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懸坐在攤位上,手機屏幕上顯示,時間是17:50。


    距離收攤還有十分鍾。


    今天他終於開始有些理解,當年那些在暑假還未結束時,就叫嚷著“在家好無聊,還是上學有意思”的同學們的心情——慚愧,一覺睡醒後他無事可做,便又穿著那身淘寶定製的行頭,出來擺攤了。


    不過說來也有趣,今天他的攤上,居然破天荒地來了兩位妖怪客人——盡管他們化形出的樣子,是一對樸素的中年男女,但天師的直覺從不會在這方麵出錯。


    為了避免惹上麻煩,周懸並沒有點破兩妖的身份,隻是禮貌地問他們有什麽事。


    畢竟昨天白璟才說過,這座城市裏的妖怪們,都希望他這個扛著“天師嫡傳”旗子的家夥趁早滾蛋,所以周懸把下意識地把他們當成了是來找茬的妖怪。


    結果卻有些出乎意料,在一番你來我往的恭維客套後(“聽說小師傅精通卜算之道,想來是師承某位高人”“沒有沒有”“小師傅真是青年才俊,一表人才”“哪裏哪裏”),周懸得出了一個驚人的結論。


    這兩隻妖怪,居然真是來問卦的——擺了一年的算卦攤,遇見妖怪客人還真是頭一遭。


    按照這兩人(妖)的說法,他們是一對夫妻,再過兩周家裏的女兒就要中考了,這次來訪,是想問問師傅,家中愛女這次的考試結果究竟是好是壞。


    顯然是做過功課,這對夫婦在說完自己的訴求後,一本正經地向周懸出示了女兒的生辰八字,以及一張梳著雙馬尾的女孩單人照。


    先不論這女孩長得像不像這對夫婦,單說這個生辰八字所對應的,居然真是一個十五歲的孩子這件事,就足夠讓周懸感到困惑了——隻有十五年道行的妖怪,哪怕是天縱奇才也修煉不出人身吧?


    然而,還不等周懸詢問,這對夫婦就主動告知他,這是他們十五年前在醫院門口撿到的養女,繈褓就裏放著她的生辰八字。


    他們之前也找別的師傅看過,那師傅直白的說,這小姑娘的八字一看就是個克夫的命,說誇張點就是嫁一個死一個,估計就是因為這個才遭人遺棄。


    然而,那位師傅對養女悲慘命數的斷言,反倒是讓這對妖怪父母對她越發憐愛起來。


    畢竟他們怎麽也想不明白,克夫就克夫,又不是天煞孤星,大不了不給孩子找夫家就是了,何必為此遺棄自己的親生骨肉呢?


    這話聽得周懸也有些感慨,被人類遺棄的孩子,居然被一對妖怪夫婦小心嗬護著撫養長大,轉眼都到了中考的年紀。


    不僅如此,這對夫妻因為擔憂養女的前程,居然還冒著風險來“疑似天師”的攤位上算卦以求心安,也不知該說是世道變了,還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後來的事就不必多說了,反正生辰八字隻是周懸掩飾自己能力的幌子,女孩的照片才是重點。


    兩夫妻得到了周懸“穩定發揮,能上重點高中”的卜算結果後,便千恩萬謝地走了,從始至終都沒有對雙方的身份有過討論。


    隻是他們沒注意到,這位年輕的師傅,其實還偷偷地為他們倆算了一卦,結果是三十年後,他們會迎來自己的親生骨肉,一窩雪白的小兔子。


    當然,周懸沒有告知客人這個“附贈”的結果,隻是出於職業素養(畢竟人家沒問),並不代表周師傅對自己所看到的“結果”有所懷疑。


    事實上,在初覺自己擁有著驚人天賦後,周懸的心態從最初的欣喜若狂到後來的心如止水,還是經曆了一個相當漫長的過程。


    也是在這個過程中,他經過無數次的嚐試,才總結歸納出了自己能力的極限究竟在哪裏。


    首先,他所能夠窺探未來的目標,並不受限於種族:上至人與妖,下至水族館裏的海豚、動物園裏的大猩猩,可以說是天上地下,皆入法眼。


    其次,在事件的選擇上,可以說隻有他想不到,沒有看不到——無論是“未來過去”、“生死大事”,還是“明天早飯吃什麽”之類的雜事,對他而言,這都不成問題,其隨心所欲的程度,完全配得上“超能力”這個詞。


    至於,這種能力的限製,就目前所知,一共有兩點。


    一,雖然他能夠看破生死,但卻無法看到死者的任何事——即,隻要這個人的生命體征消失了,那麽周懸就再也無法以他為“錨點”,觀察到關於死者的任何事,哪怕是過去也不可以。


    二,他無法觀察到任何關於“自己”和“師傅”的事,隻要他想要觀測的結果與這兩個人掛上鉤,那麽就什麽都看不到。


    舉個例子。


    看到“李菲明天早飯吃什麽”的未來,這是周懸能力範圍之內的事。


    但如果李菲明天的早飯,是和他、或者師傅一起吃的話,能力就會失效。


    再比如,想知道“李菲明天放學後會和誰玩”。


    如果李菲的選擇是和其他同學一起,那麽周懸就能看到正確的結果;可如果玩伴之中有周懸本人,那能力就一定會失效。


    雖然他也不是沒嚐試過,用自己的主觀行動改變客觀未來,比如故意拒絕李菲的邀請(結果他們還是會在同一間早餐店偶遇),還是主動尋找李菲和她的小夥伴們(結果是找遍小區都找不到人)。


    總之就是沒成功過,而且每一次失敗,都會讓他覺得非常疲憊,顱腦脹痛隻是最基本的懲罰。


    相對而言,成功後就不必付出什麽代價,這也是他能夠天天出攤的原因。


    他不是沒有詢問過師傅其中緣由,可師傅卻說自己是天師,不懂超能力,這種問題還是請教外星人為妙。


    至於為什麽說,自己的能力隻對這兩個人,而不是對整個天師群體失效,主要還是因為周懸從小到大就沒見過其他天師(冒牌貨除外),實在是不敢妄下定論。


    正所謂,搞科學要嚴謹。


    研究超能力,更要嚴謹。


    距離下班還有一分鍾,周懸起身,開始收拾攤子——今日入賬又是兩百五十元,這讓他又一次動了“要不然每天的第五單生意幹脆少一塊錢好了”的念頭。


    就在周懸收好了付款碼,準備扯下那張“八卦乾坤圖”桌布的時候。


    一隻白皙纖細的手,輕輕地搭在了他的手背上。


    哪怕時值六月,他依然能感受到自肌膚傳達而來的冰冷之感。


    他下意識地側目。


    對上視線的,是一雙暗紅色的眸子。


    “這位道友,請留步。”


    寡淡的語調。


    就像是她冰冷的手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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