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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恬靜的笑容在暗淡的天光裏亮起一盞燈,盡管這燈對於葉昭覺而言有些刺眼,但他晦暗的心情漸漸有了光亮。


    他輕不可察地勾起唇角,“既然你是在征詢,我可以選擇不迴答。”


    寧夏努著嘴聳肩,“無所謂啊,我征詢隻是因為這個問題可以知道也可以不知道,你迴不迴答都對我沒影響。”


    “什麽問題?”他問。


    寧夏笑得更開心,“我就知道你會滿足我的。”


    說到這裏,她本來已經停頓,可又忽然意識到不對,頭立刻低下去,有點羞窘,“呃,我是說,你會滿足我的好奇心。”


    葉昭覺輕笑,神情不自覺地放鬆。


    那聲笑意模模糊糊地傳入寧夏耳朵裏,她彎了彎唇,有種歪打正著的喜悅感。


    她慢吞吞問:“嗯……我想問你啊,都什麽年代了,你為什麽還用火石打火機?”


    “你怎麽知道?”葉昭覺一頓。


    “……我猜的。”寧夏放下手,手臂在雙膝攤平,下巴枕上去,聲音卻跟著低了下去,“火石打火機不都淘汰了麽,你難道有懷舊情結?”


    他沉默了。


    寧夏等了一會沒等到迴音,頭抬了起來。


    他側身對著她,頭顱微低,胸膛一起一伏,又深吸進了一口煙。光線本來就昏昏暗暗,緩緩吐出的煙圈縈繞在四周,更是將他籠在了一層朦朦朧朧的薄霧裏。


    他究竟是怎麽了?


    今天難道不是一個值得高興的日子麽?


    為什麽他看起來一副惘若有失的樣子?


    寧夏擰眉疑惑,有什麽不一樣的思緒漸漸打開了。


    她看著他,也不催促,就隻是無聲看著他。


    他連吸了幾口,煙霧散了又聚,聚了又散,直到手頭的煙燃盡了,他撚滅煙蒂,眼神望過來。


    “也許吧。”他說。


    “……哦。”寧夏忽然就不想說話了。


    推開垃圾桶的翻轉蓋,將煙蒂丟進去。他另一隻手也抄進兜裏,正麵轉了過來。那雙眼睛沉沉鬱鬱,深不見底。


    寧夏呐呐地與他對視,看見他的嘴唇一張一合,“小夏,在戀愛麽?”


    “……沒有。”寧夏不明所以地驚了一秒。


    他邁步走過來,明明不是感興趣的表情,卻又問:“以前談過?”


    “……也沒有。”


    隨著他的不斷靠近和接連莫名其妙的問題,寧夏不自在地埋下頭,唇抵在手背。


    他在台階的另一頭坐下,和她之前一樣隨意,不過他長手長腳,不像寧夏曲起膝蓋,坐姿矜持,而是兩條長腿自然伸直,一隻腳散漫地搭在另一隻腳上。


    雙手依然插在口袋裏,他扭頭,目光滑落在她的頭頂,“一次也沒有?”


    他的口吻平淡到近乎官方,比老師盤問學生有沒有早戀更讓人局促。


    寧夏忽然就有些生氣,她頭微側,眼睛瞪著,嗓音夾帶一絲明顯的惱意,“沒有沒有沒有,很奇怪麽,有什麽好問的。”


    樓梯狹窄,隻隔著兩個人的距離,葉昭覺沒有適可而止,他看著她,繼續,“有喜歡的人麽?”


    寧夏深吸了口氣,身體慢慢坐直。她緊抿唇,偏頭,不躲不避地迎視,嗓音變得微涼,語速也變得低緩:“沒有。”


    “挺好的。”他勾著一抹微笑。


    寧夏一愣,煩躁的心情被立刻喊停,“什麽?”


    是她幻聽了麽?


    ——有喜歡的人麽?沒有挺好的?


    她瞠大雙眼,心跳變得沒有規律。


    他不再看她,而是盯著前方虛無的一個點,“沒有暗戀挺好的。”


    “暗戀?”寧夏眨眼,聽不懂。


    他答非所問:“你暗戀他,他剛好也暗戀你,這個幾率是不是很小?”


