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章節25:辛大郎的白娘子


    黃石鎮是需要更夫的,而且也一直有更夫。


    更夫的工作簡單卻辛苦,從初更開始到五更,每天守著水漏。到了時辰就要沿著黃石鎮的主要幹道巡查一圈,同時敲打竹筒報時。


    當然,在巡查的時候也要順帶著看看,有沒有雞鳴狗盜之輩趁著暗夜做什麽不法之事。


    這份差事著實不難,更夫們住的地方都有一個水漏,上麵刻著痕跡,等浮子指向整時辰刻度時,就拎著梆子出去報時即可。可這個工作也很吃重,尤其是寒夜苦雨之時,別人在熱被窩裏酣然入夢,可他要風雨無阻的出去巡查巡視。


    漫漫長夜,無法整眠,其實清苦的很。


    通常來說,都是沒有家人的鰥夫在做更夫的差事,黃石鎮也不例外。


    二十來年,黃石鎮的更夫都是宋老漢。可就在前幾天疫病橫行的日子裏,宋老漢也因鬼觸疫染病不起。他年紀大了,且沒有家人精心照顧,沒等到香茅子求來神仙藥就已經一命嗚唿。


    黃石鎮當時上下惶惶,根本沒有人發現已經幾天沒有人打更報時了。


    後來還是送藥隊逐門逐戶的排查,這才發現宋老漢早已暴斃家中。


    族長出了一副薄棺材的錢,著人把他裝殮了,一起抬入大祠堂,估計過幾天就會使人一起送到鎮外野墳塋埋了。


    這幾天大家依然事忙,所以也沒有人提及打更的事情。因此更夫這個差事,竟然一直空了下來。


    然而,更夫這個差事,其實是有工錢的。


    工錢不多,每月500個大子兒。每年立秋後,會額外發100個錢給他們貼補些酒錢,到了立春為止。晚上夜寒,更夫們守夜辛苦,都需要烤火並喝點老酒驅寒。


    另外還有還有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貼補,比如每月10根蠟燭,每年2身衣服的補貼等等不一而足。


    這些財務,走的都是鎮子裏的公帑,並一些大戶們的捐贈。


    此刻香茅子提及的,就是這個崗位了!


    其實更夫的崗位,一般拖家帶口的男人是不屑於做的,賺的太少,不夠養活一家老小的。多半都是一些老邁虛弱的人才會做這個。


    可妙就妙在,黃石鎮的更夫是可以白使喚更房的!黃石鎮的更房就在靠近鎮子南門的地方,有一個小小的套房,前後兩個房間,並有現成的灶台和院子。


    簡直太適合現在毫無落腳處的辛崀一家了。


    陳掌櫃的讚歎的拍大腿,“妙啊,妙啊!這個好,有了這個位置,你們一家在黃石鎮,算是立下來了。”


    他又驚詫的看著香茅子,“你今年才多大?!怎麽能想出這條路出來,這真是人精兒啊!”陳掌櫃有一種殷水後浪推前浪的感覺。


    香茅子見陳掌櫃的明白了她的意思,就請托道:“掌櫃的,您要是覺得可行,就幫我去跟鎮子裏的大夥兒說說唄。”


    行!肯定行!


    別說香茅子又一次救了鎮長全家。


    這鎮子裏的人,又有哪家沒受過她的恩惠。就這麽個打更的差事有什麽不行的。本來就是要找人來做的,這下連篩選的麻煩都沒有了!


    陳掌櫃的自然一口答應了下來。


    這個時候,辛崀和辛娘子也都洗浴完畢,兩個人頂著尚且濕漉漉的頭發,換上了香茅子找來的幹淨衣裳。


    這才長長吐了一口氣。


    終於覺得人活了過來。


    辛茂這一天起的早,又是哭又是喜的,此刻已經滾到床上睡著了。


    屋子裏隻剩下辛崀和辛娘子,兩個人就開始商量起今後的日子。這卻開始發愁起來。


    辛娘子輕聲問,“他爹,接下來要咋辦?”


