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兌了水,一比三,麒林還是喝不出滋味兒,反而腦袋逐漸暈起來。


    沒想到這所謂的宮廷玉液不僅香氣味覺與賜爾溫不同,還後勁十足,兩杯下肚,他便感覺耳根後心跳聲加劇,小扳手似的,順著血管聲聲震在頭頂。


    夜晚火光靠得太近讓人感到熾熱,離得遠了又會覺得冷,胡燕沒注意到麒林的不適,雖然喝了酒,但他沒想好該和他聊什麽:說是招攬,自己也覺得不實際;說是對白天事情擔憂困擾,那也不算。隻是翻來覆去睡不下,又恰巧聽到幾人聲音,便出來了。


    並非是對他有什麽期望,胡燕知道,自己隻是絕望。


    兩人各懷心事,讓沉默流淌在火光周圍,胡燕短發垂落在麵前,手裏緊捉著鐵質的壺嘴杯,麒林則把另個水壺的壺嘴蓋迴去,讓頭部保持平衡,緩緩酒勁,主動挑起話題:“你言下之意,色老頭以前是個厲害人物……權當講故事,不如說給我聽聽。”


    他不知道兩人爭吵的事。


    “……”


    胡燕愣一下,沒理解誰是色老頭,想了想,答非所問:“我之前和你說,胡格年輕的時候來過失落之地對吧?”


    “是,他來這幹什麽。也是為星辰草?”


    “不是,星辰草是近幾年才被探險者發現的,”胡燕搖頭道,“我說出來你別笑,他是為了探險開荒而來。”


    “探險?神經病吧?”麒林難理解,他過去也認識一些冒險者,但實在難把胡格和那種猛男形象重合起來。


    “這,”胡燕苦笑,“有個事我們瞞著你,那次因為他受傷探險中止,正是你要找的迴春先生救他一命。沒想到後來迴春先生和家人慘遭毒手……”


    “你們果然認識。”


    “是的。不過我不認識,隻是胡格。”


    麒林捏手指道:“……這算什麽。槍打出頭鳥?”


    “我們也不清楚,”胡燕說,“從前胡格最愛冒險,當年失落之地也沒有如今這般好進出,是遠近聞名的死地,那時的胡格不僅行事勇猛,在我們食指派裏也是頂尖的策略家,主導者,意氣風發……你不敢相信,也曾經是他做主收留下我這個私生子。”


    行事勇猛,策略家,麒林迴想胡格在暮色百合上躲在桌下的那番光景,化身丈二和尚。


    “哈,換做你也完全想象不到吧,十來年,一個人的改變能有這麽大……”胡燕扭頭看帳篷,喃喃道,“在我尚不能成事的那年,我們的父親,城主大人突發重病,格局被打亂,胡格和胖叔幾人預料到文鴦城的棋盤大廈將傾,托關係、力排眾議將我和弟弟送到西大陸的中部主城學習進修,選擇獨自承擔一切。”


    “我不在的這些年,幾方勢力各自為戰,文鴦城亂作一團,黑煙勢力崛起,古拉勢力壯大,元老派投靠皇室,民眾在水深火熱中,還要被西大陸遙控——”


    “你是說西大陸特供的事?”


    “對,包括那個。”胡燕點頭,“你可以理解為出於一些原因,西大陸對古拉一族有圖謀,但鞭長莫及,戰事困頓,因此一直都在醞釀。城主重病後的這些年,我們幾乎失去了對外交的控製,現在的西大陸特供事宜也全權交由特派貴族掌控。”


    “這麽說你們一派與皇室抗衡過?”


    “沒有永遠的朋友和敵人,”胡燕無奈說道,“你知道,是因為胡格的決策失誤,我們一派才會遭遇如今的滑鐵盧:數年前我們的盟友古典派徹底失勢,胡格選擇明哲保身,沒想到之後一夜之間食指派幾個元老紛紛脫離陣營,牆倒眾人推,胡格的兩個孩子被魔法師暗殺吊死在城門口,妻子也承受不了壓力離開他改嫁別人。之後他便一蹶不振,不願再戰,解散了食指派大部分勢力,帶著財產逃到丁奉城。”


    “愚蠢的操作,就這智力還當領導?”麒林笑罵道,“他難道以為解散勢力就能結束這一切。”


    胡燕一愣,隨後環視周遭,無奈地歎道:“你說得沒錯,在叢林法則中,弱小是原罪,危險是懷璧其罪。胡格的心軟隻會成為不幸的誘因,無論是對敵人還是對自己。我們食指派原先是最強大的一派,但一切就在一夜之間化為烏有。在解散後不論投敵與否,中層幹部和家屬一個不留,這是法拉圖的原話。”


    “然後你才迴來?”


