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滔滔,將滾滾黃沙卷進浪中。


    薛景年單膝跪在江邊,懷中抱著一個身體漸漸冰涼的男子,四周躺了七八具身穿黑衣的屍體,流過淚的雙眼此刻是一滴水也擠不出來了。


    這男子,是養活她十二年的師父,荊風致。


    他們剛剛到淥江江邊,便遇上了師父的敵家,師父雖然武功高強,可惜寡不敵眾,加上敵人陰損,在刀上淬毒,師父受了傷而毒發身亡。


    薛景年僥幸沒有受傷中毒,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在世上最後一個親人死在自己懷裏,而殺死師父的仇敵跳入翻滾的江水中逃之夭夭了。


    她手中握著一支墨黑色的玉笛和一塊青玉玉佩,都是師父留給她的遺物。這隻玉笛名叫蘭台空月,是師父的佩劍,玉笛尾部有一個凸起的機關,按下後刀刃便會從笛子中伸出,再按一下便又會縮迴內部。傳說這是工匠大師公冶行所鍛造的三大名器之一,師父本來想在她出師那天送給她的,可惜,他沒能等到。


    那塊玉佩,是師父的貼身之物,師父臨終前告訴她,這個玉佩就代表了師父自己。師父交代她,若她以後無安身之處,邊去北方的廣北軍,帶著這塊玉佩找一位陸將軍,那是他的昔日好友,他可以收留她。


    薛景年將玉笛別在腰間,握緊掌中的玉佩,抬頭看向江水衝向的天際,雙眼中還有血絲,但目光卻異常堅定。


    按照師父的遺願,將他火化,帶上他的骨灰和自己的行囊,毫不猶豫的向北方走去。


    薛景年可以悲傷,但是薛景年不能被悲傷陷住自己的雙腳,無論在什麽地方,就算泰山般的沉痛壓在她身上,薛景年都得站起來。


    走走停停,過了五天,薛景年才到了廣北城的腳下。


    抬頭望望這座大渝最北方的城池,城牆的磚瓦被黃沙覆了一層又一層,卻牢牢挺立了一年又一年,就好像一個白發滄桑的老人有著一身健壯的鐵骨。


    這位老人手中有把可當千軍的寶劍,這把寶劍的名字就叫做廣北軍。


    薛景年走在廣北城的街道上,兩旁的商販叫賣聲此起彼伏,好生熱鬧。都說廣北是大渝邊境,長年麵對外敵的騷擾,可如今看來這戰事連綿倒是絲毫不影響百姓安居樂業,大概又是廣北軍的功勞吧。


    越是這麽想,薛景年越是對那位陸將軍心生好奇,這位被皇帝禦讚“陸卿握刀一日,大渝安寧一天”的廣北軍主帥究竟是何等的神威?


    一股辛辣的香味兒竄入她的鼻子,打斷了她的思緒。她順著香味兒看去,原來是一家賣肉湯和夾饃的小鋪子,一口燉肉的大鍋咕嘟咕嘟的冒著水泡,上麵飄了幾根鮮紅鮮紅的幹辣椒,這香味兒就是從這口鍋裏飄出來的。


    薛景年這才反應過來已經正午過半了,她卻還沒有吃飯。


    濃鬱的辣椒味兒引著她咽著口水往鋪子走,待她看清頭上懸掛的價牌時,條件反射的摸了摸自己的口袋。


    基本是空空如也,隻有幾個不值錢的銅板,她數了數,四個。


    一碗肉湯要六個銅板,一塊夾饃要五個,她倒是一個也吃不起了。


    薛景年隻好收了收自己外放的食欲,衝招待自己的老板娘抱歉的笑了笑,轉身欲走。


    “這位兄弟,你忘帶錢了嗎?”


    她身後突然響起一個爽朗的聲音。


    薛景年迴頭,看見一個穿著的藏青色長衫的年輕男人坐在最外麵的桌子邊,正衝她笑著招手。


    這男子一看就不是什麽隨便的市井俗人,就算格調還算不上什麽富貴公子,但也肯定是個人物。


    薛景年無意與這些人有交集,便微笑著迴他:“是,這就迴家去取。”


    那男子笑著說:“不用了,我本來在這裏會兄弟,結果他來不了了,這份多點的饃和湯浪費了可惜,小兄弟賞我個臉,幫我‘消滅’了吧!”


    薛景年聽了,皺著眉看他。


    “你別多想小兄弟,”男子笑的真誠,“我無意施舍,是真的不想浪費了這美味小吃,而且這樣小兄弟你也不用來迴跑一趟了呀!我多點了一份,你正好沒帶錢,我們這也算是緣分不是?”


    周圍的人也跟著起哄:“小兄弟,你就領了他的這份好意吧!白吃的還不要嗎?”


    薛景年感受了一下空空如也的肚子,四麵都是撲鼻的辛辣味兒,引得她口水直泛。想來這次也隻能厚臉皮一會了。


    “恭敬不如從命。”她衝那位男子抱了抱拳。


    剛在男子對麵的椅子上落座,那男子就湊過來小聲說:“餓壞了吧!我看你一直摸肚子卻一直沒買飯,又不像是本地人,猜你就肯定是盤纏不夠了。編了這麽個謊就是為了讓你好受點,你別怪我啊。”


    薛景年喝了一勺濃鬱的肉湯下肚,覺得整個人都被這股子辛味兒包裹了,舒坦的很。她輕笑一聲:“嗬,我知道。”


    “你知道?”