    辛崀從吃麵的時候,就已經開始琢磨這個問題。但是他卻什麽辦法都沒有,黃石鎮他雖來過兩次,卻不是幫著別人運送東西,就是幾次趕集購物。


    在黃石鎮,辛崀並不認識一個人。


    此刻兩眼一抹黑,如果不是一來就遇到了香茅子,恐怕現在他還在尋找有什麽落腳之處。想到這裏,辛崀又慶幸又沮喪。


    慶幸的是自己有個好閨女,竟然一個人就把前站都打點好了,讓爹娘來了就有地方住、有東西吃、還能洗個熱水澡。


    沮喪的是,自己這麽個大老爺們,竟然連個小丫頭都不如。難道香茅子能在黃石鎮討生活,他反而不行嗎?!


    想到這裏,辛崀對辛娘子說,“總有辦法。等香茅子迴來,跟她打聽打聽。”


    辛娘子輕視的哼了一聲,“她?!她一個毛丫頭片子,能頂什麽用。”


    辛娘子向來不待見香茅子,這事辛崀知道。但辛崀內心,其實是不認同辛娘子的,他一直覺得香茅子很能幹。


    至少香茅子從小在外麵,就沒有哭著迴來過。這點跟經常哭咧咧迴家告狀的辛茂截然不同。


    而平時,她甚至沒有多少時間出去玩。以前,偶爾她會出去跟別人打架,經常打的滿臉青紫的迴來,隻要不扯破衣裳,家裏也沒有人管她。扯破了衣裳,辛娘子就會怒氣衝衝的再把香茅子揍一頓。


    香茅子很倔強,被打了也不哭,也不嚎。隻是咬著牙死忍。


    不過辛崀發現,自從那次之後,香茅子出去打架再也沒有扯破衣裳。開始他還有點奇怪,直到後來他才發現,這死丫頭跟人幹架都是把衣服脫了,隻穿一條褲子去跟人摔打。


    氣得辛崀差點又揍她一頓。


    再後來,香茅子不用脫衣服跟人幹仗了,跟她幹仗的孩子越來越少,她已經是所有孩子的頭兒了。而這個時候,她也沒時間出去統領她的小夥伴們,她要整天忙著家裏的事情。


    辛崀不是不知道,這個家裏的大部分家事都是香茅子在做。


    這些事情,辛崀不說,但不代表他不知道。


    再比如這次,整個黃石鎮下麵七個村子,有多少人跑出來了?!至少在耶溪村,辛崀隻知道香茅子一個人,外帶著辛茂。


    她一個人,小小年紀,還從來沒有去過黃石鎮。


    竟然能帶著更小的兄弟,平安抵達黃石鎮,並給自己找到了一個差事。


    這件事,更讓辛崀吃驚!


    他堅信這件事,很多大人都做不到。


    有時候辛崀甚至覺得,給香茅子一根足夠長的棍子,這死丫頭能把天戳個窟窿。這世上就沒有她不敢做或者做不成的事。


    這孩子像誰呢?!


    肯定不想他自己。也許,她更像她娘一些。


    想起香茅子她娘,辛崀的心頭忽然一陣翻騰。


    香茅子的娘是從很遠的地方逃難來的,倒閉昏厥在路邊,宛如一灘發臭的爛肉。在路邊被辛崀撿到的時候,她滿身髒汙,渾身是傷,看不出美醜,還是要摸上去才能知道是個女人。


    年輕又氣血翻騰的辛崀就把這個女人撿迴來了。迴來洗了洗才發現,居然還是個長的不錯的女人。就是受傷太重,一直昏睡。


    辛崀就去找藥給她。


    找也不管用,還是昏睡不醒,氣息若有若無。


    那時候辛崀把所有的家當都給她花了出去,換了無數的藥材給她灌了進去。依然沒有用,後來辛崀狠狠心,借了錢去兌了一根手指粗的山參迴來。


    那時候所有人都勸他不要,趕緊把這個女人扔出去。


    沒名沒姓,昏迷不醒。難道還撿迴來在家裏供著麽?!已經搭進去這麽多錢了,還不醒。趕緊丟出去是正經。


    可是年輕的辛崀猶豫再三,還是沒舍得!


