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聖旨


    “當、當、當”三聲鑼響,“聖旨到!”一個清亮的聲音打斷了所有人的思緒。


    這一聲可有特別的魔力,整個酒樓上下,頓時肅靜下來,再無喧嘩之聲。特別是對於久居京城的普通民眾而言,這一刻,無論男女老少、貧富貴賤紛紛從座位上站起,然後匍匐在地。


    吳承天本來也準備有樣學樣的跪下的,入鄉隨俗嘛!結果被身邊的呂紹清給一把扯住,輕聲在他耳邊說:“有官身的都無需跪拜,您是天師不用拜。這是口諭算不上詔製,我們讓到一邊就行。”呂紹清也沒跪,不知道他是個什麽官身。張旭幾人也沒跪,或者說四樓有一半的人都沒跪,而是和他一樣讓到了兩邊。整個酒樓上下,唯有李白醉死過去,猶自趴在桌上一動不動。


    “宣:翰林待詔李學士至沉香亭見駕——”不同於公公們尖利的嗓音李龜年聲音清亮。他可不是公公而是宮廷樂師。這些梨園子弟其實區別也很大,公孫大娘也是樂師,而且聲名遠在李龜年之上,但史書上她一個字都沒有,也沒有哪個官員會真把公孫大娘當迴事。李龜年不一樣,他深受當今皇帝賞識且不說,還被授為“拿樂禦奉”,這身份可不比尋常,在座不少人都識得他。


    呂紹清還在一旁小聲的跟吳承天介紹說:“像這種口諭,宮裏的太監、樂師都可以幫著聖上出來宣旨,主要還是看今兒聖上身邊站著誰。估計今天聖上和貴妃在沉香亭聽曲,順道就讓李龜年出來宣旨了。正式的詔書可得翰林學士才能有那身份起草和宣告,起碼得有字,還得要拿得出手的那種。”


    吳承天聽到這裏暗自搖了搖頭,他才在大殿上跟唐玄宗講了後宮之禍,連《推背圖》上的箴言都差不多解釋了個大概,這前腳講完後腳唐玄宗就又跑到沉香亭繼續和楊貴妃廝混了,看來也沒有多重視自己說的那些話。


    李龜年顯然也不是第一次上這雲來酒樓尋李白了,隻見他手一招,身後一個小太監,手捧冠袍、玉帶和象笏,便走到李白身旁:“李學士果然又喝醉了。皇上立即便要見他,這卻如何是好?張旭你們也在,正好幫我一同喚醒了他吧。”


    張旭幾人從人群中走出來到李白身旁,正欲扶起李白,李白忽地雙手一推酒氣噴人,哺喃念道:“我醉欲眠君且去。”說完,頭也不抬又倒下去睡了。張旭和李龜年給他一推險險跌倒。


    李龜年苦笑道;“這次比上次醉得更厲害了,怎麽辦呢?”已無他人事,其他人等自是迴到座位上,喝酒的喝酒,聊天的聊天。隻是聲音都放小了許多,幾乎已無喧嘩聲。


    一旁的小太監道:“要不咱抬他走吧。”


    李龜年想了想:“總要讓他把這身朝衣換過才是。”便叫店家打了一盆水過來。迴到座位上的吳承天正饒有興趣的看著這一幕,卻不知道自己的這幅舉動和一旁目不斜視的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一下就被李龜年給注意到了,順帶李龜年還注意到了吳承天身邊的呂紹清。


    看到呂紹清李龜年連忙上前道:“呂郎,這位是?”李龜年來這裏宣旨也有幾次,知道李白喜歡布衣來此喝酒,所以連冠袍、玉帶和象笏這些該穿的朝衣都備了過來。卻鮮少見到像吳承天這麽不忌諱官家威嚴,毫無規矩之人。這層樓裏正三品的官員聽到聖旨都會正襟危坐,要知道正三品可是唐朝的權力巔峰的層次,一品、二品多是公主、郡王、柱國等皇親國戚並無實權,三品則是宰相、六部尚書、十六衛大將軍等。李龜年問的是呂紹清,從語氣上也聽得出兩人甚是稔熟。


    “哦!這位是吳天師,剛從宮裏出來。阿耶說聖上要讓天師領略長安風采,便讓我在天師身邊服侍一二。”李龜年畢竟聖旨在身,呂紹清也沒有說些旁的,語氣也稍顯恭敬。


    吳承天不知道這些皇家禮節,直接開口問道:“皇上剛剛解完夢就這麽急著召李白,所為何事?”