    “嗯,我還知道,你根本不是來會兄弟的。”薛景年打量著他,“你是貪戀這路邊小吃的好味道跑出來偷吃的。這多出來的湯和饃,是你看到我後新點的。”


    男子一臉驚訝,不禁讚歎道:“行啊小兄弟,你,你怎麽看出來的?”


    薛景年說:“你穿的比旁人好得多,怎麽會用六個銅板一碗的路邊肉湯來糊弄你的兄弟呢?而且你這碗肉湯已經漸涼,我這碗還熱氣騰騰,一看就知道是新點的。”


    “那也有可能是我怕朋友沒來湯就涼了,才故意後點的啊!”男子狡辯道。


    “因為我看見了。”


    “你看見了?”


    薛景年挑挑眉,“可不,你穿的這麽顯眼,又坐在邊上,我一到這就看見你了,到我離開的時候你麵前還隻有一碗湯。”


    男子這迴無從狡辯,隻能低低地笑出了聲。


    “而且我還猜,你肯定不隻是個家裏有點小錢的公子,能讓忙碌的老板娘這麽快就給你上了一碗新的湯,你肯定是個小官!”薛景年說。


    “哦?”男子好笑道,“我怎麽就不能是富家大少爺了呢?怎麽就隻能有點小錢了?”


    薛景年撇撇嘴,“那些家產萬貫的大少爺哪個不是穿金戴銀的出來顯擺,再說了,這諾大的廣北城,還能沒有個高檔的酒樓客棧?我剛才都說了,你是貪戀小吃才來吃路邊攤的,你要還是個大少爺,你就更不會來了。”


    男子又笑了,這迴咧開了嘴,像是被她說的心悅誠服一般。“你說的對,我確實是個有點小錢的小官,也確實是想念這肉湯的滋味了。看來,小兄弟你慧眼如炬啊。”


    “我確實慧眼如炬,兄台你卻是為什麽雙眼蒙塵啊?”薛景年打趣道。


    “什麽?”


    她直起身,坐端正,衝他說:“你好好看看啊。”


    男子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看了半天才卻恍然大悟的拍了拍腿,說:“原來你是個姑娘家!你怎麽穿成這樣?”


    “姑娘就不能穿成這樣了嗎?”薛景年略微不悅的說,“到底是誰規定的女子就得穿裙子?”


    男子陪笑道:“沒誰,沒誰,是我失言了。姑娘穿這身精神得很,害我以為是個男子,真是多有冒犯。”


    薛景年說:“你沒冒犯我,你幫了我。”


    “是是是,”男子笑著說,“不過你一個小姑……一個人跑到廣北城來幹什麽啊?這連吃飯的盤纏都沒有了,怎麽迴家啊?”


    薛景年臉色沉了沉:“我沒有家。”


    “啊…抱歉。”


    “無妨。養我長大的師父也死了,他死前囑咐我,如果找不到容身的地方就來廣北城,找廣北軍的一位將軍。”薛景年說。


    男子皺眉:“你要去廣北軍?你師父是?”


    薛景年轉了轉眼珠子,說:“我師父姓荊。”


    “荊風致?!你要找陸主帥?”男子低聲驚唿出口。


    這迴輪到薛景年犯懵了,“你怎麽知道?”


    “告訴你吧,我是廣北軍羽林營的統帥,燕明遠。”男子說。


    看見薛景年將信將疑的打量著他,燕明遠無奈的從懷中取出一塊巴掌大的牌子,上麵刻了幾個字:廣北軍,燕明遠。“這是我們的名牌,廣北軍人手一個的。”燕明遠說。


    薛景年搖頭:“你別給我看這個,我又沒見過,怎知真假。”


    “哈哈哈,”燕明遠笑著把名牌收起來,“你年紀不大,疑心真重,放心吧,偽造軍營名牌可是死罪。再說,荊風致的徒弟,還怕我現在一個手無寸鐵的人不成?”


    薛景年思考了片刻,說:“將軍,麻煩帶路。”


    “所以說,你是個神射手嘍?”薛景年說。


    燕明遠謙虛的笑了笑,“不敢當,也就能百步穿楊而已。”


    薛景年聽他這番謙虛的自誇,也不禁笑了。


    他們此刻正在各種營帳間穿梭,路過的士卒都要好奇的往她身上看上一眼。薛景年微微皺了皺眉,但還是壓下了這股不適應的別扭感。


    “別管他們,”燕明遠說,“軍裏本就無聊,是個新人都要觀摩上幾次。等過兩天新鮮勁過了,他們連理都不理你。啊,到了。”


    薛景年抬頭一看,一個高大的營帳立在自己麵前,帳簾掀開,她看到一個身形偉岸的男子正背對著自己站在一張巨大的地圖前。


    她心裏明白,這就是廣北軍主帥,陸闕城。


    ------題外話------


    新手上路,請多關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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