    他把整整一根山參都給這個女人吃了。


    女人吃過山參,氣息平穩了一些,氣色也好了許多。但是卻沒有醒來。


    辛崀天天看著她,越看越喜歡。有一天,他就沒忍住,把這個女人給睡了。這一睡,反而把女人給睡醒了!


    辛崀開心的很,覺得這是老天給他送來的媳婦。


    沒想到女人醒過來,竟然一副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哪裏的樣子。


    辛崀就把從撿到她開始,自己如何給她買藥,如何照顧她,如何借錢買山參的事情都說了。


    女人一直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哀樂。


    直到,辛崀說自己昨晚把她睡了。女人的神色才大變,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


    當她確認自己被辛崀睡過了之後,又是一副心如死灰的摸樣。


    辛崀覺得,一個女人醒來忽然知道自己被漢子睡了,任誰也會心灰意懶。不過女人嘛,多睡睡就好了。


    當晚辛崀又想爬到女人的身上,卻遭遇了她瘋狂的反抗。不過她久病初愈,沒有多少力氣。自然反抗不過欲火如焚又身強體壯的辛崀。再次讓辛崀得逞了。


    從之後,女人就很少開口說話。


    整天不知道在想什麽。


    辛崀本以為她過一段時間就會認命,平時也加倍對她好,除了晚上睡女人這件事,他再沒強迫她做過任何事。


    別人家的女人,都要下地做活,晚上紡紗。可辛崀舍不得讓這個女人做任何事,他家的事情,都是他一個人幹的。平時還要去山裏套兔子給女人改善口味。


    女人一直吃的很少很少,而且抑鬱不歡。


    女人曾經問過辛崀,她身上還有沒有什麽東西被保留下來的?


    辛崀誠實的迴答,撿到她的時候,就什麽都沒有。


    女人又不死心的問,連一個戒指,一個玉佩,一個玉片都沒有麽?


    辛崀搖頭,肯定的迴答沒有。


    從那之後,女人就幹脆很少說話了。


    女人的身體一直不好,她吃的又少,也不愛出門。


    別人都笑話辛崀是撿了個神仙娘娘在家供起來了。


    可辛崀卻覺得,自己的婆娘比其他所有人的婆娘加起來都好。


    辛崀總覺得自己的女人來曆肯定不一般,她那雙沉殷殷的大眼睛裏,似乎有無數的秘密。隻是這秘密,她從不跟辛崀分享。


    辛崀也因此很鬱悶,隻能在晚上的時候玩命的折騰女人。開始女人還死命反抗,到了後來,女人也認命了,不再費力反抗,隻是沉默忍耐,仿佛這是多麽肮髒和恥辱的事情。


    這種倔強,沉默和隱忍的神情,深深的刻畫在辛崀的腦海裏。


    以至於多年以後,當他發現香茅子吃辛楊氏打的時候,竟然也露出了同樣的神情,竟然有一種再次被羞辱的感覺,不由落荒而逃,任憑辛楊氏胖揍香茅子,而從不幹涉。


    女人懷孕了。


    辛崀欣喜異常。他聽別人說過,再烈性子的女人,隻要有了孩子,那就跟上了轡頭的馬一樣,從此乖乖認騎認打。再說他怎麽能舍得打女人?他隻希望,有了孩子,女人從此就好好跟他過日子。


    女人知道自己懷孕了,似乎有點難過,但也有一點期盼。辛崀就見過女人一個人坐在院子裏曬太陽,手輕輕摸著肚子,若有所思的樣子。


    那時候,辛崀覺得,女人大概還是想要生這個孩子的。


    十月懷胎,瓜熟蒂落。


    一個黑不溜秋的女嬰呱呱落地。女人生完孩子,身體得到極大的透支,但是她還是堅持的抱著孩子,咬破她的手指,舉著看了半天。


    然後她異常失望,喃喃自語: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從此,女人的身體迅速的衰敗了。她再也沒有抱過自己的孩子。