    李龜年也摸不清這吳天師的來曆,但聽他語氣像是剛跟皇上說過話的,於是就順著說:“我也奇怪。皇上一般不是這個點聽歌賞曲的。我覲見的時候皇上的興致也不是很高,倒是貴妃來了念頭,說今日揚州上貢牡丹盛開了,央求皇上向李學士討一番新詞慶賞,皇上就準了。你瞧,皇上的禦馬都牽來了,就等著李學士去呢,急不急煞人?去,把屏風拉起來,給學士更衣。”旁人都被屏退,吳承天卻完全沒有這種自覺,李龜年也不好計較,就將吳承天和呂紹清也一同罩在屏風裏麵。


    一個小太監不停的用濕毛巾給李白擦臉,李龜年則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罐,從裏麵到處一些東西來喂進李白的嘴巴裏。


    吳承天好奇的問:“這是什麽?用來解酒的嗎?”


    還不等李龜年解釋,呂紹清在旁邊先開口了:“這是煮好的橘子皮,醒酒挺管用的。”


    兩人說話的功夫,旁邊的李白應是真個清醒了,拿過衣服邊換邊說:“真煞風景,我還未喝夠呢做得什麽詩?”


    李龜年自是湊到李白耳邊低聲求懇。不知道說了些什麽,把李白給逗樂了,笑道:“皇上備了涼州美酒等我去喝?哈,這倒正對我味口,瞧在揚州牡丹份上,我就去一趟吧。”李白兀自腳步跟蹌、朦朧醉眼、酒氣熏人,幾個太監前唿後擁,左右扶持架著他往外走去。


    “有意思!”吳承天麵帶微笑摸著下巴處還未長齊的胡須,饒有興趣的看完這一幕,突然覺得眼前的大唐變得鮮活起來,自己也不再像之前想得那般隻是一名世外之客。


    正想著,身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打斷了他:“真是巧啊!吳郎這是剛出皇宮?”吳承天扭頭看去,卻是英氣逼人的巾幗曹雪陽。於是忍不住笑了起來:“將軍果然也不是凡人。我路遇將軍時還是昨日,那時將軍已趕了一路,後又去鹹陽救趙奉璋,一宿未眠到現在,將軍絲毫不見疲倦,還如此神采奕奕,果然厲害!”


    曹雪陽聞言楞了一下,又深深看了吳承天一眼:“吳郎不說我都忘了還有此節。由此可見吳郎入夢的本領確實是讓人真假難辨啊!”曹雪陽這話暗指她第一次和吳承天入夢遇到仙人,都淋了那場仙雨的福緣。雖是夢中經曆,卻是確確實實的提高了兩人的身體素質,這一夜未眠居然連一點感覺都沒有。


    說到這裏,曹雪陽又將話題一轉,側開身子讓吳承天看到她身後的高仙芝介紹說:“這位是四鎮節度使高仙芝高大將軍。”


    接著,曹雪陽又對高仙芝介紹吳承天說:“這就是我剛才說的那位剛替聖上解夢的吳承天,吳大師。”


    “天師,吳天師!”呂紹清雖然不知道吳承天怎麽認識這些個將軍的,但他還是非常敬業的給吳承天站台,在後麵又補了一句,“這是皇上給封的。”


    “我等粗漢不曉禮節,也不知怎麽開口。要不天師也到我們那邊喝杯水酒,正好我有一事想求於天師。”高仙芝人長得相貌堂堂,說話也不像吳承天在古裝劇中看到過的軍漢模樣,很是有好感的就答應了下來。


    來到這一桌,吳承天的感覺微妙起來。修煉過《迴夢心經》後讓吳承天的感官變得越來越敏銳。在尋常人身上還體現不出來,高仙芝隱約給了吳承天一種朦朧的感覺,感覺這個人像個石頭,有點重又有點鋒利。但李嗣業就完全不同,隻是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裏,也能讓吳承天感到這個人如一座小山般沉重。而曹雪陽和裴旻給他的感覺又完全不同,那一種非常鋒銳到皮膚快要被戳破的感覺,裴旻的感覺更鋒利一些。雖然吳承天暫時還不知道這種感覺意味著什麽,但是對他而言也是一種非常有意思的體驗。


    吳承天若無其事的坐下來。呂紹清倒也不怯場,硬是頂著這四位武將的注視坐了下下來,雖然坐下來的時候身子有點抖,卻讓吳承天又高看了這呂紹清一眼。


    見吳承天沒有先開口的意思,高仙芝也不客套直接開門見山的說:“昨晚我和嗣業去李相府上拜訪,得知李相最近一直在做一個怪夢,委托我幫他找一個高人幫他解夢,正好從曹將軍那裏得知了天師您的事情,特想請天師去李府幫李相解夢。天師意下如何?”


    吳承天聞言側頭看向曹雪陽,問:“曹將軍,你知我本世外閑人,偶遇將軍而入世,這世道一個朋友也無,唯一熟悉的就是將軍你了。你覺得我該不該去?”


    曹雪陽麵對吳承天踢過來的皮球,非常爽快的說:“去!為什麽不去?李府又不是龍潭虎穴,我陪你去!”