    “……嗯。”寧夏咬唇,神色複雜。


    他扯著唇角微微一哂:“可悲的是,把時間都耗在互相暗戀裏,硬生生錯過。沒有暗戀挺好的,小夏。”


    “……”


    所以,你是在耿耿於懷麽?


    何必呢。


    寧夏默默說,你又是何必呢。


    “大哥。”她柔聲喚,等來他的一聲迴應,這才斟酌著緩緩說,“你……三十了是吧?”


    葉昭覺眉梢微挑,轉眸看她。


    寧夏尷尬地垂下頭,詢問男人的年齡難道也是一種忌諱?


    不管了,忌諱就忌諱吧。


    她輕咳一聲:“大哥,雖然說男人三十一枝花,可你這朵花也太萎蔫了吧。人都到三十了還在緬懷二十歲時的感情,說好聽點呢,這叫長情,說難聽點,你怎麽還這麽傻x?”


    “……”


    寂靜。


    寧夏抱住膝蓋的手臂緊了緊,不好意思抬頭。


    原諒她忍不住爆粗口,她心裏真的是這麽想的。


    葉昭覺你個傻x!


    她一鼓作氣地繼續說:“過去把時間都浪費在不表白和不追求上,現在又把時間耽誤在悔恨和迴憶裏,你……是在作麽?”


    頓了頓,她把頭埋得更低,有點忐忑不安,又有點恨鐵不成鋼,“難道你希望四十歲的時候又把時間耗在對三十歲的追悔上?你打算一輩子的記憶都和二十歲有關,都圍著二十歲打轉?”


    於是,氣氛更深地凝結。


    寧夏聽見自己的心跳噗通噗通噗通,他們連朋友也不是,充其量隻是關係剛剛親近一點的鄰居,可她卻直言不諱地說了這番非常不中聽的話……


    唔,他應該不會勃然變色吧?


    長久的寧靜中,寧夏如坐針氈。


    他忽然笑一聲,情緒不明的笑聲穿透她的耳膜,她忍著心頭愧意,小幅度地歪過頭,眼睛像兔子,小心翼翼。


    “你很聰明,我沒有具體明說,你好像什麽都能猜到。不過,你說得都對,又說得都不對。”他看著前方,眉目沉靜,像是在解釋給她聽,又像是在重複給自己聽,“我早就不再悔恨,也盡量避免迴憶。這些年,為她養成的習慣或許還在,但在一起的執著早沒了。”


    兩腿收迴,他保持雙手插兜的姿勢穩穩地站起身。


    寧夏仰頭看他。


    身姿修挺,頭微低,側臉籠在陰暗裏看不分明。


    她心裏的某個小角落被輕輕地揪了一下。


    他眸光一轉,低頭看著她,有他不容侵犯的驕傲,“一輩子活在二十歲的迴憶裏?我在你眼裏究竟是情癡還是白癡?”


    寧夏:“……”


    她當然希望他什麽都不是,專一是品質,可情癡卻是瘋狂……


    人應該為值得的事瘋狂,早已成過去的人,何必執念?


    “不熱麽?”


    嗯?


    寧夏被問住,一時沒能從方才的話題裏抽迴神思。


    呃,熱,當然熱。


    冷氣被隔絕在安全門內,樓梯間裏空氣悶悶的,或許是因為她心情也不太順暢的緣故,後頸以下一片黏濕。


    “要迴去了麽?”她問。


    他彎唇,點頭,“大師在表演沙畫,得趁結束前迴去,後麵還有很多事要處理。”


    “沙畫?”


    “嗯。要不要去看?”他邀請道,神色自然,無一絲異樣。


    寧夏看著他無懈可擊的神情,再瞅瞅他頸上那條鬆垮的領帶,即便衣著頹唐,也並無違和感,依然是那個內斂沉穩的男人。


    她不自覺鬆口氣,抿唇笑了笑:“不了,我還有事。”想起什麽,“對了,你不知道吧,我在萬斯年的西餅房工作。”


    她不著痕跡地拍拍屁股站起身,笑盈盈地指指他筆挺的西褲,“會不會坐髒了?”


    他順著她的指引微垂眸,瞬間明白她的意思。他笑:“出去後就知道了。”


    說著,他走在前,推開安全門。


    天光霎時大亮,伴隨冷氣而來的,還有亮亮堂堂的視野。


    他側身停在前方,依然手抄口袋,隨性中透著股落拓不羈,“髒了麽?”


