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景元的話,丹恆的眉頭不由微微蹙起,不知該怎麽迴應。


    起初,他以為景元隻是懷念自己的故友,但這一步步走來,他發現對方似乎對自己另有所圖。


    在他看來,景元並不是一個會將自己內心真實情緒表露在臉上的人,那平時所展現出來的閑散,不過是另一層麵具罷了。


    而事到如今,麵對景元毫不掩飾展現出的目的感,丹恆卻隱隱感覺自己胸口沉甸甸的,仿佛心中有塊無形的石頭壓的自己喘不過氣。


    自己這是怎麽了?


    是在生氣麽?還是在抗拒?


    可自己為什麽要對景元生氣,因為他還是把自己當成過去之人?


    可景元這麽說明明是有著他的目的,難道自己在抗拒那還未明確的目的?


    “你在迷茫嗎?丹恆……”似乎是看出的對方的狀態,景元輕聲詢問道。


    “不!”下意識想要反駁,搖了搖頭,丹恆歎了口氣,最終還是垂下眸子,“不……我……我不知道……”


    聞言,景元沉默了片刻,緩緩開口說道,“既然如此,那你便聽我說說吧,說不定聽完之後你會明白一些……”


    “因為有些事情是你必須要麵對……”


    說著,景元那原本緩和的語氣突然變得淩厲。


    “不知此時此刻,站在此處的你,是否有迴想起當年自己所造就的禍端?”


    注視著丹恆,景元的眼中充滿了冷漠,口中的話語也逐漸夾雜著寒意,一字一句的事實被他吐露而出。


    “白珩的逝去是我們所有人都無法接受的痛,但即便如此,我們也必須接受,她留在了與倏忽同歸於盡的戰場,但對雲騎將士而言,歸葬沙場本就是一種榮耀。”


    “可你呢?丹楓……你根本不懂這些……”


    景元最終還是對丹恆念著他一直以來所抗拒的名字。


    而從他口中吐出的每一個字,猶如一把把利刃紮進丹恆的腦海,促使著那塵封的記憶逐漸出現了裂痕。


    恍惚之間,丹恆似乎看見自己分開大殿之前的海水,來到宮墟的深處,埋葬故友殘存的碧血,並創造那許久未曾誕生過的新生命。


    直到那頭孽龍將一切預想都粉碎得一幹二淨……


    他失敗了,不……他們失敗了……


    “不可能,龍師們說過……我族之血,我祖之魂,本該造就另一個龍尊。”


    “這一切……不該是這樣的……”


    丹恆痛苦地捂著頭,豆大的汗珠從他額間析出。


    此時的他,早已分不清這些話是由自己說出,還是由丹楓所說。


    看著口中說著奇怪話語,近乎崩潰的丹恆,一旁的彥卿心中不由為他捏一把汗。


    “將軍,丹恆老師這是……”


    抬頭看向一旁的景元,彥卿向其投出了求助的目光,可下一刻,他便愣住了。


    景元就這麽看著,就這麽默默看著,仿佛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我說了,有些東西是他必須要麵對的。就如我先前所說,因為龍師的操縱,丹楓的褪鱗隻進行了堪堪半截,而因此,他也從未有過真正意義上的輪迴蛻生……”


    實際上,景元也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此時複雜的內心,其實他並不希望丹恆現在如此,但他還是這麽做了。


    當初決定將丹恆從羅浮流放,他並給予了故友自己的期望,期望他能夠自由,期望他能夠獲得新生。


    獨自承受之人,有他景元一人足矣。


    但如今,他別無選擇……


    此時此刻的丹恆,永無休止的龍咆在他耳畔迴響,他看見捐狂的工匠倒在粘稠的泥濘之中,熟悉的白發女子提著玄黑的殘破鋒刃指向自己,語氣冰冷。


    “如果讓你犧牲可以令一切恢複原狀,我會做的,但現在……告訴我那頭龍的逆鱗所在。”


    “顱頂……”


    口中艱難地吐出兩個字,話音未落,丹恆便看見白發女子與自己擦肩而過,獨自迎戰那足以吞滅海平線的孽龍。


    劍出無迴,鋒芒畢露。


    即便女子的劍技高超到無人匹敵,麵對這龍形的孽物卻依舊節節敗退。


    正當丹恆感到絕望之時,他看到女子從自己的裙幅上扯下一條黑色的綢帶,遮住雙目。


    隻見女子持劍躍起,不知為何,她手中的殘劍開始瓦解,緊接著,一把解脫一切束縛,由堅冰凝成,猶如幽寒月光的長劍出現在手中。


    劍,長三尺七寸,輕如無物。


    隻是,這把劍並未斬向孽龍,而是朝著丹恆自己揮砍而去。


    噌——


    寒芒在眼前發出鋒鳴,危機在眼前停滯。


    伴隨著迴憶被打斷,丹恆眼前的場景再次發生了改變。


    熟悉的大殿,熟悉的龍尊之像,熟悉的白發女子,以及那柄由堅冰凝結而成的長劍……


    注視著丹恆,鏡流收起手中之劍,問道:“迴憶起了麽?飲月……”


    “鏡流……”


    擊雲出現在手中,跪伏在地上的丹恆拄著槍杆緩緩站起身。


    站在景元身後的彥卿目瞪口呆,他完全沒有察覺到對方的到來,也絲毫沒有看清對方出劍的動作。


    看著這一幕,景元不由舒了一口氣。


    “看來你的確想起了一些……”環顧四周,鏡流緩緩開口,語氣中似乎有著些許懷念,“這樣的話……人便到齊了。沒想到闊別數百年後,雲上五驍還能再度聚首……”


    “你見到她了?”這時,靠在一旁閉目許久的刃突然開口,對著鏡流問道。


    “是的,我見到她了……”鏡流如實迴道。


    “她現在如何?”


    可鏡流這次卻沒有迴答,而是反問道:“怎麽……你現在是感到虧欠了?”


    “……”


    見刃沉默不語,鏡流也不想跟他多說廢話,她長歎一口氣,試圖尋找腳下那熟悉的過往。


    “如果我所記不差,七百年前,我們五人便是在這立下承諾,無論間關迢迢,都要相聚在此共飲一杯。”


    “可惜這鱗淵空懸,世事蓬轉。我們五人有的轉世重生,有的求死不能,有的淪為囚徒,有的……再也不能赴約,甚至連這彼此之間的情誼,也蕩然無存。”


    “我背負著罪孽重遊羅浮故土,也將背負著罪孽繼續我選擇的路途,所以,此去一別,或許是永別。在離開前,我希望為曾經的過往畫上一個句號。”


    “人有五名,代價有三……”


    “注視”著丹恆,鏡流說出了曾經那人的罪行:“禍首飲月,一意孤行,擅行化龍妙法起死迴生,變化形骸,釀製大禍,有辱戰士哀榮。”


    說完,鏡流又撇頭麵向一旁的刃:“從兇應星,狂悖驕慢,染指豐饒神使血肉,助飲月妄為,終至墮為不死孽物。”


    代價有三,而這最後一位,便是鏡流自己。


    她半仰著頭,坦然道:“而罪人鏡流,身犯魔陰,弑殺同袍,被其盟誼。”


    “現在該是我們付出代價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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