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許人臨死時分,記憶都會如走馬燈般走一遍,我陷在這場最後的迴憶裏,屬於我的十六載。


    爹娘死在了四歲那年的一場饑荒,我和姐姐逃出了那個村子,隨著逃難的人們來到了江城,這個富饒美麗的地方。


    我和姐姐躲在橋洞下麵,和過路的貓狗搶一塊米糕。


    我小心翼翼地把粘著的灰拍掉,將米糕掰作兩半。


    “姐姐……”我看見虛弱的姐姐緩緩睜開眼睛,我一點點掰成小塊放在姐姐的嘴裏。


    捧起清澈的河水,我喝了一口,小小的米糕填補不了饑餓多日的肚子。


    若是一直這樣下去,我們活不過這個春日。


    我背起姐姐,走向那個繁華的鬧市,尋求一個庇護的地方。


    “哪來的小乞丐,快走!”賣包子的看見我們就開始驅趕。


    這個江城熱鬧繁華,卻又冰冷如冰。


    我們走了很久,直到有人拉住了我。那個衣著豔麗的女人打量著我和我背上的姐姐。


    “小妹妹,來百花樓吧,不受餓挨凍!”我仿佛尋到了希望,隻要可以活下去就好了。


    在這個動蕩不安的世間,能活下去就很好了。


    我背著姐姐,跟著那個女人,進了這座充滿脂粉香和酒氣的百花樓。


    我以為尋到了一處安穩之處,殊不知它美麗的外殼下隱藏了多少肮髒,多少人葬送在這裏,用一生書寫一個錯誤。


    踏入這裏,就不能迴頭了。


    我們被取了名,我叫杏雨,姐姐叫桃麵。


    我們每日都學著舞藝和音律,和其他姐妹學得不一樣。


    我常常見到她們穿著單薄的紗衣,按著那些圖擺出姿勢,聲音嬌媚婉轉。


    姐姐比我嬌小些,於是她成了我的“妹妹”。不同於樓裏的姑娘,她最愛在腳踝套上一個玉環,這樣她跳起舞來更纖細婀娜。


    我更善音律,每日晨起我都會彈琵琶,她隨著樂聲翩翩起舞。


    我們困在這座樓裏,外麵的喧鬧歡樂都無法觸碰。樓裏的姑娘每次偷逃出去,都會被抓迴來打一頓扔到柴房關三日。


    因為我們姐妹二人相貌出眾,吳媽媽對我們還算不錯。


    我常常在夜裏溜進桃麵姐姐的房間,我們在小小的床上裹著一床被子。


    “姐姐,你還記得爹娘什麽樣嗎……”我抱著姐姐,記憶裏爹娘的聲音和樣子都模糊不清。


    “暖暖的,會哄我們睡覺……”姐姐思考了一會,揉著我的頭發。


    可我卻突然覺得很難受,如果沒有饑荒,我們還能和爹娘在那個小村子裏安穩地活著。來到這裏的每一天都害怕被吳媽媽責罰,害怕未來被當做玩物獻給那些達官貴人,害怕一輩子都被各種客人把玩。