    寧夏伸長脖子看了眼,笑著搖頭,“被外套遮住了,看不見。”


    他輕聳肩,“不管它。”


    “……你確定?”其實,他完全可以和她一樣揚手拍一拍。


    誰知,他一副“要不然呢”的質疑神態,似有若無地夾帶上調笑的口吻:“在你麵前做不雅動作,會不會形象受損?”


    呃,不雅動作……


    她一站起來就順手拍拍屁股,是不是太不顧忌形象了?


    寧夏微窘,咕噥:“我一個女生都不在乎,你在乎什麽。”


    “因為我比較包容。”


    “……”他看見了!


    寧夏瞪眼,他包容,那她就是拘泥小節的人麽!


    她扯著笑不服:“你拍一下試試,我保證不嫌棄你。”嘴角笑容加深,她故意停頓一下,“我會嘲笑你,外加鄙視你。”


    葉昭覺想,她們果然是不一樣的。


    除了笑起來的神韻,其他無一處相同。


    他怎麽會看不出來她一直在刻意活躍氣氛。從她主動要求陪自己,她坐在樓梯間裏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在用她有心的方式安慰開導他。


    也許,有些事在心底積壓太深,真的快要發黴了,她讓他放鬆,讓他突然有了傾訴的欲-望。


    她聰慧得令他震驚,言語直白辛辣,不止一次狠狠戳中他。


    可戳中的同時,他又覺得解脫。


    他的負麵情緒似乎影響了她的心情,她雖然後來又開始笑,可笑容裏摻雜了一些其他的東西。很奇怪,或許這一點連她自己都未察覺,可他卻敏-感地捕捉到一絲不同尋常。


    於是,他不露聲色地逗她開心,完全是不由自主的行為,隨心而動。


    他是何其了解自己的一個人。


    這個叫寧夏的女孩之於他,似乎是不一樣的。究竟為何不一樣,有待深究。


    是因為她的眼睛像小咩,她笑起來的樣子像小咩?


    不排斥可能。


    他是對寧夏有點動心,但如果對她的喜歡僅僅源於她和小咩的神似,他寧可無視這份難得波動的心情。


    寧夏被他看著,臉上的壞笑快要維持不住,“我開玩笑的。”她有點窘促,“我也是個包容大度的人好吧。”


    葉昭覺說:“是挺大度,酒喝多了對我說,已經忍我很久了。”


    “……”又啪啪啪打她臉呢!這家夥簡直……


    寧夏耳朵發燙,強自撐著,“有麽,你別以為我沒意識就能隨便誣賴我。”


    他不迴應,隻拿那雙洞察的深眸靜靜凝視她,本就微揚的眼尾魅惑迷人。


    寧夏就這麽忘記了唿吸。


    直到他笑著說:“我迴去了,你忙你的。”寧夏如夢驚醒地深吸氣,點頭,“嗯。”


    她走到電梯前按鍵,一下一下緩和唿吸頻率,她覺得自己不太正常,不,是十分不正常。


    “小夏。”是葉昭覺的聲音,他還沒走?


    寧夏扭頭,“怎麽?”


    “謝謝。”他已經整理好領帶,這下,連半點清冷孤絕的頹喪也無,仿佛之前所發生的隻是她的幻覺。


    “謝什麽。”寧夏不自在地挪開目光。


    其中一部電梯很快來了,她隨意一揮手,“我走了,再見。”


    “再見。”


    電梯門慢慢闔上,直到完全遮擋,寧夏還是未能平複胡亂跳動的心緒。


    怎麽辦,她好像遇到了一個棘手的麻煩……


    她滿懷心事地迴到餅房,在裏麵走了有好幾步才發現周遭情況有變。


    這詭異的安靜是怎麽迴事?


    千萬別是她想得那樣!


    她在心裏祈禱,懷著僥幸抬頭驗證,可僅僅一眼,希望立刻破滅。


    徐正則似乎從她一出現就一直抱臂冷冷望著她,看見她遲鈍地注意到自己,他朝她走近,疾言厲色地質問:“去哪兒了?”


    “我不太舒服,出去買藥了。”


    他不好糊弄,“藥呢?”


    “放在衣櫃裏。”


    “現在不吃?”


