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夢古亭三山醉,一峰忘卻一峰顏。


    這次似乎是真的在做夢,他看到了繁華的街道,那是一座古色古香的炎國城市,入耳的是一聲聲現在年代很少用到的方言叫賣,看見的是熙熙攘攘挑擔起市井風華的人群,一座座承載著歲月的古橋唿吸著人間煙火,靜謐不動,隻有水裏的影子在起伏張望,遊動的空氣裏彌漫著難以忘懷的時代變遷感和淡淡的咫尺天涯的絕唱。


    下一刻場景變幻,他從山間來到橋前,吆喝的夥夫喊著讓一讓從他身側擦過,熱鬧非凡的人群讓他想到了原世老家鎮上逢年過節的集市,而且還是他小時候的集市。


    他感覺很奇怪,這些人給他的感覺就像是似乎看得到他又看不見他的疊加狀態,偶爾會有人扒拉他一下讓他看熱鬧,但更多的時候他們卻會徑直穿過他,留他疑惑地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古橋長鎮,就像是一場真實到夢幻的迴憶倒帶播放,他最後順著人流邁過河流,走過長棧,各種新奇的小工藝品在攤子上隨處可見,還有樸素卻非常合用的戲台,台上戴著麵具噴火的表演映亮了老老少少的容顏,最後有些乏了,他隨性地走了下去,人群遠去,他找到了一家顯得沒那麽擁擠的酒館,坐落在青翠山河邊。


    因為對麵新開的酒樓促銷搶走了大半生意,掌櫃的氣得跳腳,小二倒是忙得開心,畢竟客人依舊不少,淩等閑不清楚他們能不能看到自己,索性先找了個位置坐下,免得客滿無處置位。


    “喲!稀客一位!掌櫃的,那位‘大菜’又來了!”小二喜出望外,趕忙報告,卻挨了掌櫃重重的一扇子:


    “蠢貨!教過你了先生是‘大才’!哪來的菜!去去去!別在堂前犯渾,還不去給先生溫酒備案去?”


    “好、好,先生,小人嘴笨,莫怪、莫怪!”夥計陪著笑,也不惱,乖乖地跑腿去了。


    他眉梢一挑,覺得是件趣事,因為這兩人口中的先生大才並不是指他,他們似乎也看不見自己,而真正頂著這名頭的,是一個他已經很熟悉的人。


    來人一襲白衣,衣角卻沾滿泥水,市場上販賣的書袋被這人隨意地插了柄短劍,胸前的衣襟一看就知道沒有出門仔細打理的習慣,衣袖和身上也遍布褶皺,一頭天藍色長發倒是簡單收拾過,好歹給人的印象是灑脫不羈而不是邋遢。


    令……


    “溫酒尚可,掌櫃的,備案又是怎麽一迴事?”龍女不偏不倚,還就正坐在了他這一桌,光看情形他也不知道這個夢裏的令能不能看到自己。


    “啊,先生之前偶然題在護欄上的一首短詩,被知府府上的教習看到了,推給知府大人過目,知府大人看了之後可是對先生大加讚賞,如今整個尚蜀文人圈可都對先生您好奇得很!隻是先生您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這次再來打酒,鄙人……想請您多題幾首大作……哈哈。”


    見掌櫃的賠著笑,令也是一笑,卻並不搭話,隻是搖了搖頭:“乘興而作,難再點睛,掌櫃的,我寫不出來,隻是來喝酒罷了。”


    “先生!先生!這……那,這樣成不?您隻題一首,今天的酒,都記鄙人賬上。”掌櫃的急了。


    倒不是他喜歡,尚蜀的文人喜歡啊。


    “真是……罷了,酒錢另算,就提筆一首吧。”


    “好!好!先生慢坐,酒馬上就來!”


