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就在琴柳他們樓下,思照客棧三樓奉春閣中。


    今日,早早就被預定而空閑了許久的奉春閣,也迎來了自己的客人。


    奉春閣種植有許多春季花期的花朵,精美繁複的木雕更是比比皆是,房間裏也是一堂兩室的布置。


    儒雅的白衣男子烏黑長發以一根尚有嬌小花朵顫顫巍巍綻放的樹枝束起,腰間掛有一根不知從哪折下的樹枝。


    白衣男子看著房間周圍的布置,輕聲笑道:“奉春閣就是一個好地方,看到有這麽多花朵挨過了嚴冬,能夠在春天盛放,我就很開心啊。把手拿開把棋放下。”


    坐在白衣男子對麵的路燦燦地把白衣人的白棋放在一個黑棋虎口,收迴自己的手。


    白衣男子看都沒看棋盤,隨意落了一子,依舊將路控得死死的。


    “投機取巧可沒用。”白衣男子含笑說道,“今日三國皇子加一位公主會麵,左有神話窺伺安危,右有聖會大舉來動。我曹延身為經家弟子,以主持公道為己任,當然不可能坐視不理。”


    “哼,說得這麽大義稟然,前年貝涼被逼到前往蒂瑪爾蘭赴死的時候你不出來主持公道?昨年聖會發動天降使桂魚郡百姓受難流離失所的時候你不出來主持公道?這次你設計讓聖會大舉來到岐巍、術家提前入城,自趟渾水,現在來主持公道了?”路實在是想不出來活棋了,隨手落了一子,對曹延鄙夷道。


    “柿子還得挑軟的捏。”曹延微笑道,“我讀了這麽多經典,又不是不知道‘小人大器’的道理。”


    “?”路一臉懵逼。


    小人大器是什麽鬼東西?


    “你昨年都不敢動聖會,怎麽今年敢說聖會是軟柿子了?”路提醒道:“你想要和聖會神話掰手腕,看著你我合作同是一根繩上的螞蚱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想和大象掰手腕的野狗,小心最後別把自己手給掰斷,到最後得不償失。”


    曹延輕笑搖頭:“聖會創立逾千年,為天下豪傑所懼。卻早已有腐朽不堪、禍亂叢生之像。聖會雖然強大,然抱啃老木,枯糟不知變數,今迎迴寒燚,已是取禍於己身,殘破老朽。觀今日之時局,聖會隻是外強中幹,不值一提。”


    路揉了揉額,語氣嚴肅:“我不認同你的看法。聖會雖有諸多弊病,但絕不是看上去那麽老朽不堪。如今寒燚來到,他們更是會齊心協力,劍指一處。”


    曹延自信道:“聖會寒燚乃取禍之道。你待觀之,不出二十載,聖會必敗。”


    “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活一個二十年。說正事,”頭發花白的路喝了一杯茶,潤了潤嘴唇,正色道:“我把我所知道的神話告訴你,你安排我離開岐巍。隻是,我怎麽相信你有這個能力?把我送出岐巍,可不比在岐巍找到我。”


    路和曹延同時將視線放迴未完的棋局。


    “聖會政部已在星曆元年十二月晦餘覆滅,聖會已不敢在天夏國內輕舉妄動了。”在路驚異的目光中,曹延微笑道。“神話雖然把岐巍圍的水泄不通,但相對的,我能進來,當然也能出去。”


    路挑了挑眉,掩下驚異,對曹延後麵的話略感好笑,上身緩緩前傾,聲音微低:“你憑什麽?”


    曹延微笑著抬手止住路前傾的上身,道:“你隻知我是經學家、罡夏國的太學學生,卻不知我的真實身份。”


    “真實身份?”路緩緩坐好,注視著曹延。


    曹延看著棋盤,拈起一顆白子,舉起對路笑了笑,微笑道:“該我走了。”


    路有些不解。直到曹延一子落盤,路看著隨“啪”地一聲,那顆不值一文錢的白子落在棋盤上,就仿佛將整個棋盤上的所有白子都連接起來,一瞬間幾乎所有棋子都在躁動。


    棋子隱有天外之聲。


    路忽然口幹舌燥起來,下意識舔了舔濕潤的嘴唇,上身微微後仰,讓自己更遠離,眼睛卻死死盯著棋盤,一刻也不放鬆。


    於是他看見,棋盤之上,有白霧自每一顆子筆直升騰而上,穿過屋宇穿過九霄穿過凡界的隔膜,直達上界。


    曹延微笑道:“長生之體,察天下事,落子若仙,算無遺策,世稱‘仙人’。這個身份,你可滿意。”


    他用的是陳述句。


    “唿。”路緩過神來,深深看了眼曹延,起身拱手行禮:“圖騰再會”,然後轉身要走。


    路沒有問什麽“你不怕我告密”或者是“你不怕我殺你”之類的愚蠢問題,因為他已經明白,他們必須合作。


    路從懷裏拿出一份薄薄的信封,放在桌上。


    “有點少啊。”曹延拿起信封摸了摸,隻要一張紙的手感。


    “這裏麵,就是神話在永兆陸的所有布置了。”路一邊走一邊迴道。


    “最後提醒你。”路站在門口,緩緩道,“你所看到的,隻是他們想讓你看到的。至於我為什麽敢篤定你這個長生之體也算不透他們,我想你應該知道,因為十絕之體,不止你一個。最後,”路迴頭,白發蒼蒼落魄模樣的中年人,忽然咧著嘴笑了,“活著。”