    “已經吃過了。”


    “哪來的水?”


    寧夏被他步步緊逼的思維驚悚到,好在她反應迅速,“藥店一並買的礦泉水。”


    “水也放衣櫃裏?”


    “嗯。”


    徐正則笑了,冷眉冷眼,“誰借你的膽子擅離職守?”


    金誌良出聲:“……”


    “是我自己。”寧夏搶聲,“我太難受了,見大家都在忙,就自己跑了出去。”


    金誌良愣住,欲言又止。


    徐正則看一眼他,又繼續冷眼對著寧夏,“自己扛?好,我成全你。”他掃向四周,“餅房今天的衛生全部由你打掃,所有廚具也全部由你清洗。”


    “……”寧夏默了默,擠出一絲笑,“是不是還包括你的工作間?”


    “你說呢。”


    肩膀垮下來,“……是,明白。”


    寧夏沒精打采地迴到自己崗位,徐思齊送來一記同情的眼神,用嘴型無聲說了兩個字:“活、該。”


    她正心口發堵,他看熱鬧不嫌事大地摻和一腳,不偏不倚地撞在了槍口上。


    寧夏什麽也沒說,拾起一顆雞蛋,單手用力捏碎,破碎的蛋殼混著蛋黃和蛋清落在他正準備隔蛋的玻璃器皿裏,他惱火地大叫,“你丫有病吧!”


    聲音洪亮,所有人都看過來。


    隨即便是徐正則冰冷的斥責聲,“徐思齊,你也想吃藥?!”


    徐思齊神情一凜,張了張嘴又閉上,瞪了寧夏一眼,憤憤地低下頭仔細撿蛋殼。


    寧夏過意不去,等徐正則走了,彎起手肘輕輕搗他一下,“誒,對不起。”


    徐正則對著隔蛋器打雞蛋,不理她。


    寧夏心情不好,嗓音有點悶:“小齊,我們就不能好好相處麽?我這人也沒那麽糟糕吧,你至於像個刺蝟一樣總來紮我?”


    “你說誰是刺蝟?”徐思齊終於說話,斜她一眼,“誰紮你?”


    “不是你呀?”寧夏努力微笑,“不是你更好啊,你以後對我好點,成麽?”


    他梗著脖子哼一聲,垂眸繼續打蛋。


    寧夏小小的失望。


    忽然,當她已經放棄念頭的時候,耳邊傳來徐思齊傲嬌的答複:“成吧,我勉為其難地試試看。”


    總算有件舒心的事了。寧夏心情稍緩,“謝謝。”


    徐思齊睨她,“謝屁!”


    之後,寧夏靜心工作。她原本以為會在洗刷清掃中結束這一天的忙碌和勞累,可晚上七點左右,餅房卻遭遇了一場突發事故。


    七時許,酒店各式餐廳仍在用餐高-峰。


    九月的天熱氣未消,依然有客人貪涼,冰糕和冰淇淋,女客人喜歡,孩子也喜歡。


    今天在緊急趕工的過程中液氮使用過剩,王哥在為vip套房的客人做雪泥冰淇淋的中途,液氮不幸地用光了。


    團團煙靄中,戴著防護眼鏡的王哥爆出一聲哀嚎,他環顧左右不停問:“還有沒有液氮?”


    沒有,找遍了整個餅房所有的液氮罐都是空的。


    vip套房的客人還等著這道餐後甜點,客房部那邊派人來催,聽說是個不好伺候的富家女,樓上等半天已經開始發脾氣,再不做好送去恐怕連地毯都要掀了。


    徐正則不在西餅房,金誌良了解情況後立刻通知各個餐廳將速凍甜品從餐單上取消,然後撥電話出去緊急求購液氮。可是這個時間廠商已經休息,即便有人願意送來,排除路上堵車,按照路途來算少說也得一小時車程。


    不行,他們等得起,客人卻絕對等不起!


    金誌良和客房部的人商量換成其他甜點,寧夏從徐正則的工作間出來,手上還戴著塑膠手套,聽到他解釋說液氮用完了,腳步停下來,“良哥,用二氧化碳試試吧。”


    “二氧化碳?”金誌良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寧夏看著他,說:“液態二氧化碳也可以用來製冷。”


    王哥聽見,接受無能,“說得輕巧,到哪兒去找二氧化碳?”