    中年掌櫃興衝衝地招唿後廚去了,令隻是側過頭,望向前方的攥江峰,江水煙波浩渺,別有興味。


    “你在看什麽?欸,你怎麽在我夢中?”正當淩等閑猶豫要不要試探令是否能看見自己的時候,另一個人伸手拍了拍他,迴過頭,卻也還是一襲白衣,也是令。


    “兩個你?這是什麽情況?”淩等閑很驚奇,如此一看,坐在他對麵的令是看不見他的。


    “是了,這是我的一處夢境,當年的舊事,想來也是許久之前了……那時候,尚蜀還是三山十八峰。”令隻有最初對他的出現有所意外,之後便不再多言,隻是挨著他坐了下來,氣息神態與對麵那個令,頗有不同。


    “感覺……中間是不是過了很多事啊?”淩等閑發現了這一點,目光在兩個令身上來迴看了看,不由問道。


    “唔,倒也確實,這個時候的話……在這裏的日子不過片刻,彼時我遊曆大炎百年,自以為看透人世,這大概是第一次到尚蜀的時候,眼裏見著的,隻有這眼前小小事故。”


    “第一次?”淩等閑似乎聽到了一個關鍵詞。


    “嗯?好奇我的經曆嗎?”令笑了笑,輕輕撫觸著手中提燈,在淩等閑期待的目光中微微一歎,滿足了他的好奇:


    “早年是在江南,吟過一些暖風微醺的辭令,之後覺得應添些閱曆,輾轉於大炎南北,呐,這一幕,便是路過尚蜀,倒是感歎一聲蜀道確難,如今想來,那欄杆一題,反而是那時比較真實的感想。”


    “再之後,與兄長弟妹們聚會,長兄教我習劍,為我指點迷津,他說,要不要隨他出塞?”


    “我便去了,出了塞,到了玉門,看到綿綿不盡的大漠,方知天地偌大,所懷甚小,方有了謙敬之心,隨同將士們與那詭物廝殺,戍邊百年,眉眼是風霜雪刻,詩詞是刀劍斧正,才漸漸地吟得出自己值得付之鬥酒的詩篇。”


    “再後來,離開塞北,再次迴到尚蜀,兩番心境,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不如意之事太多,無所避,也無所畏,隻是沒那好勝鬥勇的心,便攀那最秀麗險峻的一峰,算是落了腳。”


    “時時飲酒,目睹四季,也卮酒敬蒼天,也揮毫山河載,見過太多的人,掃過綿延山道的雪,第二次到這裏,便留在這兒了,這時寫的東西麽……已經不知道是為了寫詩而飲酒,還是為了飲酒才寫詩了。”


    “那還真是精彩啊……等下你剛才說你在塞北待了多久?”


    “不過百年,怎麽了?”令笑吟吟道。


    “你……沒在開玩笑?”淩等閑看著那張臉,沉默不已。


    令淺笑,揮了揮手,示意他靠近些。


    耳畔的氣息,真實得就像是現實一樣:


    “我的確,不是常人哦。”


    淩等閑瞳孔猛地一凝,因為他看見坐在對麵的令的眸子漸漸泛起深邃,瞳孔慢慢轉變成了非人的豎瞳。


    就像是電影院跳了閘,眼前畫麵忽然黑了下來,他後仰重心不穩,即將跌坐在地,一隻手扶了他一把,讓他站穩了。


    “令?”淩等閑環顧四周,發現還是那三岔路口,身後便是浩渺青峰。


    “算我沒注意,一不小心給你闖進我的夢裏了,不過既然都看過了,說說想法唄。”令雙手抱胸,修長的尾巴纏住了燈杖,饒有興致。


    “感想……原來你年齡——”


    “你睡得好像也差不多了,感想下次再聽,去忙吧。”龍女一尾巴戳在他眉心,他一後仰,睜眼感受到的還是柔軟的被褥、宿舍的天花板,還有明晃晃的室內燈。


    “……好邪乎的夢中夢……”雖然是這麽吐槽,但淩等閑已經開始懷疑那到底是不是夢了,好詩酒的白衣龍女,雄偉壯觀的王城,還有未知詭異的萬千花海……


    “誒不對……我記得我關了燈才睡的覺啊。”


    “唔……小閑你現在做夢不會說夢話了啊……”風笛的聲音嚇得淩等閑猛地彈跳而起,頂著淩亂的頭發和同樣淩亂的心情呆呆的看著坐在床邊的瓦伊凡女孩:“笛子?”


    “是我哦!”


    “你怎麽進來的?”淩等閑思維依然有些凝滯。


    “欸?你忘啦?不是你自己有備份,把原本房卡給我了的嗎?”風笛從胸前口袋翻出了那張被淩等閑送出去的房卡。


    “哦,是有這事,我剛睡迷糊了沒想起來,抱歉。”淩等閑清醒了過來,伸了個懶腰恢複了正常,“但確實有被嚇到……”


    “撲哧。”風笛忽然笑了出來,淩等閑疑惑地看向她:“怎麽了?我有哪裏不對勁嗎?”


