震驚,大廳裏的白光照得他睜不開眼,他努力環顧四周,然後朝著坐在中間的那位“大人”釋放出他最強大的風魔法。


    十幾步的距離,風刃如刀般唿嘯著飛去,然後打歪了,在正中的寶座上發出“砰”的一聲。


    衛兵全都在外,屋內沒一個人手裏有刀,芝田真發起狠來,抓著法杖就向上跑。


    有兩人左右出來攔截,被他兩發風刃打傷不起,所有人被這無形的法術嚇到,霎時間竟沒人再敢上前。


    芝田真跑將上去,“大人”趕忙躲到柱子背後,芝田真三四發風刀射出去,全都打在柱子上,兩人繞柱走。


    然後芝田真突然跑不動了。


    他低頭看去,怪他不得,原來是因為雙腳離地。


    而在他的胸口上、無端地,已經長出一截帶著血的白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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