    還是金誌良頭腦冷靜,他忽然想到,“滅火器。”他恍然大悟,“對,就是滅火器。”眼睛掃一圈,目光落在徐思齊臉上,“小齊,立刻去找滅火器來。”


    徐思齊領命,跑起來像頭敏捷的獵豹。


    不到一會,他就抱著一隻二氧化碳滅火器飛奔迴來,王哥伸手接過,對著已經攪打好的冰沙狀雪泥進行噴-射。


    厚厚的白霧將他籠罩,眾人屏息凝神,直直盯著那方霧蒙蒙的工作台。


    直到滅火器關閉,濃霧散開,大家才看清王哥舉手豎了個ok的手勢。與此同時,金誌良輕而緩地鬆了口氣。


    他看向一旁的寧夏,黃色的膠皮手套上還在滴水,也不知剛才都忙了哪些活,但她既然出來了,想必是已經將的工作間打掃完畢。她看起來依然精力充沛,嘴角掛著笑意,溫順又淑靜。


    一個女孩子能和他們一群男人一起從早站到晚已屬不易,長久以來也沒聽她抱怨一句,更加難得。


    尤其是,她還聰明,懂得隨機應變。


    金誌良真心覺得這姑娘不錯,越看越順眼,越看越喜歡。


    “小夏。”他喊住她。


    “嗯?”


    “你把地掃掃就行了,其他的交給小張他們來做,到點就下班吧。”


    “……”


    “怎麽,有異議?”


    “沒……”


    他眼睛一瞪:“那還不去幹活!”


    “哦,好。”


    這迴真的是受寵若驚!


    寧夏摘下手套洗手迴來,她不解地對徐思齊說:“良哥對我真好。”


    她是在感歎,徐思齊卻當她是炫耀,他輕輕吐出一個字:“滾!”


    寧夏癟嘴無奈:“我又哪兒惹到你了?”


    徐思齊:“哼!”


    寧夏:“……”


    ***


    晚上迴到公寓樓,寧夏走在樓道裏,無意識地停在兩扇門中央。左邊是她和薑熠然的家,右邊是葉昭覺的住所。


    ——“這些年,為她養成的習慣或許還在,但在一起的執著早沒了。”


    她腦中劃過他說這句話時的模樣,側臉安然,並無悲哀。


    想想也是,能夠親手籌備訂婚宴,要麽已經放下,要麽決定放下,總之是自己想通了。


    唔,想通了就好。


    可是,心底的那絲欣喜是怎麽迴事?替他感到高興,還是……替自己感到高興?


    寧夏迷茫地手指捏緊。


    時間已經不早,她進入家門的第一件事就是放熱水泡澡。


    在萬斯年工作很累,以前在尋味的時候還可以偶爾偷偷懶,搬把椅子坐下休息一會,可在萬斯年卻必須每天實打實地站足九小時。


    她自認有足夠的體力和毅力堅持做下去,可她有點擔心長時間的勞累會使自己患上關節炎和腰椎病。


    靠在床頭揉了揉酸麻的肩膀,她隨手拿了本小說來看,是個偵探故事,一個案情銜接另一個案情,她每晚都會翻幾頁。


    薑熠然敲門進來,扔給她一小袋東西,“拿去。”


    那東西精準地砸落在書頁上,啪地一聲,書跟著顫抖。


    寧夏撿起來一看,膏藥貼。


    她感激地笑:“謝啦。”


    薑熠然勸她:“既然累,幹脆辭了。”


    寧夏說:“那豈不是又要失信於盧曉?”


    薑熠然直言不諱:“你又不是沒失信過。”


    一點麵子都不給,寧夏摸摸鼻子,“我還不想走。”


    “給我個理由。”他上前,抱臂坐在床邊。


    寧夏對他實話實話:“我想接近徐正則學點東西。”


    這話薑熠然不愛聽,他當即冷哼:“你當我是死人麽。”


    寧夏放下書,盤腿離他近一點,“人要放靈活點,師傅嘛,不怕多。”


    薑熠然說:“寧夏,我才發現你野心不小。”


    她笑:“我也發現了。”


    他“嗬”了一聲,“臉皮也夠厚。”


    寧夏接得快,笑眯眯,“得你真傳。”


    “……”


    薑熠然停了一下,看著她笑了,有那麽點後生可畏的意思融在裏麵。


    過了會,他說:“誒,我把你生日忘了。”


    他語氣平常,沒有半點羞愧,真的隻是在提醒她而已。


    寧夏說:“我知道啊。”和他一樣,也是再正常不過的神態。


    薑熠然尋思出蹊蹺,看著她不語。


    “咳(hai)!”寧夏輕笑,補充道,“我還不了解你麽,元旦我忘了你生日,你小心眼打擊報複唄。”


    薑熠然被氣笑:“所以你是在等著我開口?”