    “不……隻是啊,我想起來,在奇程鎮那會兒小閑當初也是差不多這個情形呢,當時睡醒了第一次叫我笛子來著。”


    淩等閑臉一紅,沒想到她還記著這事……還以為就他自己還記著。


    “說起來……小閑來羅德島真的沒閑著呢。”風笛側過頭,她一進門的時候就看到了寫字台上的書籍,也發現了眼前的少年似乎長高了許多。


    他沒有停下來呢。


    “因為有想做的事啊……”淩等閑起身下床,小蛟倒是往被窩裏鑽了鑽,他又看到了那套衣服,鬼使神差地抖開,往身上試了試。


    “小閑這是什麽衣服?和ace先生他們的幹員服有點像啊。”風笛好奇道。


    “我也這麽覺得,聽凱主任說這是這個宿舍前主人的遺物……他現在已經迴不來了。”


    “啊……有點,有點難過啊。”風笛聯想到自己一路走來的遭遇,也有些壓抑。


    “嗯……而且他的代號也是白鴿,我想著,會不會是緣分呢?就想試試看,笛子,你覺得……和我的身材像麽?”淩等閑的想法不止於此。


    其實,他也想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記憶出了什麽問題。


    “不對啊……很不合適,這件衣服明顯比你身材大了兩三號……小閑,你是有什麽猜測嗎?”風笛見他若有所思,也關心道。


    淩等閑點了點頭,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風笛,她是知道自己根底的,也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


    “記憶……等閑你是覺得有哪裏不對勁嗎?”菲奧娜認真地思考了一下,搖了搖頭,“從我的視角來看,你除了來到我們世界有點突兀之外,沒什麽奇怪的地方,畢竟你當初也是我親手撿的嘛。”


    “確實是……”


    “不過,等閑,需要說明的是,這是我的視角的結論,事實未必如此,你大可保留一些懷疑。”風笛嚴肅道,事關淩等閑迴家,不容她大意。


    “算了,沒有證據和線索,再擔心也隻是徒增煩惱,還是先過好當下最重要。”淩等閑甩了甩頭,不再煩惱。


    “對了,凱主任說不好什麽時候就會安排任務了,我還得看看普羅旺斯她們的資料。”


    “我陪你。”風笛一笑,湊了過來,淩等閑心中一暖。


    話音剛落,淩等閑的通訊又響了起來,來電顯示是阿米婭。


    “阿米婭小姐?”淩等閑這是第一次接到這位小小領導人的連話通訊,也第一次真切地聽到了她的聲音。


    “嗯,白鴿幹員,不知道有沒有打擾到你,你現在方便嗎?”


    “請說。”淩等閑幹脆道。


    “我們和黑鋼那邊聯絡好交流學習的幹員就要到了,作為領導人,我考慮了很多……不知道能不能請你幫忙和其他幹員一起負責接待他們的事宜呢?”阿米婭的聲音很軟很可愛,但其中包含的認真又讓人不得不鄭重思考。


    “那麽,詳細情況是?”淩等閑沒有半點推脫。


    “嗯,屆時可能會需要你向交換生展示和玫蘭莎小姐的訓練日常,也許會讓你有些不自在……”


    “為什麽?”淩等閑倒是沒覺得哪裏有勉強的地方。


    “因為芙蘭卡幹員也會迴來,你也知道其中事關玫蘭莎的緣由……”


    “那沒什麽。”淩等閑爽朗地笑了笑,“正好讓她看看我代理得合不合格,她不滿意還能當場報複。”


    “白鴿幹員……你可是要代表我們羅德島的。”卡特斯的聲音有些無可奈何。


    “開玩笑的。”淩等閑一笑,“沒問題。”


    “嗯,那就拜托你了,此外,凱爾希醫生好像也開始規劃你們的第一次任務,地點應該是龍門,白鴿幹員可要好好表現。”


    “還有,在黑鋼麵前,盡量別出岔子哦。”


    聽到阿米婭的囑咐,淩等閑點了點頭,覺得理所當然:


    “自然,那能出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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