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後


    「來喔來喔!比武招護衛就要開始了,快去湊熱鬧——」


    近年來最熱門的話題,就是江南一帶最大的客棧「福興樓」,又在為自家的少東招聘一位武師當護衛。


    這是幾乎每兩個月就來一次的戲碼。


    看台上,上官昊麵目俊逸,笑容清朗,氣質不凡,身穿華貴白衣,手執玉扇輕搖,安適地端坐在位於最上方鋪著華麗毯子的大椅上,看來好優雅,好瀟灑,好有魅力,讓人……好想保護他。


    是以,台下觀看的可不隻想爭取護衛一職的人,未出閣的懷春少女、熱愛三姑六婆的大嬸,懷有英雄夢的大叔……全都想擠到最前方,誰也不讓誰。


    每迴選護衛活動開始,街巷總被擠得水泄不通,今兒個也沒有例外。


    「開始——」上官家的總管敲了下鑼,比賽正式開始。


    台上,兩個虎背熊腰的男子開始過招。


    「看我奪命閻羅的厲害——」


    這位號稱奪命閻羅的男子果然了得,一開始就連續解決了五位參賽者,招招致命,若不是總管適時製止,恐怕後果不堪設想。


    「還有人敢上來嗎?」奪命閻羅左臉上有道從額頭延伸至下巴的刀疤,隨著他張狂的大笑,那道刀疤顯得更嚇人。


    台下眾人議論紛紛,這位刀疤兄……不,這位奪命閻羅好恐怖啊,那張笑起來格外猙獰的臉孔果然比閻羅還可怕,不要說出手,光站出來就嚇壞一堆人。


    「都沒有人了嗎?老子打得很不過癮,真的沒有人敢上台跟我較量了嗎?」奪命閻羅淩厲的目光四處查探,嘴角還勾出邪笑。「如果沒有——」


    就在他吐出更猖狂的字句前,突然,一把玉扇朝他麵容急襲而來。


    奪命閻羅心頭一驚,趕忙出招應付,誰知道對方的玉扇宛如影子般,他擊往左邊,他就閃向右邊攻他要害,當他警覺往右邊抵抗時,那把玉扇又往左來,如影隨形,他氣喘籲籲,越打越驚駭,越打越手軟,怎麽也掙脫不了——


    「什麽奪命閻羅,說是躲命小蟲還差不多。」好聽的聲音,就在刀疤男的哀號中傳出。


    白影在風中翻了翻,瞬間又重迴到最上位的椅上,上官昊端起一旁丫鬟準備的香茗輕輕品嚐。嗯,入喉清甜順口,而後喉韻迴甘,果然是頂級好茶。


    「好身手!」


    「好——好帥啊!」


    常來看熱鬧的鄉親們大多知道上官昊本身就武藝不凡,可每迴親眼見識,仍會忍不住驚歎。


    懷春少女更是個個眼冒愛意。唉呀!好俊的身手、好俊的外表、好俊的神態……關於他的一切都太俊了,怎不教人心底小鹿亂撞?


    一旁,上官老爺見狀,非但不開心,反而還額冒冷汗。


    「你在做什麽?你出這種鋒頭,其它人怎敢上來?」他低聲責怪。


    該死的,主子武功這麽好,還有人敢上台「獻醜」嗎?


    「誰要他那麽吵,長相又礙眼。」那種人別說是當他護衛,連讓他多看一眼,他都嫌煩。


    「你你你——」上官老爺真會讓他給氣死。


    雖然他看那個什麽閻羅的也很討厭,可他們畢竟是主人家,兒子每次看不順眼的就親自出手教訓,讓他也很為難,偏偏講又講不聽。


    唉,想想,這一切隻能說是他自找的——


    上官家數代經商,「福興樓」正是代代相傳的祖業。但事業經營得口袋滿滿,說起來總是很市儈,俗氣得很。


    是以,上官家從上官昊的祖父那一代起,就興起了當官的念頭,可惜上官興是個商業奇才,一大迭的賬本他可以很快算得分毫不差,偏偏隻要看到書,就會想打瞌睡。


    他隻能感歎,讀書這種事也是講求天分的。


    於是,上官興便將自己未能完成的心願,轉至獨生子上官昊身上。


    原本上官昊也是乖乖地照實讀書,但好景不常,六年前他生了場大病後,也不知道著了什麽魔,突然說要學武藝,當個行俠仗義的大俠。


    上官興傻眼了。學什麽武?隻有粗魯莽夫才去學武!


    為了安撫兒子,他花了少許銀兩,替他找來一個功夫不錯的年輕武師當護衛,就是想告訴上官昊,學武隻值幾兩銀子,什麽當大俠?能夠餬口就不錯了,還是做文人比較有出息,將來求得一官半職,何等風光?