    吳承天聽了便對著高仙芝點了點頭,道:“有了曹將軍這句話,我自然要去李府走一趟。這樣,我今天有點乏,先讓呂紹清帶我去找個地方落腳,睡一覺後我就去天策府找曹將軍,讓她直接帶我去李府。你看如何?”


    高仙芝哈哈一笑:“好!天師是個爽快人,就這麽說定了。”


    吳承天說完起身行禮告辭,對著呂紹清說:“走吧,我們找個落腳的地方去。”


    呂紹清聽到連忙起身,帶著吳承天往酒樓外走去。


    夜市千燈照碧雲,高樓紅袖客紛紛。水門向晚茶商鬧,橋市通宵酒客行。一出雲來酒樓,長安夜市的美景盡收眼底。吳承天在內心裏剛想感歎一句:“我唐朝的夜生活就要開始了——”結果就聽到了鼓聲,然後就看到路上的行人突然開始加快腳步湧向東市出口。


    “怎麽了這是?”吳承天看得有些莫名其妙。


    “哦,要宵禁了!”呂紹清倒是在一旁很淡定解釋說,“長安城有非常嚴格的宵禁製度,這鼓要敲一千響,敲完必須鼓消人散,街上不許再有人行走。規矩是四百響關城門,六百響關坊門。但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這些規矩礙不著我們,天師隻管放心。”


    吳承天這才意識到原來古代還有宵禁這種製度,不由好奇的問:“那住在長安的人豈不是沒有夜生活?”說著他又迴頭看了看雲來酒樓的門口,確實有些人結賬出來了,但是並不多,至少他剛才在四樓遇到的那些人沒幾個出現在這波人裏的,“像是張旭他們,還有那些個將軍都可以無視這個宵禁的嗎?”


    呂紹清笑了笑,迴答說:“天師說笑了,這是國法哪有人敢徇私枉法。隻是東西市兩市特別,這裏的坊主比較好說話,那些人估計也是住在左近,總歸是有通融之法的。不過長安也不是沒有夜市,隻是今天日子不對,下次有機會我再帶您過去逛逛。”


    吳承天點了點頭,迴到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上:“呂郎現在是在帶我去哪裏落腳啊?”吳承天漸漸也知道唐人一般是怎麽稱唿的了,試探的隨著李龜年的叫法,稱唿呂紹清為呂郎,他果然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


    呂紹清神秘的一笑,笑容中別有意味的說:“那可是舉子們、京官最愛去的地方。我們往皇城的方向走就看得到,就在平康坊,叫平康裏又稱作北裏。”


    一看到呂紹清這種熟悉的笑容,吳承天大致就猜到是怎麽迴事了。以前下麵的那些區域經理每當向他打聽自己的年終績效時就會請他去這種地方洗頭,可吳承天有一點這方麵的性格潔癖,並不喜歡這種地方,基本上都推了。這次又該怎麽推?


    作為剛從終南山出來的人,吳承天肯定不能表示自己已經知道呂紹清要把他往溝裏帶了,隻能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我現在困得不行,隻求一個能夠安穩睡覺的地方就行?”


    “安穩,那裏睡覺肯定安穩!”


    見呂紹清這話味道越來越不對,完全沒有聽出他的暗示,吳承天不得不問:“這北裏是處什麽地方?”


    呂紹清笑著說:“這北裏是長安最佳的風月之所,裏麵都是詩、詞、畫,唱作俱佳的絕色官妓。這些人要麽是被掖庭宮趕出來的宮女,或是犯了事的官員之後,要麽就是從小培養在梨園的子弟,身段、才情俱是一流,天師不可不賞玩一番啊!”


    吳承天聽了沉默了一會,倒是沒想到呂紹清這麽堂而皇之的將這種事情當街說出來,看來唐人在這方麵還真是開放。不過不知道是不是這兩天的耳濡目染,吳承天費盡心力也折騰出這麽一段文辭婉拒道:“吾乃修道之人。雖不忌女色,但素來清心寡欲,恐不喜這些。不過既然來了也無妨,君子有成人之美。我且陪呂郎鑒賞群芳之後,呂郎自去玩耍,我隻需一個單獨的靜室即可。”吳承天此時突然一點身外客的自覺都沒有了,忙亂的找著理由,好歹終於讓他想出來一個:哦,對了!我功法特異,睡覺的時候就是在修煉,身旁不得有人。請勿打擾,對,就是請勿打擾。這個想法好!


    這天師寡言少語的,突然一次性說這麽多話,讓呂紹清不由在想:看來不愧是剛從終南山出來的道士,這方麵果然還是有忌諱啊。於是連忙解釋說:“天師多慮了,北裏這邊伺候的都是達官貴人,隻要通寶夠,您想怎麽睡都行。您就是要單人一間包安靜的那種?您放心,準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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