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青翻了個白眼:“你問我,我問誰?”


    然後,他指著靠近的花榮說:“看,又來一位。”


    對,花榮來了…… 武大郎身為箭術超群的射手,目力遠超常人,受周侗之命,駐守武氏酒樓之巔,俯瞰陽穀縣城,以防不測。一旦風起雲湧,花榮便能瞬間示警,以箭矢之威,為武府爭取布防時間。


    武府護院悄然出門,由豪傑引領,井然有序地散於陽穀四周。就連那些因武大收徒儀式慕名而來的江湖客,也被周侗以其威望調動起來,共同守護武家安寧。


    武大離城疾奔,直指軍營,不料至營門前,卻被要求出示令牌。往日通行無阻,今日守衛依舊,卻鐵麵無私,務必驗明正身。武大目光微凝,心中暗生疑竇。


    童英軍營內即使有變,武大既已來到,斷無退縮之理。況且,守衛未換,仍是童英部下,表明事態尚未失控。出示七品“武騎尉”令牌,卻被告知需稟報,顯然全營已進入戒備狀態。恰逢童英麾下一營副將經過,道:“請武大人入內。”


    武大入營,副將未有寒暄,僅低聲道:“末將不便多言。”隨即離去。在兩名士兵引領下,武大步入童英帳中。帳內唯有童英,看似平靜,武大心中卻愈發不安。


    “你來了。”童英未起身,指了指旁座:“坐下。”


    武大深吸一口氣,坐定,皺眉問道:“究竟發生了何事?”


    童英沉默許久,才道:“家父晉升,需迴京述職。朝廷傳來消息,涉及練體之法。你聰明,我未赴宴,未告知你,便是等你來商議對策。”


    武大心頭一沉。童英話語含蓄,練體之法已然泄露。此法僅限忠誠精兵,朝廷知曉,恐怕會視為私養軍。


    “你父親有何打算?”武大問。


    “西北乃童家之地,他們動不了家父。然而,為保密,‘特訓基地’設在陽穀縣,朝廷特使恐怕已到或即將抵達,我卻不知如何應對。”童英道。


    武大明白,此事已無法輕易解決。朝廷有人發難,必有確證,特訓精兵中必有內奸。此時拆毀設施,隻會欲蓋彌彰,反露馬腳。


    童英未等武大開口,麵色陰沉:“聖旨由陛下之人與蔡京心腹帶來,無我童家之人!”


    如此,退路盡斷,必須速尋對策。否則,童英雖有童貫庇護,武家恐遭滅門之禍。


    武大在帳中來迴踱步,思索對策。童英臉色亦不佳。童家握兵多年,西北稱雄,憑陛下寵信屹立不倒。如今若失陛下信任,童家根基將動搖,雖不至於立刻傾覆,但也必受重創。


    蔡京抓此把柄,事態可大可小。若他聯合朝臣興風作浪,童家必將受損,權柄易手。武藝再高,不敵智謀。握兵權者眾,蔡京不能一手遮天,童家何嚐不是?覬覦童家兵權的家族如餓狼,一旦童家聖眷減弱,他們必狠下殺手!


    童英陷入兩難。他本不受寵愛,僅憑武大之事稍有起色,如今卻遭打擊。一棍打懵,心亂如麻,不知如何應對。


    “你家有內奸!”武大忽然道。


    童英一驚,瞪大眼睛:“我知道有內奸,但問題是……嗯?你說的是……?”


    武大點頭:“不錯。此事極秘密,我挑選的護院都可信賴,他們無接觸朝廷的機會。孩子們心智未全,不會做虧心事。梁山之人是朝廷逼迫,無奈為寇,皆是普通百姓,若與朝廷有關,絕不會如此困頓。所以問題出在你父派來的人中。他們是將軍精心挑選,不論將軍治軍如何,他們定是可信之人,不會是蔡京的奸細。否則,童家無法在西北立足多年。”


    童英目光閃爍,聰明如他,立刻明白。


    “你的意思是,我那幾位同父異母的兄弟中有叛徒!?”


    武大方才想起,北宋末年,蔡京家族曾有直係子弟叛變,告發蔡京。同樣,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童家龐大,像童英一樣不受寵愛或不滿現狀的兄弟不少,可能有人暗中投靠蔡京。


    這些兄弟良莠不齊,但畢竟是童貫親子,隻有他們的心腹,才能讓童貫放鬆警惕,混入特訓基地。也隻有童家直係子弟,能為蔡京提供最直接的證據。 武大郎如今才體會到無計可施的滋味。即便找出了症結所在,又如何?難道還能殺盡童貫的庶出兄弟?不說童貫肯不肯,就算殺盡他們,蔡京手握的證據已是鐵證,況且皇上的使者已至,一切已成定局。


    童英無法忍受,滿腔憤怒幾欲自盡,怒吼道:“自從丁卯那混賬潛入陽穀,我倆便無一日安寧,我去宰了那小子!”