    上官昊的確是安靜了一段時日,可就在上官興以為兒子終於聽勸,願意「迴頭」而高興之餘,第一任的護衛竟然敗在上官昊的手下,引咎辭職。


    上官興這才知道,原來兒子竟是陽奉陰違,沒有好好讀書,反而跟護衛學武,也不知道他是天生奇才,還是特別努力,總之沒幾個月便贏過了護衛。


    後來上官興再度找來許多護衛,為的就是讓兒子明白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可惜那些護衛們的下場都一樣,在跟主子上官昊「切磋」武藝輸了之後,自動離職,很少人能夠在他身邊待超過三個月。


    願望沒達成,兒子的武功反而越練越高,越來越不象話。頑固的上官興哪肯就此作罷?隻是事情一再上演,他發現兒子在學武這方麵確實有天分,開始思考,若兒子能就這樣練好武藝,至少能保護得了自己,那……也算是「意外之喜」。


    畢竟他隻有這個獨根苗,絕不希望他受到傷害。


    但做父親的也有自己的麵子在,要是認輸,怎麽麵對兒子?他隻得繼續故作頑固。


    因此這六年來,上官家來來去去換了不少護衛,唉……


    「你給我乖乖坐著,好好地仔細挑選,不許再鬧事。」上官興氣急敗壞地低聲警告。


    「鬧事的不是我。」上官昊俊朗的臉上滿是無辜。


    「你——總之不準再強出頭。」


    上官昊唇角輕勾,迴以一個令眾女子心醉的微笑,可心底在想什麽,無人知曉。


    而場上的比試,依舊持續著——


    「咳咳咳——」


    城郊的小屋裏,不時傳來嚴重的咳嗽,那聲音像是要撕肝裂肺般,讓人不忍。


    「爹,你沒事吧?」韓絮擔憂地看著義父越來越糟的臉色,心裏焦急,淚水不停地掉。


    「傻……傻孩子,有什麽好哭的,咳咳……人有生就有死,咳咳咳……不用過度傷心,咳咳咳咳——」說罷,又是一陣的狂咳。


    「爹,您別再說話,我去為您請大夫。」韓絮哭得鼻頭紅腫,眼淚直流,一張小臉全給哭花了。


    更讓她傷心的是,捏捏扁平的錢袋,找大夫隻怕是有心而無力。


    「咳……別忙了,爹知道,我這病是沒藥救……」


    「不會的,爹,你不能拋下我,爹你一定會好——」


    「先聽我說……咳咳咳!」病榻上的老人無力地揮手打斷她。「好孩子,爹真高興……咳咳,真高興有妳這個好孩子,妳彌補了我的遺憾,隻可惜我沒能多陪妳一段時日……丟下妳,我真不放心……」


    「既然不放心,就繼續陪著我呀……爹,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啦……」韓絮立刻痛哭失聲,活像義父已經死了般。


    韓老爹苦笑。這孩子這麽傻氣,真教人擔心哪……


    「嗬,好好好……爹不死,爹陪妳,永遠陪著……咳咳,陪著妳……」韓老爹講完這段話,像是用盡了氣力,臉色更加死白。


    「爹……」韓絮更是擔心。「不管了,我這就去請大夫來幫你醫治,大夫不會見死不救,爹,等等我!」


    她隻有少少的幾文錢,家裏幾乎快斷炊,幾天以來,她吃不到半碗飯,遑論請來大夫,但是她相信這個世間必定是有好人的,就像她兩、三歲時跟父母失散,餓了好幾天,奄奄一息地躺在路邊,是韓老爹經過、收留了她,教她武功鍛煉身體,還賜給她姓名,將她當親生女兒般對待。


    韓老爹原本是個到處流浪的劍客,為了照顧她,便在附近買了間屋子,他除了武藝之外,沒什麽其它才能,可帶個孩子,實在不適合再打打殺殺過日,因此隻能找些如築牆或搬運等粗重工作,盡力撫養她長大。


    韓老爹會在這裏落地生根,也是因為他在此地撿到她,希望有朝一日,她的親生父母會來找她。


    可惜她的父母始終沒有出現。韓絮並不在意,因為兩、三歲時的事早已不複記憶,唯有身邊真心待她的老好人,才是她心中最重要的人。


    可韓老爹竟在一次築牆時,意外從城牆上跌落,受了重傷,從此長年臥病在床。獨身老人帶著個小孤女,日子頓時陷入困頓,為了醫治韓老爹的病,他們最後連房子都賣掉,隻能搬到這偏郊的小舊屋,如今,荷包也僅剩下幾文錢。


    但韓絮不氣餒,天無絕人之路,像她義父這麽好的人,一定會有好報,也一定會有好心人願意伸出援手相助。


    就算沒有,她跪也要跪求個大夫前來!