    那些染了病就會被扔出樓外的姑娘,那些被折磨死的姑娘。


    我害怕地抱住姐姐,姐姐輕輕拍著我的背,哼著那首曲子哄我睡覺,那是阿娘小時候會唱給我們聽的。


    天剛剛亮,她就馬上叫醒我,我匆匆跑迴自己的房間,躺進床上,等著過會吳媽媽過來抓我起來去練琵琶。


    十四歲那年,我和姐姐登台。我跳起了姐姐最擅長的舞,姐姐在一旁彈琵琶。


    台下座無虛席,賓客們為我們癡迷,為我們歡唿,讚歎我們這對雙生花的絕色。


    可我不快樂,姐姐最愛的舞不能跳了,她隻能在我麵前,在房間裏翩翩起舞。


    她那雙靈動的眼睛是我最無暇的珍寶,麵紗的珠串重疊,顯得那雙更加奪目。


    姐姐一直護著我,在這個人心不可測的囚籠裏。


    總有一些紅眼的姑娘,嫉妒地劃破美豔的姑娘,失去美貌的玩偶隻會被丟棄,失去價值的東西是不允許存在的。


    我們出了名,成為這座百花叢中最嬌豔的那兩朵,誰都想要看我們被粗暴地折下,在汙泥中枯萎,或是容貌盡毀,此後流落街頭,不複風光。


    我們渴望自由,可夢裏無論如何飛翔,醒來隻能成為折了翅的雀鳥,羨慕平凡的一切。


    而那些百姓,痛斥我們的汙濁,又放任自己在樓裏瀟灑快活。


    既要美名又要舒爽,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兩全其美。


    我躺在床上,姐姐望著窗外的明月發呆。


    “阿杏,未來吳媽媽會怎樣處理掉我們?是被賣去當小妾還是送給那些權貴當玩物賞玩……”她看著我,眼裏的淚掉下來,仿佛落在了我的心上。


    “我不知道,但我想我會攢夠銀子帶你逃離這裏,我們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平平靜靜地生活!”我抓住姐姐冰涼的手,她靠著我的肩,我也唱起了那首曲子,望著那窗子裏的月牙。


    後來慕名而來的人越來越多,吳媽媽揣著銀子,臉上的笑容收不住。


    “你們倆真是好福氣,那麽多公子哥為了你們擠破了頭,瞧瞧今日大手筆的袁公子……”沉甸甸的銀子一閃而過,我沒有半分歡喜,隻是覺得一陣心慌。


    我打扮好,像往常一樣去那裏,我跳著舞,滿腦子都是姐姐,她的舞蹈是我的枷鎖,我抱著琵琶,那首我最愛的曲調脫口而出,也許此刻我隻是杏雨,一個彈琵琶的女子。


    我興衝衝地迴到姐姐的房間收拾,脫下那件衣裙,摘下沉甸甸的首飾扔在桌上。


    今夜,姐姐在我的房間,我穿上姐姐的衣裙,迫不及待想要見到穿我裙子的姐姐。


    我手執一盞燈,在這個有些黑的長廊裏,燈光微弱。


    很奇怪,今夜姐姐的房門落了鎖,莫不是被吳媽媽發現了?我敲了敲門,掏出偷偷配的鑰匙,推開了門。


    可看到的不是打扮好的姐姐笑語盈盈地喚我阿杏,而是白天見過的那個男人,在我姐姐的身上!


    她紅著眼,唇邊還有血絲,為什麽那個男人會進來這裏,我想要去救姐姐,可是她叫我快走,她害怕我也被這個惡魔盯上。


    我匆匆忙忙跑去找吳媽媽,我們是吳媽媽的搖錢樹,她不會不管我們的,可是吳媽媽沒有管。


    她看著我腳踝的紅繩吃了一驚,難道本來是我嗎?


    我飛快地迴去,撿起地上的碎瓷片,我衝到了我的房間。


    我決定要帶姐姐走,當我看到姐姐淒慘的樣子,我控製不住自己,將瓷片狠狠紮進那個惡魔的喉嚨,我恨不得將他的全是紮得全是窟窿,可我必須快點帶姐姐走,不然樓裏的人會來抓我們。


    我收拾了一下,扶起了奄奄一息的姐姐。


    我以為逃出去就能有活路,可四處的火焰滔天,後麵的人已經快要追來了。


    姐姐不停地在流血,我怎麽也止不住,她連睜開眼睛都變得費力。


    我正在一點點失去我的姐姐,我在這個世間最後的血親。


    “姐姐……活下去……我可能“不行了……”姐姐已經分不清自己是誰了,她以為自己是杏雨,我是桃麵。


    既然不能救贖,就讓我隨你一起死去吧,姐姐。


    我背著姐姐,平靜地走進了火海,我怕姐姐被燙著,將她從背上放下來,抱在懷裏。


    一起化為灰燼,我不會與你分開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意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沈餘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沈餘聲並收藏意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