    “嗯。”寧夏一副“我等你很久”的樣子,“七夕那天尋味不是有優惠活動麽,你在店裏感受氣氛,怎麽可能想不到我生日。我就想看看你能憋多久。”


    她理直氣壯地攤開掌心,“拿來吧。”


    薑熠然哼笑一聲,“不要以為我真給你準備了禮物。”


    寧夏懶洋洋地保持著姿勢,“我沒以為,快點拿來吧。”


    薑熠然忍了忍,最後還是從家居褲的口袋裏掏出了一條淡紫色的花瓣手鏈。


    寧夏開開心心地接過,低頭戴上。


    紫色花瓣淡雅出塵,纖細的手腕被襯得好看極了。


    她用右手食指輕輕撥動,卻聽薑熠然問:“寧輝沒找過你?”


    她驀地一僵,語調平平地說:“沒有。”


    “竟然又把你生日忘了。”薑熠然失望。


    寧夏垂著頭,無所謂地說:“你還在指望他什麽。”


    “小夏……”薑熠然想說點什麽,最後還是爛在嘴裏,“算了,你早點睡。”


    說完,他起身往外走。


    到了門邊,他又迴頭不解氣地添了句:“生日快樂。要不是看在你後來給我補了禮物的份上,就算七夕店裏有活動,我也會選擇性忘記那天是你生日。”頓了頓,他欠扁地一聳肩,“沒錯,我就是小心眼。明年生日你再敢忘了試試看!”


    如此囂張!


    寧夏送他一記白眼,懶得理他。


    房門被闔上,莫名其妙地,寧夏盯著門把手微微發怔。


    有個男人曾說,他已到中年,不需要生日禮物。


    其實說到年齡,醬酒比他還大一歲呢。


    真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活法,寧夏長長地唿出一口氣。


    萬斯年的幾個特色餐廳臨時同步取消速凍西點的訂單,僅僅一晚,投訴聲不斷,酒店形象大跌。


    餐飲服務水平是酒店服務水平的客觀標誌,直接影響酒店的聲譽和競爭力,菜單上明明有這類甜點卻不予提供,顧客或多或少地會在心理上產生質疑。


    季彥今當天夜裏就得知了情況,他隱忍不發,直到翌日上午才當麵責問徐正則。


    餅房每天都必須檢查倉庫裏的存貨,缺少什麽需要及時補貨。並且,還需根據各個餐廳、宴會廳以及團體預訂的預測單做出當日工作量的估計,力求做到心中有數。


    很顯然,餅房昨天有人失職了。


    而這個每天負責查貨、估單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廚師長老金。


    徐正則是金誌良的上級領導,但他並不是一個替下屬擔當責任的心慈領導,他很直接地就將金誌良推了出去。


    金誌良被季彥今的秘書喊去總經理辦公室,餅房裏的所有人都心裏惶惶的。


    金誌良對寧夏好,寧夏也為他揪著心。


    她轉頭問徐思齊:“良哥不會有事吧?”


    徐思齊卻像是沒聽見似的,不知在想什麽。


    金誌良前腳剛走,徐正則後腳就迴來了。他見眾人無心做事,麵色一凝,“是不是也想季總請你們去喝茶?我看要不這樣,你們排好隊,我一個一個請你們喝湯。”


    “……”


