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姐,我們……真的不等到天亮再出發嗎?我帶了……睡袋的。”


    暗夜裏,綠洲的層層樹影內,神秘的黑色蔓溢而出,多聞在身後緊跟,朝露走在前麵,速度很快。多聞手中電筒的光亮從身後繪出她苗條柔軟的身影,讓自己分了心。


    “沒有時間了。”


    背對多聞的她的神情,集緊張、恐懼、擔憂於一身,她不迴頭,恍惚著迴答:“不能再等下去了,現在臨門一腳,我們必須領先惡魔一步迴到國度,幫助先知大人建立擊敗惡魔的法陣。”


    多聞聽後皺眉頭:“你也要和我一起去嗎,師姐,如果我們兩個都去了國度,惡魔不來,或者臨陣脫逃,那豈不是功虧一簣?”


    朝露站住腳步道:“你放心,隻要進入這片森林,他就無路可退了。我有先知大人教導的辦法封閉出口,他除了進入國度沒有別的地方可去,隻是時間長短的問題,而且我在逃走前給他留了信息,如果不錯,他也會為尋找我繼續前進,不會後退,如今法陣更為重要,隻要我們領先一步進入國度,剩下的都好說。這也是計劃好的。”


    “這也是計劃之一?”多聞的心裏仿佛被什麽拽了一下,他疑惑說道,“師姐,你到底還有多少事情沒有告訴我……就算是我也可以為先知大人出一份力的……”


    “……你怎麽了?”


    朝露感覺到多聞似乎話中有話,她再走幾步,支起電筒左右觀望,接著走到一棵樹附近,再次伸手割斷樹上的標記,想了想說道:“多聞,我不是說過嗎,不要總抱著這樣的想法,計劃在我腦袋裏,也不是一成不變的,我承認不和你說是有保護你的成分,可師姐同時也在依賴你,接下來我們要聯合起來對抗惡魔。走到這一步不容易,況且現在除了你,我也已經沒有別人可以依賴了……”


    朝露言罷,似乎想到了什麽似的,把手上的動作凝滯一下,多聞在她身後看著眼前這個柔弱的、美麗的黑色背影,在這一刻仿佛無比孤單,他猛然走上去牽住朝露的手,朝露被嚇了一下。


    “師姐你放心,我們一定會成功,我會保護你的。”


    朝露扭頭,深深看一眼多聞,擠出一絲笑容:“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意,也知道你是好人,我們國度的人都是好人……”


    “師姐……”


    “不說那個,多聞,羅盤你取來了對吧,把它給我。”


    “……我拿來了。”


    多聞伸手在包裏摸索一陣,掏出一塊護心鏡大小模樣的物什,這羅盤不沉,但似乎又是以金銀打造,哪怕隻在電筒的照射下都能反射出晶瑩漂亮的光華。


    多聞看著它,表情凝重,羅盤是一年前他們從失落之地走出後朝露寄存在當地的,那時候他們隻顧著慨歎成功走出黑石山,加上凝氣的死給整個隊伍蒙上一層陰影,誰也沒心情顧及其他,誰也想不到——一年後的如今,隻剩下他和朝露兩個人。


    朝露就此接過羅盤,轉過身去,二人皆是沉默不語,多聞沉浸在悲傷中無法自拔,朝露則麵朝黑暗握緊了拳頭。兩個電筒亮光都無法照射到朝露的臉,她的麵色也在這片黑暗裏看不清模樣。


    就這樣,她稍微擰動把玩著手中的羅盤說道:“總之標記也拆除的差不多,剩下的不去找了,我們現在就出發,爭取在兩天之內到達。”


    “什麽?兩天?你記錯了吧?我們出來的時候可是足足走了五六天啊?”多聞不可思議道。


    “沒錯的,多聞,我沒有記錯,這條路出入不同,迴去的時候會更快一些——你還記得關於失落山脈的傳說嗎,先知大人的山頂不對下界開放,平日裏,當有不知進退的外來者闖入的時候,上山的路就會變得無比漫長,而下山隻消十幾分鍾,不論他先前走上多久,下山都隻要很短時間,這裏也是一樣的。”


    “有這樣的傳說嗎?”多聞揉揉鼻子,“我沒聽過……”


