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澤如今在修行“龍虎真經”第三層,“乾坤反複”。


    其總攬乾坤坎離四卦,取象陰陽水火,共分四部功夫。


    第一步為“陰”,指的是人之後天肉身。


    雖然他已經修成道體,甚至能真氣化形、聚散自如,但仍是質變之物成,逃不脫基礎的後天真陰存在本質,故仍在日月地三星乃至周天星宿造化影響下。


    換句話說,能傷害普通人的力量,聚集的足夠大,一樣能傷害到他。


    陸澤要更上一層,便需將真氣化的肉身機能煉成“身神”,最終聚集三萬六千神而成陰神法身。


    如此一來,對肉身形態的常規打擊都要落空,為其功能化變體克製。


    當然了,三萬六千是虛數,或許將來他修為強大到成仙,叁億陸仟萬也能做到,此時卻隻需煉化道經所言實數。


    即“三部八景二十四神”。


    以更容易理解的俗話說,是將人體主要器官和幾大機能係統煉化為“神”。


    如五官、五髒、筋骨皮毛、血肉脈絡等等。


    此前,陸澤海中練道,無意間悟通禦水之術,此時歸屬五髒之腎。


    按《黃庭經》名為“玄冥”,字育嬰。


    又可分左右,右名“象它元”,字道主,白黑色。


    名稱字號都無關緊要,重點是具體神能。


    陸澤有先前自悟的基礎,此時更上層樓,要將那神通煉化為“神”,踏出堅實的第一步。


    修仙練道,機緣很重要。


    今天,宇文化及要借洪水摧毀臨江學宮法陣,殊不知陸澤也在等這一機會,徹底奠定自己煉神之功。


    他虛化如霧,混入雲端,不多時飛騰到數百裏之外的上遊。


    此時,第一道洪峰已經形成,高企的水麵淹沒兩側江岸,所有船家全都提前躲避,無人敢於挑釁自然之威。


    陸澤在雲中重新顯化為一條長達數十丈的巨蟒,頭生獨角,鱗甲宛然,在閃電雷霆之間穿梭遊走,忽而一猛子紮下來,墜入洶湧的浪濤之中。


    這一幕,恰巧被江岸高地上許多人看到,“天降蛟龍”之說不脛而走。


    還沒完。


    陸澤一入水中,海中所悟神通發動,元神肉身立即與浩蕩水體聯係起來,形成一種密不可分的奇異共鳴。


    他那蛟龍之軀與水下暗流融為一體,稍微扭動一下,表麵轟然衝起十幾丈的巨浪,將突兀豎立的礁石拍成碎塊。


    冥冥之中,一種直覺感悟油然而生。


    他要擬物化形,借走蛟化龍的典故與意象,將自身腎水一係機能煉化為神。


    化龍成功,此部神能自成。


    “要不要這麽誇張和麻煩啊!”


    陸澤把自己嚇了一跳,若都需要這般龐大的力量支持,他要完成二十四神,那得蓄積何等恐怖的威能!


    不過,貌似挺帶感啊。


    他精神一振,心思又迴到剛才那礁石上,便有了更好的主意。


    隨洪水走蛟,代價往往是兩岸民眾的巨大傷亡和財產損失,故而古來從不缺少高人斬蛟、平息水患的傳說。


    今天他要反其道而行之,借走蛟行洪,積累功德。


    陸澤蛟龍之軀發出無聲長嘯,那奔湧洪水掀起的巨浪轟鳴隨之有了節奏,幾十上百裏外都能清晰聽聞。


    長江走蛟之說,再無虛假。


    他鼓蕩真氣修為,元神借水體前出覆蓋十幾裏,將江水中的地形構造探測的一清二楚。


    每遇到凸起的礁石暗灘,他都凝聚部分力量,奮力一衝,將其擊碎,在後方留下一條寬闊而暢通的安全航道。


    從南陵到丹陽之間,滾滾洪峰越聚越高,已經超出往年平均水平,甚至有衝擊百年一遇的架勢。


    宇文化及得到快報,心中陡然湧起一絲不安。


    若那洪水規模超出預估,則他準備下的百餘條船可能都難以承受,屆時撐船去淤塞航道、破壞水運法陣的人,大約很難活著迴來。


    “為了本總管的大計,為大隋鋤奸懲惡,些許損失也是可以接受的,大不了予以厚葬,多賜財帛與其家人即可。”


    對於人命的損耗,他不會皺一下眉頭。


    那些低賤之人,本就該為高貴的門閥士族去死,多少都無所謂。


    他隻擔心無法達成預定目標。


    若是打草驚蛇,對方有了準備,後麵再找機會可就難了。


    不過隨著時間推移,洪峰抵達丹陽並逼近揚州,情形變得古怪起來。


    那洪峰越發高的嚇人,甚至在江中形成十幾丈的浪頭,滔滔如蜿蜒扭動的巨龍漂浮在上麵。


    後續來信更有傳言,說是有人看見大蛟入江,要借此洪峰入海化龍。


    走蛟必有大水患,這是千百年形成的規律。


    宇文化及當即看了下自己所站位置,還好,自古從無淹沒到這裏,還算安全。


    張士和和尉遲勝也在一旁,聞聽消息,頓時大驚失色。


    若真是那般,則揚子津必定形成江水倒灌運河,甚至進一步淹沒到揚州城。


    雖然江都宮在蜀崗上的高處,不虞出現危險,可東城南城必定成為澤國,到時候損失就太大啦。


    尉遲勝身為父母官,同時也是代表宇文閥和幾大士族在本地的龐大利益,那一分一毫都是自家的錢。


    他當即下令守軍和城防動員起來,號召全城準備防洪,並加緊堵塞城門與水口,防備洪水衝擊。


    原本停泊在揚州運河碼頭的船隻,聞訊紛紛揚帆劃槳,玩命朝北麵撤走。


    揚州城內外一片兵荒馬亂。


    宇文化及則是心煩意亂,總感覺有什麽東西超出自己的把握。


    仔細一想,臨江學宮內,毫無動靜!