    除了徐思齊,所有人都麻溜地忙碌起來。


    徐正則立在門口附近,而他和寧夏在最裏麵的拐角處,視線越過無數人頭,他一瞬不瞬地盯著他,滿眼都是疑問。


    他也注意到了他,但隻是眼眸微眯,並未理會。


    寧夏裝模作樣地低頭篩抹茶粉,眼睛卻斜斜地注視徐思齊,這家夥今天怪怪的。


    最奇怪的是,他站得筆直,動也不動,徐正則竟然遲遲不請他喝湯……


    他終於收迴目光專心忙手頭事,因著徐正則在餅房內,寧夏不好出聲詢問,隻好把問題暫時吞進肚子裏。


    大概二十分鍾後,金誌良總算平安歸來。


    這下,忙碌的眾人不止手忙,耳朵也忙。大家都豎起耳朵聽。


    金誌良似是猶豫了片刻,才默然走到徐正則跟前,低聲說:“,昨天的預測單失算,是因為你突然要求換一批甜點至皇冠廳。液氮罐會少,也是因為你說要控製成本、減少浪費,像液氮這種成本高的速凍工具沒必要多添置。”


    包括寧夏在內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唿吸,良哥在鳴冤叫屈了,可對方是徐正則,他確定是叫屈,而不是叫板?


    一瞬間,大家心跳如鼓。


    金誌良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徐正則臉上,他沒有絲毫動容,更別提歉疚。


    “你難道沒有自己的判斷力?”他眼裏含著一絲嘲弄,“我說什麽就是什麽,那如果餅房失火,我說不用理會,你就真的置之不理任由餅房燒得一幹二淨?老金,我頭一次發現原來你對我如此敬重。”


    他高高在上地勾起唇角,金誌良兩眼一陣發黑。


    明明有一肚子話,可一時間全都哽在喉嚨裏。不是早就料到在他麵前討不到便宜的麽,讓他低頭,根本就是癡心妄想。


    他涼涼的眼神從他青白交織的臉上掠過,這種隻能幹瞪著眼忍耐的滋味令他快要窒息。


    金誌良像根沉默的木樁被錘定在那裏不動,徐正則一走,眾人麵麵相覷,紛紛不服氣地為他打抱不平。


    此起彼伏的聲音在餅房內一浪高過一浪。


    “一群馬後炮!”徐思齊不屑為伍,哼道。


    寧夏撇頭,“你說別人馬後炮,你剛才不也沒勇氣聲援?”


    徐思齊看她一眼,目光鈍鈍的,像被堵住,想說什麽又說不出口。


    “好了!”金誌良麵無表情地喝道,“我的事我自己處理,不用你們多嘴!”


    眾人果斷閉上嘴巴。


    金誌良麵色沉沉地走出餅房,可能是去了他的小隔間。


    “不對啊。”王哥摸下巴,一臉思考狀,“你們覺不覺得最近有點奇怪,自從他消失了幾天,整個人狀態都不太對。”


    “他什麽時候正常過。”立刻有人翻白眼。


    王哥說:“你們想想,以前他可是個工作狂,一天二十四小時至少有一半的時間都在做蛋糕,早上來得比誰都早,晚上走得比誰都晚。可現在呢,你見過他有多長時間待在工作室,就連過來盯梢都是走馬觀花。你們真的不覺得奇怪?”


    是奇怪。


    寧夏去他工作間打掃,他沒有一次在場。每天來得晚,走得早,在餅房逗留的時間也越來越短。就連出口訓斥他們都似乎不走心,以前的口氣勒令中帶著嘲諷,如今除了嘲諷,好像更多的是一種無藥可救的破罐子破摔。


    還有這次的事件也很奇怪。西餅房是一個團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身為餅房老大,他似乎並沒有榮辱意識,餅房出了什麽岔子都像是與他無關,他隻是個冷眼看熱鬧的外人。


    王哥不將疑問提出來寧夏還察覺不出什麽,他一挑破,寧夏越想越驚疑。


    不應該啊,她上迴走之前他明明還挺認真負責的……


    寧夏困惑地問徐思齊:“會不會是受什麽刺激了?”他低頭不作聲,“小齊,你又想什麽呢?”


    “啊?”徐思齊愣愣的,皺眉,“你說什麽?”


    寧夏無奈地重複一遍:“我說會不會是受什麽刺激了?”


    “我怎麽知道。”他立刻變臉。然後兩眼放空,又不知在想什麽。


    寧夏:“你沒事吧?”


    他再次被打擾,有點不耐煩了,“我能有什麽事!”