    那段時間辛崀過的很苦。


    他又要去外麵做活養家,又要照顧剛剛出生的孩子,還要照顧女人。一個人簡直像熬油一樣的連軸轉。


    女人還是迅速的走向衰敗,整個人像是要變成透明的一般。


    辛崀極其哀慟,他總覺得自己身體有一部分正在離去。這種炙熱而濃烈的感情,他再也沒有過,哪怕對著跟他生了辛茂的辛楊氏,也沒有過。


    辛崀不知道這種感情是什麽,隻有對著這個女人的時候,她的一舉一動,才會牽動他的心。為了讓她笑一下,辛崀會毫不猶豫的奉獻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


    女人越來越衰弱了,辛崀嚎哭的拉著她的手,不肯放開。


    這個時候,女人跟他說,“忘記我吧。”


    辛崀搖頭。


    女人露出極其淺淡的笑容,“忘記我,你會活得快樂一點。”


    辛崀再次用力搖頭。


    女人就不說話了。


    辛崀問她,“這孩子叫什麽呢?”


    女人就說,“隨便叫一個吧,她的命不好。”


    辛崀問,“怎麽不好了?這可是咱們的女兒。”


    大概是人之將死,女人竟然很願意聊天了,“她生為我的女兒,命已經不好。可惜命格又是這麽破,寒鴉透風四麵寒,怎麽會好?!她要是生得白些也就罷了,偏生這樣黑。白家容不得她啊……”女人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這是什麽意思,辛崀越發聽不懂了。


    他追問,“白家?!什麽白家,那是你娘家麽?”


    女人終於點點頭,“嗯,我本來姓白。”


    這還是辛崀第一次知道女人的姓氏,原來她是白家娘子。


    辛崀就說,“阿白,你叫什麽?你告訴我,你叫什麽?”


    阿白搖頭,“我已經淪落至此,你就讓我無名沒於荒塚吧。”


    辛崀急道,“別亂說,你怎麽會沒於荒塚?!你會好起來的!”


    阿白就淺笑著,也不說話,也不辯解。


    辛崀想想,又大慟哭,“就算萬一,萬一!我也不會讓你埋到野地,你是我的娘子,你會入我辛家的祖墳啊。我每年都會去看你,給你燒紙。將來,我就讓這孩子給你燒紙,供奉你!”他說的是當初還在繈褓中的香茅子。


    阿白終於說,“好。”


    又挺了半個月,阿白終於挺不住了。在一次高燒過後,她的氣息漸漸衰弱。


    她在昏迷中一直喃喃的叫著“迴家”、“洛洲”、“白鳥”。辛崀聽不懂。


    到了晚上,她忽然張開眼睛,精神健旺起來,還能撐著又仔細看了看在昏睡中的香茅子,那是她第一次抱香茅子,認認真真的看著她,仔仔細細的打量,這才苦笑著對辛崀說,“這孩子,有些醜啊。”


    辛崀隻能幹巴巴的說,“小孩子,小時候醜長大才好看。小時候好看的,長大的都裂開了。”


    阿白哭笑不得,“那就好。”


    然後,仿佛忽然間,她的力氣就被抽走了。她連孩子都抱不住,一下子把香茅子摔到床上,弄得香茅子哇哇大哭。


    辛崀顧不上香茅子,死死的抱住阿白,淚下如雨。


    阿白這時才說,“我恨過你。”


    辛崀點頭,“我知道。”


    阿白又說,“可如果你不那麽對我,我也醒不過來。這樣一想,又沒什麽可恨的。”


    辛崀就柔聲說,“那就不要恨了吧。”


    阿白說,“好。不恨了。”


    辛崀的心仿佛被刀紮一樣,翻來覆去的戳著。


    阿白又說,“辛崀。”


    辛崀答應著,“嗯!”


    阿白最後說,“我的名字叫白清綾。”


    白清綾,辛崀默默的念了好幾遍,牢牢的記住了。


    這名字真好。


    然後,辛崀就感覺,阿白的身子,在他懷中漸漸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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