    “……有人來公祺城向我和弟弟求助,嗬,可笑的是,這些人正是當初對我和弟弟私生子身份抱有非議的幹部們,他們的到來吸引敵對勢力萬裏追殺,我弟弟胡燕在追逃時被寒冰箭的潘多拉擊中死掉,我被連夜趕來的胖叔救下。”


    “——所以你已經死了你是你弟弟。”麒林在說書裏聽過這一段。


    胡燕抬頭看麒林一眼,沒搭理他的玩笑,繼續說道:“如今雖然勢力好歹重新收集起來,我也願意付出一切。但我沒法做城主,也不可能一輩子頂著假男人的身份生兒育女,久而久之一定會敗露,做到這一步,我的秘密已經不那麽重要,隻有讓胡格迴來才是最完美的辦法,我們都在等他迴來。”


    麒林眯眼聯想:“這麽說你們來失落之地尋找星辰草,並不是是為了在城主麵前展露,而是為了給他吊住一口氣,拖延時間?”


    “我不知道……”胡燕沮喪著將酒杯貼在額頭,“我不知道我要拖多久才有希望……”


    “……”麒林努努嘴,將左手放在胡燕纖細肩膀,順勢他將額頭撞擊在他胸口,這小屁孩喝醉了。


    他明白胡燕的意思,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城城也有:事到如今胡格也好胡燕也好,哪怕再加上一個他這樣的高階魔法師,也難改變文鴦城的局勢,一切的一切都在胡格當初的失敗中被損毀了,相對如今雷霆手段的胡燕反倒是個無關緊要的角色。


    按麒林的性格此時不該沉默,他會勸人帶上家產溜之大吉,要麽就借勢,趁文鴦城與皇室博弈,利用自己嫡係的優勢和元老們爭相做皇室的狗腿子,把城賣了換官做,也算有機會。


    但他沒勸,事不關己足夠聰明,但有的人不聰明,說來道去是責任倆字。這些淪為笑柄的人值得利用,也值得交往和敬佩,是他曾經的墊腳石、夥伴,也是曾經的自己。所以哪怕有些話不是壞主意,但說多了是褻瀆,沒意思。


    於是悄摸掙脫站起,將掉在地上的黑袍子蓋迴胡燕背上,想必他明天清醒之後就又開始雷厲風行,滿臉假笑,今日的軟弱明天大家當無事發生,就說自己喝醉了。


    麒林撓頭,說好兩小時,眼下40分鍾多,猶豫著叫不叫萬喀出來——當然要叫,若不是胡燕發話,鬼才要在外麵受凍。自己帳篷裏還有朝露這種大美人在,夜深了一起睡,調笑也好揩油也不賴,那晚之後,她很少拒絕親密。


    不過這樣的兩人算是什麽關係呢。她是他複活後在大陸遇到的第一個人,那一夜、那一夜還有那一夜自己都不算沒心動。對其他女人則不然,邢雯雯、秋野霽。沈冰音,哪怕是對陸明哲也沒有這樣的心緒——


    尤其是在甘寧城那次昏厥,被庫泊欺騙的自己做著最壞的打算,醒來後卻被柔弱的她守護著;還有在聽聞她的身世故事,她邀請他一起逃走的時候——說是內疚也好、保護欲也行,麒林覺得自己應該幫助她。就像他們第一次相遇時那樣。


    和身體上的感覺不同,這可能算是喜愛。


    所以,除了探尋斯坦羅森……麒林酒意淡淡,弄不明白,迴想克蕾兒;雖然朝露和她不像,但沒辦法,他隻有過這一個女朋友。


    就這樣,頭腦不很清醒走到萬喀帳篷附近,皺眉頭看,拉簾前有個人身披黑鬥篷,背對這邊半蹲著,麒林上前一扒肩膀喊道:“喂,叫你們睡覺怎麽在外麵站著?”


    他隻覺手心觸感有些奇怪,那人沒轉身隻是把頭迴過來,這處離火堆有些距離,借著不算亮堂的熱光,麒林看見對麵人臉上全是青色,壓根不是萬喀,瞬間冷汗洇濕額頭,酒醒了大半,這地方除了他們連冒險者都不可能遇到,大半夜叢林鬼地,來個陌生人孤伶伶站著,換誰也要嚇個半死。


    “我你他嗎誰?”


    麒林大吼一聲,卻根本沒上前的意思,一邊向後退一邊掏法杖左右揮舞,那“人”原地沒動,麒林“噌”的一聲劃開一個光魔法,刺眼的亮度驟然升空,劃破夜色,聚睛一看隻見不遠處那“人”臉上血色全無,棕紅色的雜毛蓋在黑絲巾下麵,梳理整齊,人立而起。儼然便是他們一行在失落之地黑石山內遇到的雜毛猴子。


    它衝他呲牙咧嘴地一歪腦袋。


    光彈湮滅,風刃凝集,麒林瞬間出手。風魔法幾乎是在他抬手的同時貼合劃出,並借著夜色飛行,這一擊威力不大卻勢在必得,猴子見到麒林抬手當即原地跳起,不過反應落後幾拍,依舊被風刃擦中小腿。


    “俄!!!”