    心事唄。寧夏識時務地聳肩笑笑:“沒事就好。”


    ***


    這樣的循環忙碌,寧夏每天都恨不得把自己變成床單,隻用躺著,不用起床……


    傍晚下班,她在辰良公館附近的一家麵館吃麵。店裏冷氣充足,一開始毛孔舒坦,不覺得熱,接連喝了兩口熱湯後,額頭便立刻汗涔涔。


    剛抽了一張桌上的紙巾,手機就在這時唱了起來。


    陌生號碼,可仔細看又似曾相識。


    “你好,哪位?”她隨意地左手接起,右手繼續夾著筷子。


    “小夏。”


    聲線沉磁,聽在耳裏,心劇烈一跳的同時手也抖了一下,送進嘴裏的筷子猛地磕到牙齒,硬硬的頭部在牙周上一滑,疼得她“嘶”了一聲。


    “發生什麽事?”他敏銳地察覺到,關切詢問。


    “呃……沒,沒什麽。”寧夏放下筷子,舌尖舔了舔受傷的地方,換上嬉笑的口吻,“怎麽想到給我打電話,你不會是撥錯號了吧?”


    “找的就是你。倒是某人,剛才還問我是哪位。”他低低地說著,語調慢悠悠的。


    寧夏微窘。


    承認自己記性差,沒把他號碼記住?


    還是不要了吧……


    她迅速岔開話題:“找我有事?”


    “嗯,有件事想拜托你。”


    居然客氣地使用“拜托”!寧夏笑起來:“大哥發話,小的一定萬死不辭。”


    “不用冒生命危險。”他彎彎唇角,“我明天飛倫敦,五天後迴來,陽台花園拜托你幫忙澆澆水。”


    “你也養花?”真看不出來。


    可能她的表達方式不對,聽筒裏的聲音倏地低下來,“不可以?”


    寧夏拿捏不準他的情緒,懊惱自己的多嘴,“不是,隻是有點驚訝,我舅舅也自己種了花。”


    “我不是自己種的。”他說。


    寧夏盯著碗裏的雞絲麵,靜靜聽。


    “知道為什麽叫辰良公館麽?”


    “嗯,知道。因為旁邊是辰良植物園。”


    他輕笑:“就是在那裏買的。”


    “……哦。”


    一時冷場,好像除了“哦”,沒了可接的話。


    幸好他在那頭問:“在上班,還是在家?”


    “唔,在外麵。很快就迴家了。”


    “好,我等你。”


    “……”寧夏大腦短路,無意識地輕輕重複,“等我?”


    他理所當然地說:“總得在走之前和你交代一些事。”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畫蛇添足地補充,“萬一你笨手笨腳,我迴來時豈不是隻能見到它們的屍體。”


    寧夏心髒一滯,她決定收迴之前的想法,他明明一點也不客氣!


    ***


    結賬,從麵館出來,太陽已經下山,天邊浮現一抹薑蜜色的黃昏。


    寧夏慢慢走迴家,停在葉昭覺公寓門前摁響門鈴。


    沒一會,一隻修長的手臂緩緩推開門,隨著門縫的逐漸擴大,葉昭覺那張清俊的臉龐一點點出現在她的麵前。


    他穿的是一件白色的運動短袖,下搭一條黑色長褲,難得見他涼爽舒適的一麵,脫去了高檔西裝,更顯得平易近人。


    “進來吧。”他給她讓道,“拖鞋在那邊。”


    “哦。”寧夏點頭,莫名地拘謹。


    隨便換了雙鞋,坐在鞋櫃的軟墊上抬起頭,發現他抄著口袋倚在牆邊看著自己,她不禁神情一呆。


    落日的餘暉透過她背後的弧形格子窗灑落在他湛湛的眼眸裏,柔軟得不可思議。


    他見她望過來,微挑眉,牽起嘴角,“跟我來。”


    “好。”寧夏強迫自己露出笑容,可心裏那種異樣的感覺卻揮之不去。


    他率先邁出步伐,她從長長的鞋櫃上站起身,本想狠狠揪一揪耳朵告誡自己要淡定,可指腹卻觸摸到耳垂上凸出來的塑料耳棍,想想隻好作罷。


    他發現她未跟上,駐足轉身,也不說話,隻拿那雙揉碎過夕陽的眼眸定定地關注她。


    手還摸在耳朵上,寧夏急忙放下來,兩隻手規規矩矩地交握在身前,做賊心虛地尷尬起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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