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其實本來和麒林的關係不大,他隻是個大家族的少爺,還一度是根正苗紅的獨子,萬千寵愛於一身。從小受到高等的教育的他,甚至在五歲那年就定下未來的婚約。


    他從沒想過和人打打殺殺。唯獨熱愛琴棋書畫,夢想是成為一名遠走他鄉的翻譯,遊曆世界,體驗萬物之美,風土民情。再迴來繼承家業,光大家族,傳遞香火。


    這一切正如公曆1658年,斯科沃多夫人向世界宣布新能源的誕生。驕傲的她也曾自信滿滿地認為,隻要世界上有了足夠的可持續能源,世界的大國就不會繼續戰爭。人類的未來是源源不斷的自由,人與人之間平等,繁榮。


    天知道是偶然還是必然——


    他和她的夢想,因為彼此的存在而被打破了。


    麒林在6歲那年第一次接觸到“集石”,集石不是一塊石,由於“集”在空氣中的活潑屬性,斯科沃多夫人使用半導體合金將該元素反應堆進行包裹重鑄,使之能夠在不被活潑屬性影響的情況下供人實用,也就是最早期的魔法杖。


    麒林在父親的生日宴會上收到這份禮物,送禮人是他的婚約對象家。在當時集石還隻是於科學界名聲大噪,在民間尚未被傳說更廣。


    麒林父親收到集石後很高興,當場命人開箱驗寶,說要見識下這物什的奇妙之處,當他把這造價奇高的魔法手杖握在手裏,果真可以吹出一陣風來,遂大喜。正是宴客眼紅,親朋也躍躍欲試的時候,其父抱住一旁年少的兒子,讓他也用用魔法。


    麒林接過法杖,在父親的教導下成功吹出風來,賓客們交頭接耳,稱道神奇。


    而那時,6歲的麒林突然問到:“要是把空氣集中一些壓出去的話,我是不是就能把它吹得更遠?”


    父親笑著說那看你天賦如何了。


    同1658年,麒林發出人類曆史當中的第一枚風之刃。


    好巧不巧的是。這枚風之刃,伴隨奇跡般的唿嘯聲,穿過餐桌碎片、木屑和一位賓客的肩膀,隨後直插上他婚約對象母親修長的頸子。


    “言哥哥,言哥哥?”


    “啊?”麒林吸了一口短氣,方才迴過神來。


    “言哥哥,你在這呢,我看到處都找不到你,有點擔心。”朝露露出有點勉強的乖巧笑容。


    “我沒事兒。”麒林用右手把自己頭發向後收攏,“哦豁,是不是開飯了,真香,我正餓著。走,一起吃飯。”


    朝露聞言噗地笑出聲,嗔道:“言哥哥,你是不是餓的產生幻覺。我確實是來叫你吃飯的,但是飯還沒做呢,你從哪聞到真香的。”


    麒林轉過頭望著朝露揉蘇的眉眼,半笑著認真道:“我是說你今天真香,還容易勾起人的食欲。”


    朝露說你言哥哥是流氓,不跟你斤斤計較。


    由於車隊的人傷的傷躺的躺,隻好由陳娜和朝露煮飯,麒林為她們打下手。


    朝露把貯存袋裏的飲用水倒在鐵罐裏,倒下些許食材,煮起湯來。陳娜那邊負責煮飯,又把青菜蒸熟。麒林瞥見她紅腫的眼睛,用頭巾裹起長發,一邊用手煽風,擦拭臉上的汗,似是背影裏吞咽了悉數的委屈和倔強。


    “言哥哥……”朝露輕聲喚他,“你盯著人家看什麽呢……”


    “沒什麽。”


    麒林搖搖頭,將視線拖迴柴火堆,若有所思。


    朝露勸慰道:“言哥哥不必苛責自己,這事兒,我們也無能為力……”


    “沒,我並不是在可憐她,”麒林挑眉毛,“也沒打算招認昨晚的事——那樣做隻會讓我們都陷進去。況且這事情本來就和我們無關。”


    “嗯……是……”


    “我是想有時候,人的命運就像一條大河,而我們就像其中的浮萍。明明你已經用盡身上的力氣把自己浮將起來,明明有的時候已經足夠努力,黔驢技窮,可還是會被突如其來的浪頭砸到粉身碎骨。”