    以裏麵那妖人的本事,應該察覺到異常才對。


    他怎麽敢毫無反應,莫非有恃無恐,還是自己估計過高?


    一向智珠在握的宇文總管,居然心中忐忑起來。


    ……


    然而,事情發展總會朝著最壞的結果奪路狂奔。


    陸澤驅動下的洪峰,已經囊括上下數十裏的龐沛水體,份量大如山嶽。


    多虧他以神通引導,始終以他為中心聚攏而流轉,明波暗流互為表裏,前衝外擴、後斂內收,形成渾然如太極的整體。


    他一路衝撞下,所有暗礁沙島都被夷平,大部鋪陳在江底,少量卷著推上斷裂江堤,或者已經成型的沙洲灘頭。


    兩岸居民做夢也想象不出,今年的洪水居然如此“通人性”,隻做好事不泛濫成災。


    人們迷信鬼神,於是將此功勞記在那行進中的“大蛟”身上。


    如此功德,自然也落在陸真人頭上,可謂是善有善報。


    隻是這世界沒有什麽玄黃之力、功德神光降下,未免有些可惜。


    即便如此,陸澤也漸漸感到有些吃不消,因為沿途都在下雨,山洪大水不斷匯聚,導致洪峰越來越高。


    好在這時代人口稀少,兩岸湖泊沼澤全都十分開闊,能將大部分洪水宣泄緩存,免得成宰。


    沒多久,揚州在望。


    這裏居然是晴天,站在高聳的城樓上,能遙望數十裏。


    宇文化及不自覺伸長脖頸,看到一麵閃亮巨牆排空而來。


    隆隆轟鳴驚天動地,震得他胸膛都發悶,心髒幾乎停止跳動。


    “這就是莫測天威,何其浩大!”


    岸邊準備就緒的船隻上,那些重賞出頭的勇士也都看到,紛紛嚇得心膽欲裂。


    他們何曾見過如山一般湧動的浪頭,那種巨物天然的壓迫感,讓所有人都油然而生藐小卑微的軟弱,更無從抗爭。


    宇文化及猛提一口真氣,強壓所有不安,喝令岸上執法隊舉起弓弩,看到有人試圖跳船逃走,立即射殺。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誰敢壞了本總管大計,滿門誅滅!”


    殘酷威脅下,船夫勇士們戰戰兢兢,撐著滿載竹籠石的船隻,在驟然平靜下來的江麵上竭力前行,往揚子津新形成的迴彎處行進。


    漸漸的,洪峰近了,隆隆轟響從原來的鋪天蓋地,驟然減弱到近乎不可聞。


    所謂大音希聲,又或者暴風雨降臨前的寧靜。


    空氣都好似凝滯住,連桅杆上的旗幡都垂下不動。


    兩岸隋軍全都呆呆凝望後麵隆起的山一般洪峰。


    那已經遠遠高出兩岸大堤數丈甚至更多,卻詭異的向中間流動翻滾,沒有肆虐衝撞。


    走蛟,一定是有大蛟要化龍!


    此等神靈擺在麵前,什麽軍令都難以徹底執行。


    哪怕宇文化及喊破嗓子,也隻有少數人立即行動起來,將預備下的沙包往水裏投,試圖堵塞右岸航道,逼著洪峰衝擊揚子津。


    可比起那龐大水體,這不過九牛一毛,如泰山下之一粟而已。


    宇文化及還在安慰自己。


    “不打緊,隻要那百餘條船成功沉沒,徹底堵死下方水道,引洪峰之力摧垮迴彎,則水法大陣必破,屆時萬軍齊發,誰能抵擋?”


    心裏才轉過美好的念想,眼見洪峰衝到兩三裏外。


    突然,一道潛流在麵前掀起,眨眼間形成詭異翻卷的水龍,將那百多條船裹在中間,隻一個翻滾,全都絞成碎片。


    “怎麽會這樣?!”


    宇文化及驚愕到失態,一掌拍碎了垛口,“冰玄勁”寒風四溢,將周圍十幾名兵丁凍成冰棍。


    就差一步,隻差幾十丈,便能抵達最佳沉船位置,即可成就他苦心策劃的大行動。


    不過,世間事總會有些意外,難以完美達成。


    或許,隻差這一點距離,也能成功?


    畢竟今日的洪水更大一些,但願……


    宇文化及暗暗期盼,甚至首次生出求神拜佛的念頭。


    轉眼間洪峰行過麵前。


    他仿佛看到裏麵有一張人臉,依稀是那妖人模樣,衝他冷冷一瞥,隨即隱沒不見。


    巨浪如山,將沉船處的江底都翻轉過來,輕柔撫過揚子津迴彎,在瓜州灘頭堆起來數丈高的一條碎石牆,朝下遊洶湧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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