    “……這樣,”朝露頓了頓,反倒堅定了信心,“總之,你可以理解成,從黑石山,到失落山脈這條路是一個三角形,我們來的時候走了彎路,迴去時候抄了近路,盡管它們是同一條路。”


    “是這樣嗎……”


    多聞似懂非懂。但朝露沒說假話,二人連夜行進,隻在中途稍作休息,甚至超過了她的預期,在第二天便迴到出發時的大路上,當天夜裏他們在路的盡頭找到了通向國度的山洞。


    一天兩夜,即便沒有遭遇其他阻礙,但因為主動擔起大多數開路職責,短把鐮刀都已經微微卷刃,多聞已經耗費了太多體力,所有的疲勞終於在見到山洞的這一刻釋放出來。


    沒成想,離開時無比興奮,卻又因為迴家差點流出淚來。多聞本想驚歎出聲,卻一個失足跪坐在地上,朝露迴過頭來,臉上也難得露出了笑容。


    洞窟則到底還是他們離開時的模樣,平穩、突兀,像一座巢穴般建立在道路中央,生怕別人不能發現似的。多聞在離開時鑽出洞窟,隻覺這裏花鳥叢生,春意盎然,而此時看去,月光下,四周皆被黑暗包裹,很難想象與之前所在是同一處地方。


    朝露衝多聞點點頭,聲音中同樣滿是疲憊:“終於到了,比我想得要更快一些,多虧有你在。”


    多聞站起身來,撲騰衣袖上的灰土,神情複雜地看著她:“離開時我們誰能想到外麵世界是那般模樣呢,也想不到惡魔竟是那麽恐怖的、毫無人性的存在——現在,就連迴到這裏都是如此困難……”


    他向前幾步:“但是總歸功夫不負有心人,我們成功帶迴了惡魔,這下兄弟姐妹的在天之靈也會得以慰藉吧?”


    “嗯,肯定會的。”朝露抿著嘴唇,沒有繼續接下他的話茬,轉而說道,“接下來就是最關鍵的一步了。多聞,我們要幫助先知大人建立法陣對抗惡魔。”


    “我該怎麽做?”


    “我也還不知道,先迴到國度聽從先知大人的安排吧。”


    “好,我們現在就出發!”


    多聞努力甩脫身體的疲勞和腦海中不幸的想法,重新煥發出笑臉。朝露伸手取過他的行囊,先前為了快速行進,二人輪番背負,朝露邊走邊將包裹裏大量雜貨丟棄,讓他好一陣心疼。


    眼前的洞口微微向下,依稀記得這是一道不長不短的坡路,一隊人在出來的時候曾經這一段狹而傾斜的地麵通向地表,而這之後應當是更長的、更蛇曲的火山甬道,直通向迴家的路。


    朝露從包裹背後取下備用的電筒電池遞過來,一麵說道:“師姐怕黑,我想還是你走在前麵比較好……”


    “當然。”多聞點頭,“我不是說了嗎,我會保護你的,師姐。”


    “嗯。”


    朝露應聲跟隨,緩緩從背後拿下他們開路用的折疊柄鐮刀,握在手裏。多聞在前走出數步,朝露咬緊牙關,抬起手,用握把的一頭朝著他的後腦狠命掄下,這時多聞卻正好又轉過頭來,朝露急忙收了力氣,但這幾斤重的鐵條還是重重砸在多聞右耳上。


    這一錘子打得他措手不及,失去平衡,腦袋衝下從洞口處滾將下去,朝露的手法不夠熟稔,這錘子裏決心不小,手法卻不對,加上其迴頭導致砸錯了地方,多聞的意識尚在,就從洞口踉蹌著側滾下去,大約走了三五米有餘,摔在地上血流不止。


    而朝露眼看多聞飛出去,內心也是慌亂至極,下手打人,又擔心真的將他打出個好歹來,手裏抓了折疊刀連忙跟上,追出大幾步,不幸崴了腳,筋骨生疼。


    多聞此時仰躺著黑暗裏頭暈眼花,電筒也不知丟去何處,他尚且不能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自己隻是扭了個頭,接著就被砸中了腦袋。又過去幾秒,有人在搖晃自己身子,視線和聲音才緩慢重合起來。


    朝露順著坡路找到多聞,她這下再也顧及不得其他,隻抓著鐮刀柄跪倒在地,電筒也被丟在一旁。


    “多聞,多聞……你……你沒事吧。”