    朝露皺著眉凝視麒林的眼睛,裏麵是有哀傷,但看上去果真不是同情;也並非因為迴憶而催生出同理心。


    他是在遠遠望著她,僅此而已。


    湯煮熟後,麒林正被燙的捏耳朵,唐吉卻突然走了過來。朝露當先看到,捅了麒林肩膀,左右環顧,周圍此時沒什麽人,陳娜正在把煮好的飯分給大家。唐吉也應該是正好把握住這時間來的。


    一夜之間兩人關係發生奇異的變化,這一切顯然是出於麒林的魔法師身份。麒林也不知道在荷米斯亞使用魔法會帶來什麽後果,隻是情急便用了,但聽昨夜那怪盜的話還有唐吉的反應,覺得如今魔法師在荷米斯亞大陸可能並不是什麽受歡迎的人群。


    他皺眉頭將朝露護在身後,低聲問道:“你有什麽事?”


    唐吉從今早就躲在馬車上沒有露過麵,麒林替他解釋是受了精神打擊。此時他為難地上前,麒林一下子摸不透他的意思。


    唐吉把頭上帽子摘下,雙手扭住握在胸前:“言兄弟……我對不起你,有關昨晚的事……我真的沒有想過把你卷進來,還讓朝露小姐也遭遇危險,我……”


    麒林等他說完,平靜地迴道:“事到如今你說這些就沒什麽意思了,道歉有意義還要法……還要拳頭有什麽用?”


    見唐吉不迴答,欲言又止,麒林不知他是騙人,還是有怎樣的難言之隱,但是這不關他的事。


    麒林扭曲的三觀一直告訴他,人是可以有惻隱之心,但這也理應建立在事不關己的條件下,隻有對別人的遭遇感到不幸才稱得上惻隱。


    他於是用上語重心長的語氣講道:“你沒必要這樣子。現在我知道你是賊,你也知道我不是好人,世道艱難,我們彼此彼此……所以說,我既不打算至你於死地,也沒說要追究誰的責任。你來我這裏說這些,難不成是要挽迴我們的友誼?”


    麒林說話間唐吉低著腦袋,接著抬起眼來時臉上竟已沾滿淚水:“言兄弟,你……你帶我走吧!”


    “哈?”麒林眉毛褶皺成問號?


    “不是的,我是說……我是說……”唐吉深吸一口氣,“言兄弟,你知道的我有個2歲的孩子,我還有媳婦,有老父親老母親……言兄弟你是世外高人對不對?你一定能帶我走的對不對?還有朝露小姐……你替我和言兄弟講上兩句好話好不好?我……我之前也是幫你們向娜姐說過話的!”


    朝露沒理解他的意思,隻好看麒林,但見麒林撓撓頭看著唐吉:“唐大哥,你知道我幫不了你的。讓你失望,我既不是什麽世外高人,也沒有迴天之力。我和你一樣,是個小人物,的確我有事在瞞你,但並不意味——”


    唐吉聽了這一席話是真的急了,他像一個溺水的孩子拚命想要抓住救命稻草,聲音量也逐漸控製不住:“不可能的!怎麽可能!我從沒見過魔法師施展魔法——整個大陸上怎麽會有貧弱的魔法師!你們都是大人物,動不動就是大手段,能驚天動地。”


    麒林詫異道:“你怎麽會這麽想?”


    唐吉意識到自己聲音太大,又低聲懇言:“言兄弟,我求你,我求你帶我走吧,我願意給你當牛做馬。我唐吉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我求求你,你看在我為你們說過好話的麵子上!看在上帝的麵子上!言兄弟……朝露……朝露小姐……”


    朝露想做些什麽,但沒資格,隻能看麒林,麒林不說話。另一側眼看唐吉已經哭出鼻涕。陳娜這時也注意到這邊的動靜,她快步走來,蹲下身放了右手的飯碗——


    “小唐——你怎麽哭了呀。”她隻當他是為昨晚的事感到懊悔,“這……這不關你的事,是娜姐不好,都是娜姐的責任啊。你驅趕盜賊已經是竭盡所能,就算丟了貨物被上麵責怪,我們也可以從頭再來的。沒事的。沒事的。”