    武大郎目光一亮,伸手製止童英:“我有辦法了!”


    童英激動不已,緊緊抓住武大郎的手臂:“什麽主意?快說!”


    童英力大無窮,一抓之下,武大郎嘴角直抽,若非這段時間被周侗鍛煉得堅韌,手臂怕是早腫了。


    武大郎好不容易掙脫,道:“還需丁卯配合,隻要他揭露蔡府的真實秘密,以此威脅或交換,蔡太師必定不敢再為難童將軍。那時,咱兩家的困境自解。”


    計策雖有,新問題隨之而來。


    丁卯受盡酷刑已逾一月,卻始終未招供。要他開口,此刻最為迫切。


    不過,不管怎樣,總要試一試。


    武大郎慶幸當初沒讓盛怒的西門慶殺了丁卯,否則連一絲希望都無。


    丁卯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卻仿佛毫不在意。既無生的留戀,死亡又有何懼?


    若非醫官每日強行喂食,他早已一命嗚唿。


    武大郎心底對這位忠心耿耿的硬漢十分敬佩,但他殺了武府許多無辜之人,罪孽深重,武大郎不得不狠下心腸。


    他走進密不透風的審訊室,這是武大郎提議童英專為丁卯建造的,以防他逃跑,名字也是武大郎所起。


    滿身汙穢的丁卯見到武大郎,無生氣的眼眸稍顯靈動,竟主動開口:


    “許久未見,怎麽想起我了?”


    童英微怔,他多次進入,從未聽過丁卯開口。


    武大郎有輕微潔癖,皺了皺鼻子,淡淡道:“來看看你。”


    如此口吻,換作別處,他人或以為他們是老友。


    丁卯苦笑,牽動嘴角傷痕,滿臉血汙露出一絲猙獰:“世上竟還有人牽掛我,我是否該慶幸,甚至感謝你?”


    武大郎冷聲道:“原本有人對你死心塌地,可惜她死了。”


    丁卯一愣,眼神漸顯迴憶的迷茫。


    一道深痛彌漫他早已麻木的全身。


    王婆,死了。


    起初丁卯利用王婆,不可能對她有感情。上次蔡府為泄私憤,打算殺害金蓮逼瘋武大,遺憾的是,他們派來的人誤將王婆當成金蓮,將其亂刀砍死。


    人就是如此,王婆活著時,丁卯毫不在意,她因他而死,內疚便充斥他的內心。


    這份內疚揮之不去,深深折磨著他。


    這也是因丁卯尚存良心,他還懂得良知。


    許久,丁卯閉眼又睜開,淡然道:“我丁卯雖從小被訓練成死士,多年做過不少喪盡天良的事,但上次綁架你妻子確是我首次卑鄙行徑,我對不起你,利用王婆的感情對不起她。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必知無不言。”


    武大郎心中一陣刺痛。


    丁卯這讓人恨又可憐的漢子,若非被蔡府培養成死士,本應是有情有義的男子,可惜命運不公,他終逃不過宿命。


    武大郎料到他的條件,爽快道:“我已讓人安葬王婆,我答應你,你死後,會將你們合葬一處。”


    丁卯笑了,大笑,狂笑,直至淚流滿麵,咳喘不止,斷斷續續道:“我就知道,我沒看錯你,你果然不是連死人都不放過的惡人,果然沒將王婆棄屍荒野。好,很好!你說,你想知道什麽?”


    ……


    將近兩個時辰後,拂曉時分,武大郎在張良與張平保護下離開軍營,朝家走去。


    丁卯關於蔡府的秘密不多,畢竟隻是死士,不可能知曉太多,但他幫蔡京幹的壞事,尤其是替他秘密除掉的人,武大郎都已知曉。


    許多事情已無跡可尋,但仍有線索可循。


    這些將成為反擊蔡京,或與他交易的籌碼。


    心情放鬆後,武大郎才感到疲憊不堪,嗬欠連天。


    路過一片小樹林,張平將武大郎護在身後,張良拔刀喝道:“什麽人!滾出來!”


