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口吻全是打趣,嗓音含了幾分笑意, 仿佛隻是在關心一個許久未見的老朋友。


    沈皙梔被蓋在被子底下的腿蜷了蜷,她將臉往枕頭底下埋, 聲音含混,沒有順著喬縱的話說:「唔。」


    「退燒了。」喬縱卻探身, 掌心觸上她額頭, 「感覺好點兒了嗎?」


    醫院刺白的燈光下,他的麵容俊美得不似凡人, 那枚被他別在胸前的玫瑰花紅的妖艷。


    沈皙梔眼眸裏暈了一層薄薄的眼淚, 看東西時會扯出一絲殘影, 那枚玫瑰花在她眼中像是染了血似的。


    「好多了。」她搖了搖頭, 問:「你怎麽在這?」


    她的臉色蒼白, 雙頰卻染著紅暈。嗓音也氣若遊絲,帶著些微的啞。


    喬縱說:「我說我來找你的,你信嗎?」


    來找她的?


    沈皙梔愣了愣。


    望著男人烏沉沉的眼,她心底的某個幹涸的角落, 像是被灌進去了溫水一般,微微的濕潤,卻又有些無所適從。


    她別開眼,正想說不信。


    喬縱卻笑了,他說:「騙你的,有點事情要來這邊,你哥就叫我順便過來看看你。」


    原來是沈卿譯。


    沈皙梔喉嚨裏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你哥工作挺忙的,他擔心你在這邊過得不好。」喬縱輕描淡寫。


    沈皙梔悶悶的:「哦。」


    「在這邊過得怎麽樣?」喬縱問。


    他以一個哥哥的身份問她。


    言辭之間將這一次的見麵全部歸因於沈卿譯。


    沈皙梔慢慢的從床上坐起來,她手撐在身後,支撐著身體,歪頭望著喬縱。


    她烏髮垂下,遮著小半張臉,一雙杏眼烏黑。病號服裹著纖細的身體,歪著腦袋時,顯出幾分靈動來。


    喬縱隻是淡淡的笑,仿佛寬厚的兄長。


    沈皙梔小聲說:「過得很好。」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


    連一個多的修辭都沒有。


    喬縱的眉尖微不可察的皺了下。他想問些什麽,然而對著這樣的沈皙梔,卻又問不出口。


    說什麽好像都不對。


    少女待他冷漠又戒備,連一句話都不肯和他多說。


    正想著,沈皙梔捂著嘴小小的咳嗽了一下。


    這咳嗽聲像是一下子按下了某個開關,喬縱起身給她倒了一杯熱水,他雙手捧著透明的玻璃杯,熱氣從玻璃杯瓶口湧出來,就這麽遞給沈皙梔。


    「來,喝杯水潤下嗓子吧。」喬縱說。


    他如玉般的手指捧著杯壁,透明的玻璃杯襯得手格外養眼。隻是指尖沒什麽血色。


    沈皙梔接了水杯,就著杯沿喝了一小口水,「謝謝。」


    喝了水,她正準備將杯子放到床邊的小櫃子上,喬縱卻先一步接了過去,幫她放了。


    沈皙梔繼續躺迴了床上。


    被子遮住她脖子以下的全部地方,被窩裏麵暖烘烘的,有種安全感。這種安全感,讓她即使是麵對喬縱,也生不出半年以前的那種恐懼。


    她沒再理喬縱,閉上眼睛一言不發地開始睡覺。


    她知道這樣很不禮貌,可對象是喬縱,卻又似乎沒什麽不對的。畢竟喬縱是她前男友。


    沈皙梔努力忽視著身邊的人,漸漸的,困意襲來,她真的就這麽睡了過去。


    夢中的主角還是喬縱。


    有時候喜歡一個人,實在是一件很沒有道理的事情。僅僅是因為她高三那個暑假,在三亞的街頭遇見了喬縱。


    而那個黃昏,他的身影格外好看,好看的讓她心跳砰砰砰。


    就那麽一眼,她就喜歡上了他。


    而之後的種種,也隻是越陷越深而已。


    她甚至在明知喬縱會死去的情況之下,還願意陪伴著他。


    可她的感情也是有底線的。


    她無法接受喬縱想叫她去死。


    愛一個人不是無私的嗎?喬縱若是愛她,便該願意叫她好好活著,又怎麽捨得叫她去死?


    喬縱對她的愛已經扭曲了,完全不是她想要的那個模樣了。


    而今再次見到喬縱。


    其實也不是沒有那種熟悉的、心動的感覺的。你第一眼就喜歡上的人,哪怕後來忘記了,可隻要重新看上一眼,還是會如初見時那般,情難自已。


    半夜的時候沈皙梔想上廁所,朦朦朧朧的從夢中醒過來,掀開被子,腳自發地去尋拖鞋,踩上拖鞋的那一瞬間,手指也揉上了眼睛。


    忽而她動作一頓。


    等等。


    她剛剛在夢裏見到誰了?


    喬……縱?


    喬縱?!


    沈皙梔緩慢的抬起眼簾,朝病床旁的椅子上看過去。


    椅子上空蕩蕩的。


    並沒有喬縱。


    她唿出了一口氣,撐著從床上起來去洗手間。洗完手從洗手間出來,沈皙梔清醒了點兒,從洗手間走到病床的那條路上,沈皙梔往椅子上看了一眼。


    這一眼莫名其妙,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看過去。甚至,在看過去的那一瞬間,心裏還帶了一點點、微弱的希冀。


    那感覺難以形容。


    可在看見空著的椅子時,起初的那種鬆懈的情緒一下沒了,取而代之的,是從心底緩慢的湧上來的一股很淡的失落。


    像是一塊大石頭落了地,然而起初懸掛著大石頭的繩子已經習慣了它的重量,也做好了一直懸掛著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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