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冬日殘留的凜冽被春風融化,此時春已過了近半。


    前些日宋玲瓏還來她的院裏,想尋那抹枇杷香。


    “枇杷花早已落盡,讓宋姑娘明年再尋吧……”寧歡冷冷地說,那院裏的枇杷樹早已碧葉綴滿,何曾有花朵綻放。


    寧歡安靜地坐在房間裏,熏香一縷散入燭火的晃動中。她卻無心再看書頁上的字,隻是撥弄了那隻紙鳶。


    如今她的處境越發艱難,府中已經有了正經的宋家小姐,怎麽還會留存她這個孤女呢?


    宋老爺的憐憫之情也逐漸在無數次枕邊風中消磨,她也不願去打擾他們的幸福。


    她合上了那本書,上麵寫的密密麻麻全是訓誡閨閣中的姑娘。這是一張大網,密密麻麻圈住一個女子的一生。一切活在一條條規矩裏,連死後還要受到所有人的審查。


    如若人像紙鳶就好了,可放線者又是誰呢?


    燈火熄滅,寧歡坐在床邊,床幔淹沒她瘦弱的影子。


    她緩緩走入一場大雪,雪覆蓋在刀刃上,又被鮮血融化。


    為首的是誰,寧歡努力去看,卻看見那人已然轉身。


    一張沾著雪的臉,刀劍無眼,刺穿了那個人的身體。


    紅色的雪落在了寧歡的發上,她驚恐地看著為首的女將軍死在自己眼前。


    那雙眼眸裏還有淚光,睫毛上還有新落的雪花。眼角的淚結成冰,永遠地留在了她的臉上。


    雪好像掩蓋了一切,可寒冷的空氣裏還能嗅見血腥味。這是一場慘敗,叛軍攻入城,帶來浩劫。姍姍來遲的援軍終於到來,一切又將迴到原來的模樣。


    夢卻開始扭轉時間,迴到了戰爭前。那個在戰場上被一劍穿心的女將軍還是閨閣姑娘的裝束。


    她沒有那麽喜歡練武,反而喜歡撥弄琴弦和跳舞。


    她赤腳在房間旋轉,紅色的裙擺是一朵綻放的海棠花。她的明媚在陽光裏顯得那麽耀眼。


    “許安枝,陛下有旨……”那一身紅裙的姑娘接下了明黃的聖旨。


    於是那一抹紅成了埋葬在雪中的最後迴憶。


    將軍夫人李知蕪得知愛女戰死,悲痛欲絕,第二日懸梁自盡。


    可憐她這一生,年少嫁給了將軍,不久將軍奉旨去邊關禦敵,死在敵軍手中。


    她沒有兒子,苦苦守著唯一的女兒,逼迫她練武繼承將軍的武藝,可命運將她的女兒也推入了戰爭。


    或許,一切都是命運安排好的。


    二


    寧歡醒來時,特地向侍女打聽了許家的事情。


    “迴姑娘的話,許將軍獨女前日死在了戰場上,將軍夫人想不開自縊了……”


    “竟是真的!”寧歡迴想夢裏的一切,那場下不完的雪。


    可為什麽她會夢到這些?她從前不曾與許家人有來往,這些事怎麽會平白無故化成夢?


    她披了外衣,看窗外微弱的春光。她茫然地伸手,穿過陽光,留下不清不楚的影。


    山上的桃枝還是光禿禿的,比不得山下隱約長出花苞的枝頭。


    青煙嫋嫋,令人心安的氣息。寧歡順著台階,緩緩而上。


    “施主是想求什麽?”她仰頭,探問那些心神不寧的夢境。


    “夢亦真亦假,眼前亦真亦假,施主情緣坎坷,日後多有苦楚……”香燃盡,慈悲的鍾聲讓佛像落淚,或許是將要下雨了吧。


    寧歡飲下一盞熱茶,苦澀散盡後有一絲微甜,如同雨後洗去塵埃,煥然一新。


    “施主,一切皆在一念間……”歎息聲淹沒了剩下的話語,寧歡像是知道了什麽,沒有去追問。


    她離開時,轉頭看見了那棵樹,很高的樹上掛滿了紅色的飄帶,上麵寫著名字。


    她卻看見了自己的名字和許安枝在一條飄揚的紅布條上,是錯覺嗎?她走近細細辨認,卻沒能找到。


    也許是看錯了吧,她與許安枝素不相識,怎麽會寫這些東西。更何況她們同為女子,怎麽會有如此情愫?


    三


    寧歡站在屋簷下,看著雨敲打著瓦片,像珠簾斷線,打濕大地,將山間的風都沾染。


    風裏有一種青澀的氣息,許是春筍吧?在泥土中待了太多黑夜,在雨後拔地而起。春風催著它生長,有些就長成文人風骨的竹。寧折不彎,不懼風霜,始終如一。


    竹葉清香,蘭花憂影,梅花傲雪,菊花輕霜。


    寧歡思緒萬千,隨雨飄遠又落迴原地。


    看樣子這雨一時半會兒是停不下來了,寧歡低頭看濕了的繡花鞋,裙擺也沾了水汽。


    “寧姑娘?”她抬頭,看見賀子安撐著傘,隔著雨幕,兩人相望。


    “好巧!”賀子安來到她的身邊,將一把如意紅梅紙傘遞給她。


    “春日多雨,寧姑娘還是早些迴府吧……”賀子安想要打開枇杷青竹傘,卻被寧歡扯了袖子。


    “多謝賀公子,這幾塊糕點請收下吧。”寧歡將隨身帶的油紙包塞到賀子安的手中。


    油紙包散發糕點的甜香,許是栗子酥吧。


    賀子安將油紙包小心放好,停在原地目送寧歡離開。


    他這幾日心神不寧,今日就來尋解。


    “原是天定姻緣,多有劫難,但終成眷屬。可如今二人之間多了紅線,這最後怕是難以相守……”


    “為什麽?”賀子安隻能聽見歎息聲。


    賀子安不信命更不信有情人最後難以相守,他來到了那棵樹下。傳說在上麵係上姻緣符便會心意相通,長相廝守。


    雨偏偏這時候落下,像是上天在勸說他。


    可他執意如此,於是這場突然的大雨中,他攀上最高的樹枝,將姻緣符穩穩地係在上麵。


    賀子安跪在樹下,一遍又一遍虔誠地訴說情意。


    世間情難得,有情人少之又少,真心是勝過一切權勢錢財的唯一。


    他閉上眼,若是能與寧歡心意相通並最終白首不離,便是折了壽數也無妨。


    人定勝天,就算天意如此,他也要試上一試。


    “公子,寧姑娘也來這裏了,現如今正在躲雨呢……”


    賀子安連忙去換了衣衫,將水汽都擦去。


    “這把傘帶給她吧,天色不早了,她要早些迴去歇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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