    曹延的手頓了一下,然後他看著路,微笑著點了點頭。


    ……


    思照客棧之外,一處酒樓之上。


    五個布衣男人分坐於酒樓上下,一個個眼睛都有意無意地向思照望去。


    待一人酒足飯飽後,他提起旁邊的沉重木盒,笑著讓老板找了零錢,然後向東而行。


    其餘四人皆虛舉酒杯,傾了一地。


    ……


    西陽道某處宅邸廳堂中,一張巨大的岐巍城市沙盤前,站著於宋與數位中年男子。


    “術家車駕到了東華門外?”於宋負手查看沙盤,緩緩開口。


    “快到了。”身著藍色長袍的中年男子——郇嘉皺眉道:“這術家車駕實在是太巧了些,怎麽會選在今日過岐巍。”


    “不僅巧,而且疑點很多,必須要把他們擋在岐巍之外。”於宋揉了揉眉頭,道:“聲首座與曆首座已經帶人在岐州的雁門郡、上原郡布置了,肖儀也在城裏布置信號,他們一時半會兒都趕不迴來。這樣,軒軻恙,你去和術家人談一談,讓他們遲緩進城。”


    “遵。”旁邊一位年輕男子軒軻恙拱手離去。


    “三國皇子分了兩批進的城,玉公主的行蹤沒有探查到。”郇嘉皺眉道,“岐巍已經太多人了,人多則事生變。術家人不能再進來了。”


    “有可能是清心島的移動引起了什麽宗門的注意,”於宋緩緩道,“我們的第一要務是保障岐州到清心島的傳送陣法的通暢,等待並救援逃出生天的政部人員。管他什麽宗門,一切都要排到救援政部人員之後!”


    “聽於首座的話,本宮倒是不該來了。”悠悠的女聲忽然響起。


    堂內聖會眾人聲音一頓,然後數道強橫氣息迅速鋪展到整座宅邸之中。十數位氣息悠長的披甲武夫迅速趕到,而後拔刀列陣堂前,殺氣彌漫。


    “玉公主遠至,乃我聖會貴客,請入堂內上座。”


    與眾人的嚴陣以待不同,對於這道越過了聖會所有防禦措施的女子聲音,於宋麵不改色,平靜出聲邀請。


    一位女子繞過照壁,邁步來到嚴陣以待的披甲武夫身前。


    是怎樣一位女子呢?


    似乎從“翩若驚鴻,婉若遊龍”到“瓌姿豔逸,儀靜體閑”,盡天下之辭都不足以形容她的美貌,到最後隻能由衷地讚歎一句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然而最引人注意的不是女子的美麗,而是女子身上的雍容華貴的氣質,讓人生不出半點兒覬覦之心,隻有尊重、敬仰。能夠納如此絕色與尊貴於一身的女子,千古以來,唯有一位。


    這位女子,便是申夏長公主,玉公主。


    玉公主蓮步輕移,衣袂隨動飄颻。


    於宋遣退披甲武夫,令郇嘉等人皆退至堂下,而後向玉公主行禮:“請玉公主上座。”


    玉公主經過侍立兩側低頭站立的披甲武夫,進入廳堂,對於宋迴禮。


    兩人落座,於宋微笑問道:“敢問玉公主,我聖會布置如何?”


    玉公主答道:“於首座布置周全,岐州已在聖會股掌之間。”


    “即是如此布置,玉公主何以來到此處?”於宋注視玉公主。


    “近日騰岐院長不在岐巍,聖會趁此時機,欲以此天羅地網待誰?”玉公主不答反問。


    “僅是自保。”於宋搖頭道,“絕無侵擾之意,還望玉公主慧眼明察。”


    “思照客棧,本宮看中的晚輩在其間。”玉公主淡淡道,“勿要生事。”


    於宋嗬嗬一笑,道:“絕不生事,絕不生事。”


    “若有事?”玉公主看著於宋。


    “我聖會負責。”於宋打下包票。


    玉公主看向堂下站著的眾多披甲武夫和聖會人員,淡淡道:“清心島要速速離去。”


    於宋點頭道:“三日之內,清心島離開岐巍。”


    “一天。”


    “兩天。”


    玉公主起身。


    於宋也跟著起身。


    玉公主走到堂下,忽然迴身看著於宋道:“岐巍之中,非獨有聖會。藏身之術,類於聖會,然高深之。”


    於宋臉色微變。


    玉公主離開宅邸。


    “被下套了……郇嘉!”於宋快步來到岐巍沙盤前,臉色難看道,“神話也在城中,而且來的不是普通人。”


    “叛逆!?”郇嘉大吃一驚,連忙趕到於宋身邊,一臉的緊張,“我們在岐巍一直有人手的,沒查到叛逆進城的消息啊!”


    “玉公主能找到我們,但找不到神話。”於宋冷靜觀察道,“這就說明了神話來的人很強!你馬上把人都派出去,全都給我調動起來!對了!三國皇子,立刻通知肖儀,帶人到思照客棧附近守著!神話一定會對三國皇子下手!一定要擋住!該死!”


    於宋臉色難看,道:“玉公主好一招禍水東引,逼我們去擋神話!”


    “我們不去就行了啊。”郇嘉疑惑看向於宋。


    於宋看了他一眼,冷聲道:“如果剛才玉公主願意,我們所有人今天都得死在這兒!”


    不顧臉色巨變的郇嘉,於宋一邊觀察岐巍城市沙盤,一邊輕聲歎道:“那就是玉公主啊。”


    “一位,僅次於碧原晴空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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