    迴應他們的,是一片刀光劍影。


    ……


    花榮、林衝和張青在武氏酒樓屋頂守了一夜,此時天邊微現曙光,正是人們最困倦之時。


    張青伸了個懶腰,活動身體,說:“二娘要醒了,我去給她做飯。”


    花榮沒想到張青這樣的漢子還會下廚,忍不住嘀咕:“有出息!”


    張青毫無羞澀,洋洋得意:“毛頭小子懂啥,老婆孩子熱炕頭比刀口舔血強一萬倍!老子就愛伺候我家婆娘,你管得著?”


    花榮正要反駁,臉色驟變:“有情況!”


    不遠處,武氏鹽坊和釀酒坊突然冒出大批身份不明的高手,武家護院奮力抵抗,無奈猝不及防,很快力有不逮。


    與此同時,武氏酒樓也出現大批黑衣人。


    花榮雙目微縮,連發三箭!


    林衝從容起身,與張青對視一眼,沒有動手,而是看向遠處的武府。


    鹽坊、釀酒坊和酒樓固然重要,但相比武府,確實次要。


    這裏出事,武府必然也出事了!


    武府雖遭重創,幸有眾多家丁護院,加之周侗的運籌帷幄,初時的混亂迅速平息,府內恢複了平靜的秩序。此刻的武府,雖非龍潭虎穴,卻也自有一股臨危不亂的氣度。


    周侗神色鎮定,指揮若定,武府內外的防衛有序展開,一波波的殺手和刺客在層層防禦中被剿殺。這些刺客中,有不少隻是江湖中人,因武大拜師之事沸沸揚揚,引得江湖動蕩。


    武大之舉,聲勢浩大,周侗之名,如雷貫耳。即便年歲已高,其弟子盧俊義、林衝的威名,誰人不知,誰人不曉?然而熱鬧背後,亦有隱患。湧入陽穀縣城的江湖人士眾多,再嚴密的戒備也難保無漏。


    周侗調動一部分江湖人士,但也有人無法掌控。不論能控與否,這些人群中混雜著不少意欲刺殺武府的不軌之徒,這是無法避免的。然而,周侗老練深思,每一步都暗藏玄機。他的目的並非借助這些人作戰,而是為自己鋪路。


    除了盧俊義、燕青和西門慶,其他梁山好漢都被他悄然遣出,魯智深、史進、戴宗、李俊、李逵、劉唐,他們潛伏於城中各處,靜待敵人露出破綻,一舉擒敵。暗中布下的棋局,無聲處顯真功,這就是周侗的智慧。


    然而周侗心中並非表麵那般鎮定,他深知武大必也身處危機之中。他派人去救援,但由於鹽坊、酒坊、武氏酒樓及武府同時遇襲,派出的人手有限,加之不知武大何時迴城,能否及時救援,他心中並無把握。


    望著城外,周侗低語:“隻願,尚可趕上……”


    周侗確已派出援軍,但因四麵受敵,人手緊張。他不知武大何時歸來,擔心援軍趕不上。


    城外密林,兩次偷襲之後,大批黑衣人四麵湧現,五人為伍,二十人統一裝扮,配刀在身,圍住武大三人。他們的出現昭示著專業訓練和非凡武藝。


    武大深知事態嚴重,盡管張良和張平武功不弱,但他們畢竟不是盧俊義,三人絕非這些人的對手。更甚者,張良為保護武大,左肩中箭。


    武大一眼便知箭上有毒,心頭愈發沉重。張良卻是硬漢,忍痛割去箭傷,咬牙道:“拚死一戰!”


    這不是他們首次麵臨此境,丁卯那次闖入武府,他們已有過經曆。死士當死,家將亦然。他們有覺悟,武大作為家主,理應有決斷,但武大真的不願他們赴死。


    武大低聲道:“不必顧我,尋機逃走,迴府報信。我想他們是要活捉我,而非殺我。”


    張良微笑,聰明人,武大這點小心思豈能瞞過?若想活捉,方才的暗箭怎會有毒!中箭後張良毫不猶豫削去血肉,左臂仍麻木,可見毒性強烈。


    張良感動,未言一詞,隻是對武大一笑。兄弟之間,有些事無需多言,行動便是。


    武大明白,終究落入陷阱。周侗老謀深算,蔡京則陰險狠辣!他先從大局施壓,使陽穀縣風聲鶴唳,估算武大出城找童英,即使不知具體時間,也早有埋伏在此。


    對蔡京這樣的權臣而言,殺人是最下策,但也是最直接的手段。若能迅速解決武大,不管在京師對童貫的陰謀成敗,至少削弱了他的勢力,蔡京樂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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