    黑色的血液順勢噴灑在地上,因為距離變近,猴子癲狂的叫聲聽上去比白日時候更大兩倍,這叫聲飽含著恨意,卻不敢上前,遠遠地朝這邊丟出一團黑色物什,麒林靠著光彈餘下亮光見其出手,一個矮身躲過攻擊,猴子負傷鑽進無邊黑暗的植物,速度奇快,麒林猛追幾步同樣無果,不依不饒照著植物放幾發閃電鏈,咒罵著迴到營地。


    那邊人猴交戰,越跑越遠,這邊廂張佳達帳篷離得近,被方才吼聲驚醒,知道出事,原地點起備用的火把叫醒隔壁,這火把在野外要比電筒靠譜的多。還沒等幾人下一步動作那邊就打完了,麒林黑著個臉迴來,將猴子的事與眾人說了。


    火堆旁,胡燕接著也被叫醒,倦容滿臉,聽聞事後下命令讓幾人檢查行李物品有沒有遺失,眾人迴自己帳篷,萬喀和馬喜亞在附近搜索猴子留下的痕跡。


    如果沒發生早上的事,胡燕也不會認為這猴子會有多危險,先前他一直將其當成古拉一族的傳聞,不認為動物本身有問題,也沒想真能相遇。直到早上可可利亞失蹤,又險遭殺害,身體明明沒有大礙卻至今昏迷不醒,一連串事情發展下來,猴子們就像是明知他們位置似的。


    胡燕知道可可利亞絕不像是單純的被麒林砸暈,猴子也不是單純的猴子。可憐剛進對地方向導就沒了,無疑為星辰草的事增加難度,心裏煩躁。


    兩人站原地看萬喀兩人忙碌,麒林喃喃道:“守護神,守護神……這邪性的東西難道是在拒絕我們入侵這裏?想方設法製造恐慌?”


    不然沒理由擺出那副樣子,逃就是了,他咬嘴唇思考,所謂的守護神難道是指守護另一個世界入口的生物?還是……這東西有這麽聰明?


    “這……”胡燕也皺眉,“我覺得至少不會是抱有善意……”


    麒林問道:“你還了解什麽有關猴子的事,說來聽聽,比如類似三個準則,或者聽說‘綠洲’裏有什麽值得守護的東西,埋有寶藏的神宮?”


    “沒有那種東西……”胡燕搖搖頭迴答道,“理論上來說,星辰草應該是這裏最值錢的東西了,但也不屬於寶藏,有說法表明這種植物是初生演替和獨特天氣條件下巧合形成的,我其實有幸見過實物,它應當是真的可以延緩抑製城主的病,效果並非以訛傳訛。”


    “好吧……”麒林眼前一亮,動歪腦筋,岔開話題道,“那壽宴的事也是假的?”


    “是真的,不過說不定有人會在那時圖謀不軌……這次我們在黑石山耽誤時間比預想要長,我和胡格得盡快迴去。”


    “胡燕大人!言先生,不好了!”


    這兩人各自想心事,卻見張佳達一邊喊,舉著個火把跑來。


    胡燕一驚,心裏的不安仿佛要落實:“發生什麽事?”


    “朝露……朝露小姐不見了!”


    “你說什麽!”麒林跳腳,他方才沒有急著迴去,是因為猴子剛才的位置離自己帳篷最遠,這半天沒見胡格和朝露,以為還在睡覺,張佳達這報告他急忙跑迴去找人,卻隻見帳篷內空空如也。


    “朝露!朝露!”


    他接過馬喜亞手中火把,盲目的四處追去,可周圍、遠處隻有一片死寂,全無人影。按道理來說,朝露所在的帳篷距離火堆很近,可從他離開火堆去往萬喀那邊,中間上個廁所,視線離開隻有短短幾分鍾,朝露卻如人間蒸發一般消失在帳篷裏,如果真的遭遇危險——


    按萬喀所說,帳篷的拉鏈並沒有被打開,周圍也沒有明顯足跡,甚至連求救聲都沒聽到。這樣的情況朝露一定是自己離開帳篷。


    誰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這次麒林是真的急了,一種不妙的預感籠罩在他心頭。他再次穿過眾人匯集地方,向方才與雜毛猴子遭遇之處走去,火光照耀之下,地上鮮紅血液勉強尚在,但更深的痕跡已經全被植物遮蓋,要追顯然已經來不及了。


    “法克!”麒林絕望地踩踏一腳植物,身後胡燕從黑暗中追上來,伸手拿出一塊東西,喊道:“言先生,怎麽樣了……你看,我在你們帳篷裏發現這個!”


    “什麽?”


    “你……自己看吧……”


    麒林心慌意亂,接過胡燕手中東西看,竟是一小塊團住的白布,似乎是從衣物上扯下來的。麒林將火把拿近,打開看清,心裏咯噔一下。


    隻見那白布上用手指沾血,歪歪扭扭寫著兩個黑字:


    “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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