    “我知道了!”唐吉用手在臉上橫著擦去滂沱樣的涕泗,猛地站起身,先是看了一眼陳娜,又用無比怨恨的、悲傷的眼神望著麒林。


    他倒著退去兩步,仿佛還是期待麒林會說些什麽,幾步之後終於轉過身,踉蹌地走向馬車。陳娜就要追上去,朝露拉了陳娜的手,難過地表示應該讓他冷靜一下。


    就此時間過去幾個小時,救援的馬車方才姍姍來遲,領頭的是穀師傅和救援隊長老劉。


    是他們一起發現,唐吉已經死在馬車的車廂內——鋒利的匕首插在他的胸上,似乎是和人在外車廂遭遇,刀口不深,甚至連白刃都沒能全部沒入,但是一刀致命,流血過多而死。他後退幾步倒在內外車廂交界處,死前臉色痛苦的扭曲。


    結合麒林的說法,結論暫定為昨晚行竊的黑衣人還在附近,應該是唐吉目擊、或者被認為目擊到了什麽證據,清理的同時怒下殺手。


    但值得玩味的是他卻沒有發出驚叫和求救聲,就這樣安靜的死去了。有如同今時今日的深春,如同深春安靜的風聲穿過了悠揚之森林。


    老劉向眾人說出一個瘋狂的事實,這裏並不是正確的路,雖然同樣可以穿過森林到達甘寧城的外擴區,殊途同歸,但這裏是黑熊出沒的區域,簡單來說,他們選錯路了。在是方岔口處,他們應當走左側的岔口,那裏被人為開發過,已經不見黑熊的蹤跡。


    麒林迴憶唐吉車上的地圖,那可確是在左側打了叉的,但是唐吉的車廂已經在昨晚的災難中被毀去,老劉於是向陳娜索要地圖,半晌後陳娜說她找不到,可能是在襲擊中遺失了。


    ……


    馬車急速飛馳,他們必須在天黑前開出是方森林。好在這裏相距出口已然不遠,車上的物資來不及清點,屍體和傷員也被草草收拾放上救援馬車,廂體的碎片、死去的熊被堆棄在道路兩旁。


    再次說明身份後,麒林和朝露坐在一輛車上,相對無言。


    “言哥哥。”


    “怎麽?”


    “沒什麽……”


    “……”


    “你覺得唐吉是被誰殺死的?”


    “那種事怎樣都好吧……反正已經死了。”


    “啊……不是的,言哥哥,我在想如果……如果我那時候沒有阻止陳娜的話,唐吉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你沒必要為不相幹人的死負責,況且非要我說的話,我覺得他是自己殺害了自己。”


    “你說什麽……自殺?怎麽會……”


    “我不認為是黑衣人動手。無論得手與否,他都不太有冒險迴到現場的動機。況且……唐吉迴到車廂後我稍微把注意力放到那邊過,直到穀師傅帶人過來之前,我不認為有什麽人接近過馬車。我的推斷是這樣:首先我們得知,這事兒是他被逼迫做的,並假設真的如他所說,他什麽也不知道。而且他提到過自己有老婆孩子,不隻是這份工作,如果他不配合或者說出個什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但是我不明白他為什麽要死。唯一的解釋。我認為他們的偷竊因為我失敗了。目標很可能還在車上。可是也說不通,既然我說明不打算指控他,找機會再偷也沒問題,為什麽偏偏要尋死呢?換個說法,就算是有人想要滅口,用他的親人性命做要挾——那反倒應該做出自殺的偽裝。隻要逼他寫下遺書擔下罪責,再以死謝罪就可以了。這是把人逼到了絕境,到最後連光明正大的自殺也不行。”


    “他有可能是在用這種方式保護自己的家人。我猜的。”


    車廂無聲搖動,朝露捂住嘴一句話也說不出,原來麒林早有想法。她迴憶起老劉嘴裏形容唐吉的死相,想象他臨死去前難下決心的樣子,說是連白刃的地方都沒能全捅進去——那該有多疼啊。


    一個連自殺都如此懦弱的人,卻又拚盡全力隻為保護自己身後的老小;她覺得這一定是自相矛盾的,卻又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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