    “……師……姐。”


    朝露聽了這一聲叫喚嚇一跳,分明手上摸得全是粘稠的血,沒想到對方竟然還清醒。


    “師姐你為什麽要打我啊……呃……啊……”


    他的吐字很清楚,人也清醒,隻是流血,聽到這裏,朝露的眼淚也突然流下來,泣不成聲。


    多聞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洞口的月光越來越稀疏,隻能依稀見得朝露的輪廓,而且眼前的景象是兩個,一左一右。


    “多聞……多聞……不是這樣的,多聞,我是因為……我不想你參與到和惡魔的對抗中,就想著把你打暈藏起來,卻沒想你突然迴頭,後麵的戰鬥無比危險,就連……就連先知大人也不能做出預言……”


    “夠了,別說這個……”多聞的頭很暈,臉上的肌肉也感到麻木,牽動不起來,眼前的景象怎麽也合不到一起。


    他努力搖晃腦袋組織語言,反而更暈了,隻是說話語氣反而更加平緩。


    “師姐……就算我一直不願意這樣想,就算哪怕是一萬,不,十萬分之一的事,師姐……難道你,已經背叛了先知大人,投入惡魔的懷抱了嗎?”


    “什……麽,多聞你怎麽會這麽想?”


    朝露急著向前,多聞退了一下。


    朝露低著頭說道:“我對於先知大人、對國度的守護之心是絕不可能動搖的……惡魔,惡魔他隻會毀壞國度的和平,是會造成毀滅的存在。我們必須齊心協力消滅她……”


    “可是你先前卻和惡魔在房間裏接……接接……接吻!”


    “……我……沒……”


    朝露滿口的謊言被塞在嘴邊,突然不知該說什麽才好,隻能幹巴巴地答道:“我沒有……”


    眼見她無從辯駁,多聞隻覺得一股熱血衝上腦子:“……這是我親眼所見,還能有假?”


    “那是……那是為了讓他放鬆警惕才做的!”


    “我不相信!”


    多聞邊後退邊吼道:“我早就覺得奇怪了,這惡魔殺人不眨眼,嗜血成性,兩個師兄也死在他的手裏,可是路上你們在一起時間這麽久,他對你卻是百般嗬護、言聽計從!你老實說,你是不是已經和他苟合過了!”


    “啪!”


    清亮的耳光打在多聞麵頰,朝露縮迴手來,顫抖著說道:“我從沒做過那樣的事,多聞,你要相信師姐,我是真的真的因為不想你遭遇危險才出手打暈你。這是師姐錯了,師姐給你道歉,這事情過後,你想怎麽懲罰我都可以……”


    “你不要說了……我要去找先知大人,我要去告訴先知大人,這件事到底是誰對誰錯,先知大人會用神力給我一個答案!”


    這話說罷,多聞轉身便走,可前方的路因為月光的角度越來越小,所以越發變得狹隘,仿佛是低矮的死路一般,但他顧不得這些,也沒去尋找電筒,隻是固執地向前走去。不論朝露在身後如何叫喊也不迴頭。


    那些聲音不停:莫名的恐怖圍繞在他的心頭,比前方的黑暗更讓他感到陌生和危險。


    “多聞!多聞你不能去!”


    朝露捏緊了拳頭,低沉著顫聲說道。


    她崴著腳,一手持著鐮刀柄先前追上去,在這僅能容下兩人有餘的甬道裏,兩人一先一後扶著牆壁前進,像是重迴母胎的隧道一般爭先恐後。


    此時的朝露不再總去想那些奇怪的決心,守護國度也好,先知大人的教誨也好,那些曾經在一處處,一次次給她勇氣和希望的事物,全都被她忘得一幹二淨。


    她如此隻是單純地恐懼著,恐懼謊言被拆穿,恐懼努力建起的一切頃刻坍塌。


    道路的盡頭就是國度。


    朝露顫抖著雙手按下鐮刀的展開按鈕,這雙手不知何時早已被滑膩溫熱的鮮血浸濕,她一麵唿喊多聞的名字,一麵向前追著,卻聽見前麵咕咚咕咚的摔倒聲。


    “多聞……多聞……是我,是師姐啊……你就待在那不要動。好嗎?”


    “多聞!多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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