    韓絮說做就做,也不管自己哭得涕泗縱橫的臉實在不宜見人,火速飛奔出去。


    韓老爹伸出孱弱且顫抖的枯瘦手臂,卻來不及、也無力阻止,而後,他的眼睛慢慢地合下,蒼白的臉上帶著一抹安詳的笑意……


    前方敲鑼打鼓的,熱鬧非凡。


    韓絮知道那是「福興樓」在選護衛,原本就不是啥新鮮事,她也沒興趣,偏偏這幾乎沒多久就上演一次的「戲碼」,圍觀的人群還是很多,大夥兒嬉鬧地指指點點,讓急於奔去找大夫的她很是煩亂。


    嘖,這些人是怎麽了,不過就是選個護衛,沒本事的人怎不走遠一點,看什麽熱鬧?


    「對不起,請讓讓——」為了義父的病,她一定要盡快找到願意出診的大夫。


    就在這人群哄鬧之時,眼尖的她突然發現扒手竟然也來湊熱鬧——前方一個一臉猥瑣的男子趁著混亂,摸走一位身材胖碩、模樣看來頗為貴氣的婦人的錢袋。


    真是太可惡了!


    那個男子好手好腳的,人又年輕,居然不好好工作,卻當個偷兒,讓人看不下去。


    「可惡的竊賊!還不快把銀兩還給那位夫人!」韓絮指著對方大罵。


    一旁,看熱鬧的眾人聞聲轉移了目標,鄙夷的目光看向扒手,並立刻動手檢查自己的錢袋是否安在。


    男子沒想到會被發現,神色慌張地便想逃離。


    「哪裏走——」韓絮看出對方意圖,一個縱跳,攔住了去路。


    「妳這礙事的婆娘,快閃——」男子看她是個年輕姑娘,沒放在心上,用力一揮,想一拳揮開她。


    幸好韓絮也不是好惹的,她靈巧柔軟的腰肢一彎,不但迅速閃過他的攻擊,還以一招擒拿手法,反掌將人製伏,把男子推向牆壁,無法脫逃。


    「還不把銀兩交出來,還給這位夫人?」


    「哎喲……」被製伏在地上的竊賊痛喊失聲。沒想到這位看似平凡的姑娘,竟然會武功。「好好好,我還、我還就是,妳先放開我。」


    「好。」韓絮不疑有他,聞言立刻放手。


    誰知道這男子居然耍詐,在她放手後,冷不防地一拳襲向她,試圖再脫逃。


    韓絮反應快,麵對這突來的襲擊,險險閃過,但對於這種冥頑不靈的可惡扒手,她不再客氣,直接一腳踹他去撞牆,待他頭昏眼花之際,再度製伏他。


    「好耶,姑娘好耶!」


    「太厲害了!」


    「女俠好身手啊——」


    這時,原本圍觀比賽的眾人幾乎全部掉轉了目光,見到她兩度力擒竊賊,忍不住大聲拍手叫好。


    「這種人應該抓去見官!」


    「是啊是啊,報官府將他抓起來嚴辦!」


    「沒錯。」韓絮也這麽認為。「好手好腳的,當什麽扒手,太可惡了,理應抓去官府嚴辦。」


    這時,可能有人報了官,官兵們趕來,接手捉拿了竊賊。


    「多謝姑娘。」官兵向韓絮道謝。


    「是啊,多謝女俠仗義,我的錢袋才能保住。」那位貴氣夫人從錢袋裏拿出了些銀兩遞向她。「這點小意思,姑娘就收下吧!」


    「夫人不要客氣,竊賊本就該受罰,我隻是出了點力而已。」看到銀兩,韓絮想起自己還有正事未辦。「對不住,我還有事。」


    雖然她很缺錢,但是抓賊這種小事,路見不平者都會拔刀相助,倘若她真的拿錢,反而過意不去。


    「不好意思,請讓讓、讓讓——」


    韓絮推開了圍觀的民眾,想要趕快去找大夫。


    這時,她突然又被人給攔住了——


    「這位姑娘,我看妳身手不錯,不知道妳有沒有興趣擔任我的護衛?」


    一張俊朗如玉的男性麵孔噙著善意笑容出現在韓絮眼前,他手執玉扇,一身華貴純白錦服,舉止爾雅,風度翩翩,端得是仙人之姿,讓她看得有些癡傻。


    這麽一位氣質斐然的俊公子需要護衛?


    怪了,怎麽有錢人都流行找護衛嗎?她懷疑地抬頭看向台上,發現台上還有人正在比試。


    雖然眼前她急著要找大夫,但有工作自動找上門,她不如先答應下來,若能當上護衛就有收入,那義父接下來的醫藥費便不用愁了。


    俗話說:好人有好報。老天爺果然是眷顧她的,再說,若能夠保護這麽一位翩翩佳公子,也算是她的榮幸。


    她二話不說,立刻興奮地用力點頭。


    「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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